這一夜,陳景與虛靈一直談話到天亮,大部分時間都是陳景在說,虛靈在聽。本來是隨意的交談着,不知怎麼突然之間陳景說到了自己在從陰間出來後的事。他說了將一個只見了一面就把他當朋友的人全家全派都殺了,他說他當時其實想要讓他殺了自己的。他說了當時受到追殺時聽到別人喊自己魔物時的難受心情,同時一邊又要與亡魂夢魘咒的抵抗着,儘量保持着清醒,不要讓自己多殺人。
到最後,陳景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說完後原本壓抑煩亂的心情輕鬆了許多。
虛靈是在晨霧中離去的,陳景目送她離開後也轉身一步跨出,撲入神像之中消失不見。
陳景與虛靈的一夜交談並不能改變他什麼,虛靈也無法給他帶來什麼思想開啓,但是他卻感覺自己輕鬆了許多。長久以來的壓抑得了很大程度上的緩解。這讓他原本煩悶焦躁的心慢慢的平靜了下來,開始反思自身的一切。
無論一個人在外界是十惡不赦還是嚴謹或善良,在夜深人靜這時,必定會想起自己平日裡從來沒有想起過的往事。這些往事中,或許有許多是多年前的早已經深埋的記憶,或刻骨銘心,或如清煙。
夜深人靜之時,靜聽雨落,聽風聲,聽浪拍岸,心中無想之時,就會有許多不想想起的事浮現心頭。陳景不知道這其實是一種養性的方式,反省自身,靜思己過,對於修身養性有極大的好處。
虛靈走在晨霧之中,不知道的人極難看出她的身體是魂體。像她這種能夠在天地間自由行走的鬼魂本就極少,大多數只是依附在某些靈位神像上吸納着陰氣或香火願力。
她離開繡春彎的河神廟,直接向河前祠堂走去。晨霧之中,她悄無聲息的安靜而行,不帶一絲人氣,靜謐的就像是在飄。然而當她走到河前祠堂之時卻突然停了下來,擡頭看着祠堂頂上。
祠堂的頂上坐着一個人,結道髻,穿道衣,背上揹着一把桃木劍,腰間懸着一個黑色葫蘆,看上去像三十多歲的樣子。他也不說話,直接拔開黑葫蘆,以口朝下底朝上,念道:“收。”
虛靈轉身便欲走,卻像是沒有自主自力的如晨霧一樣被黑葫蘆吸了進去。道人拍了一下屋頂,騰身而起,踏晨霧而走,轉眼之間消失無蹤。可就在他離去的屋頂上,卻有一團黑霧緩緩地出現,慢慢凝結成一個人,正是虛靈。她只是皺眉看着那道人消失的方向,然後沉入到了祠堂之中。
她認識這就是在人世間四處遊走的捉鬼道人,號稱一劍一葫行天下的捉鬼道人。這捉鬼道人指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指一羣人。他們或許並不相識,但是卻都做着相同的事。
虛靈在天地間行走多年,自然遇到過不少次數,就是在這河前祠堂時,也不止遇到一次。
陳景自崑崙回到繡春彎,不在意世間之事。這天地間,卻像是被蛟龍王將紛亂點燃了。
離塵自崑崙山離開後,並沒有回到羅浮去,而是在天地間四處挑戰。一抹遙光之下,竟無人是其敵手,無論是山間山神,還是河域河神,在她那一抹遙光這下都顯得格外的無力。
神祗可借山河之力,可是這在她的面前,根本就擋不住她的那一抹乾淨而冰冷的遙光劍。她每一次戰鬥都是靜立雲端,揮手而出一道白光,無論前面是什麼都無法阻擋住那道白光,山河之力在那劍光下就像是豆腐一樣被輕易的刺穿。離塵手中的劍讓許多不知道羅浮的人知道了這天下有個羅浮,有個名叫離塵的女子。
陳景當然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他現在白天就是一座不言不語的神像,晚上則是坐在神廟的門檻上看着星空。
關於外面的一切,他都不再理會,心中總是想着葉清雪在那裡面到底能不能活下來,又想着自己如果法力再高一點的話,應該不會這麼狼狽的逃出來,可是轉念又想到蛟龍王那麼強大,整條涇河之都集於一身,在那崑崙山中卻仍然難逃,雖然他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他看來,如果他有那樣高的法力的話,絕對不可能這麼容易被金塔收了的,沒道理蛟龍王會這樣,葉清雪身懷雷遁之術,她要走,又怎麼被收了呢?
現在回過神來想想,不光陳景想不明白,許多人也想不明白。
每個生靈只要開了靈,心中就對於天地間的事會產生疑問,也許當有一天他能解答天間所有的事時,便已經成了無所不知的聖人了。陳景有他所想的,大紅蝦自然也有他的疑問,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自己想了許久沒有得到答案,又問了青苔貝殼,仍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這些天,他發現陳景似乎心情好不少,不再顯得煩躁不安了,他終於忍不住向坐在那裡的陳景問道:“河神爺,這靈魂倒什麼東西?”
陳景並沒有立即回答他,依然是坐在那裡,看着星空,看着河域,而大紅蝦又不敢再問,只是在陳景旁邊不停地轉動着。當他以爲陳景根本就沒有聽到,想要找機會再問一次時,陳景突然開口說道:“靈魂是每一個生靈都有的東西,它與生靈的肉身一起孕育,一起成長,不可分離。”
“那個靈鬼不是沒有肉身嗎?”大紅蝦說的靈鬼指的虛靈,他回答得很快,顯然這句話在嘴邊徘徊了許久。
陳景又想了許久,說道:“人的肉身靈氣消散,生機泯滅之後,魂魄也會腐朽並消散於無形。而有些肉身死了,魂魄卻沒有消散反而活下來了的,這說明他生前的意念心志太強。”
“意念,意念是什麼,爲什麼意念強魂魄就不會散。”大紅蝦又快速的問道。
陳景仍然坐着一動不動,大紅蝦卻知道自己的河神爺一定是在想自己的問題了。果然,一會兒後,陳景說道:“意念是後天的產物,是一個人思想,不斷地改變,不斷的成長,有些人死時,意念強大而堅韌,有些人死時意念脆弱。我聽說,上古時期有人意念強大,身體被斬成幾斷,還能不死,這大概就是意念做用。”
大紅蝦這次卻沒有緊跟着問話,而是在思索着,過了一會兒說道:“俺聽說那被斬成幾斷的人是因爲修練了厲害的神通,才能不死的。”
這種疑問並不是只有大紅蝦纔有,而是每一個踏上修行之路後的生靈都會有這樣的疑問,這屬於修行路上的迷障,有些自己尋找答案,直到死也弄不明白,有些則自己思索,自己回答自己,更多的則是尋問比自己高明的人。如拜師,訪道,然後將對方的話當成了真理。大紅蝦問的是陳景,陳景並沒有問過別人,他只是在憑着自己的修行這麼多年來的感悟在回答。
陳景想了想,回答道:“天下間生靈極多,可爲什麼有些能飛天遁地,駕霧騰雲逍遙自在呢,都是在同片天地中,爲什麼會有不同。”
大紅蝦想也未想脫口出說道:“想要修行哪有那麼容易,機緣悟性缺一不可,每個生靈不同,所以修行的東西也就不同。”
“那就是了,同一片天地下,會有人得機緣而走上修行之路,又會因有悟性而修成高深的神通。但是這千萬年來,你聽過幾個身體已經被斬了頭顱還能活下來的人。我們不能,那個時代的人也沒有聽說過有誰,這是爲什麼?”
青苔貝殼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河神廟前,稀疏的星光下,靜靜立在一邊。大紅蝦木着個頭,不知道什麼回答。陳景並不看他,就像是在一個個自顧自地說道:“因爲人不同,並非神通的原因。應該說有什麼樣的心,有什麼樣的人,纔會修出什麼樣的神通。我想,一個人只有選擇合乎自己心性的神通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大紅蝦依然沒有作聲,他在想着陳景說的話,陳景又說道:“也就是說,一個人的肉身與靈魂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獨立的小天地。當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時,便慢慢的產生了意識,這意識慢慢的成長,不斷的成長,支配着身體,但是當身體衰老死亡之後,意識仍然沒有死亡,它仍然想要活下去。肉身沒有了,它就依附着靈魂,想要繼續存活,只是這靈魂與肉身一起孕育,肉身沒有了,靈魂也就消散了。只有一些強大的意識才能讓靈魂不散去。”
“機緣這東西自從出現天地時,就伴隨着每一個人。並且大多數人視機緣爲泥土,肆意揮霍。而有些人則是竭力抓住每一絲機緣,但是最終成大道的,卻並不是總是竭力去抓住機緣的那樣,若是機緣能被人知道並抓住也就不叫機緣了。禍福不定,唯在自招。所以,世間修行之人都知道修行的根本在於修心,而又有道德真修福緣深厚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