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繡春灣,廟還是那個廟,依然如七十年前一樣,只是不知道何時被塑起了一座新的神像,凡人不知道其實神像已經換過了一個,陳景他當然知道。河神廟前的那棵已經長成可以將廟宇都遮在樹葉下的大樹了,陳景在樹下站定了下來。他這一站,一凝神,一靜心,神域之中七十年來發生的事都紛紛涌現。事無鉅細,無關遠近,都一一出現。
凡俗的祭求,大紅蝦貝殼他們時常出沒的身影。
最先發現陳景是夜鶯,她已經化形,名叫夜香。她看到陳景之後不久,大紅蝦就來了,而後貝殼也來了。
大紅蝦依然還是老遠便喊着河神爺,就像陳景並不是消失七十年,而只是消失了七天。貝殼也仍然還是那樣,只是身上更顯翠綠了。
陳景笑了,他的身體在靜站的兩天之中已經恢復到了當年那樣,甚至更加鮮活一些。笑着,臉上居然也會出現一絲笑容。
“這麼多年來,你還沒有化形,修行修到別人身上去了嗎?”陳景這是開玩笑的一句話,他當然一眼就看出來大紅蝦早已經結妖丹,可以化形了。
大紅蝦卻大聲道:“化形了怎麼馱河神爺,不能馱河神爺,那我這馱像蝦將這個名字豈不是不能再叫了。”
陳景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永遠不要化形吧,這修行一途也並非一定要化形之後才能更進一步的。”
說罷又看了看立在旁邊的貝殼,說道:“這麼多年來,倒是辛苦你們了。”
陳景說的顯然是他們照顧神域中的事,若不是有他們在,神域之中哪裡會這般的太平。
“我們是河爺你封的神將,河神爺你不在,自當由我們守護着。再說,現在也沒有什麼外道邪魔敢在這涇河、霸陵生事。河神爺您與神姑的威名,天下間還有誰不知道啊。”
大紅蝦說的奪張,他知道這其中只怕是因爲這七十年來,天下間還相對穩定一些,各大帝封神,都還在各地神域之中收納信仰,並無力四處傳道。
他們這麼多年來沒有見,雖是看來有着上下的關係,但是陳景心中卻是有着老友重逢的喜悅感覺,在清風細雨之中談着那七十年時光,在星光夜色之中述說着以前的人和事。
他們並不知道陳景這些年去了哪裡,大紅蝦當然會問,他心中有什麼想問的就會問,陳景也不隱瞞,只說自己被泥封在一座廢棄的小廟之中,並不知道爲什麼。
大紅蝦非常疑惑,卻說:“神姑說河神爺在養神,沒想到居然是這般的養法。”
陳景沒有說葉清雪有留話說讓他不要回來。
聊了聊着,又說到了顏洛娘,她成了勾陳大帝的座下神將之一。在那一場大戰之後,鬆清曾回過一次這裡,說是要出生之地修行,再也不出山了。
而其的人就沒有再回來過,大紅蝦指的當然是曾崑崙山一同被封神將的幾個。
陳景並沒有出聲,只是聽着。
不過陳景問到後來葉清雪怎麼救下自己的事,大紅蝦也說不出個具體來,只是能說個大概,只是說當時雷光映亮了整個天空,誰都看到了神姑手持一柄劍召引九宵雷霆而落。也是在那雷光之後,天庭一分爲六的。
陳景問他知不知道天庭爲什麼會一爲六,大紅蝦則是興奮地說着世間的一個傳言,這個傳言是說天庭是被千年前的殺盡天庭中仙神的大神通者破開的,只是直到現在才徹底的分散。陳景不回答,也不知道他相信了還是沒有相信。
說到葉清雪,便自然的會說到葉清雪座下的神將。而一說到這個,大紅蝦的語氣立即不太好,顯然對於葉清雪座下的神將不太喜歡。
陳景心中倒也奇怪,問道:“師姐座下有哪些神將?”這一點他還真是好奇。
大紅蝦說道:“到底有幾個我也不知道,聽說是有不少,但是俺老蝦只見過兩個,兩上都是陰陽怪氣,不似這一界生靈。”
“不是這一界的,陰世的?”陳景問道。
“俺也不清楚,只是俺曾看到他們來過這繡春灣,其中一個身上有着陰氣繚繞。還有一個也是在這裡看到的,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腥臭味。都不知道是什麼來歷。”
陳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天地之間還有修羅界、惡鬼道、地獄三處地方,這個說法一直有,只是我沒有去過。如果天地分六道的事是真的,並且已經分了的話,那麼我們這裡就是人間道了,而他們極有可能是來自於那三處。我知道有個日耀帝君就是出自於地獄之中。而修羅界的生靈我也見過,至於惡鬼道,我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若不是大紅蝦說起來,他竟是不知道有這麼兩人曾來過自己的神廟前,他在樹下站的兩天之中,將這七十年來神域中發生的事都看過了,卻並沒有看到他們,顯然他們是身上蘊含了法的,所以纔不會在神域之中留下來影來,或者換一種說話是在天地間留下了痕跡,但是陳景還不能看到。
任何一個生靈天地間都會有痕跡留下,一生的軌跡。法力境界越高,自然就越淡,陳景在神域之中看到的都是地些比他境界低的人所留下的痕跡,而且還是在他的神域之中,且都是那時候在想着陳景這位神祇的人。
大紅蝦沒有想到陳景也不知道他們,便又說道:“神姑座下神將少,以後只怕要吃大虧。”
陳景隨口問道:“吃什麼大虧?”
大紅蝦立即說道:“這麼一個天地,怎麼會有六個大帝並存呢,即使有,但也一定會有一個主次之分,連俺老蝦都知道以後六位大帝一定會有一場大戰。神姑座下無神將,怎麼能不吃虧呢?”
陳景沒有回答,只是看到涇河的水,又想起虛靈說時光總是看不到,卻帶走了衆生的容顏,如果時光是有形的,一定如這河水一樣奔流着,永不回頭。
他們這一站便是許多天,風雨之中不言不動。
陳景突然說道:“師姐不是一個愛神權的人,大帝之位對於她來說雖有一時之助,當她不再需要之時,一定會棄之如草介。她追求是蒼茫大道。而且師姐修的也不是神道,她不在意信仰,不在乎身外的任何東西。”
陳景緩緩地說道,他突然想到了不知從哪裡看來的一句話:“修行修的便是捨棄。”
他不禁突然想到葉清雪留下的那句“不要再回來”,之前在聽了虛靈的話後,心中猜測會不會是因爲那個虛無的“種神”之說,現在想來,雖有可能,但也還有一個可能,那個可能便是師姐已經走上了捨棄之路,或者說其實她一直在捨棄着,憑一個個的契機捨棄着一個個與也有聯繫的人與事。
然而他又想到師姐在剮龍坡一戰將自己救回來,連忙將那個念頭驅逐出去。
又過了許久,他壓下了心中念頭,不再想那些,而是在決定着自己要做的事,這時大紅蝦問道:“河神爺,我們現在是要立府嗎?”他所說的立府就是成立一個神府,敕封各種神職管理着神域之中的事。
一個神域之中最多的自然是人間祈禱之事,若是一個神祇能夠做到有求必應的話,那麼這個神祇一定會信仰充足。但是若是神域太大了,那就很難了做到了,所以這時下面再有封敕的神職便可以去處理。而且一個神域之中當然是不允許有人鬥法的,若真有事,那就得到當地神域的立的神府中去,這便又要有神職得來評判。
陳景隨口回答,並讓大紅蝦去立一個神府,由他與貝殼共同管理神域,而夜香則是神域中的監察者,又說若是李櫻寧回來就由來司職人間之事。
他也只是大致的說一說,說完之後便又沉默了數天,最後在一個斜風細雨的日子裡離去了。
他這是要走遍天下,他圓融心境便是庇護,庇護的不光是神域之中的生靈。在陰世之中又明確的說過一個神祇應當庇護周天生靈的。他是一個神祇,這種話是不能亂說的,若是說出,當時能出大風吹烈焰一樣雄渾大勢,卻在過後會很快弱下去,若是無法實現的話,他的境界還會如燃盡了可燃柴木的火堆一樣熄滅掉,最後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燼。
所以,陳景這是要去做,先不論能不能做到,但是他那已經燃起了大火的心不能熄滅。
心中意燃起,一言一行都將化爲可燃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