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要搞好全鎮的村務公開工作，我得找村支書和村主任做點調查研究，瞭解一下他們的思想情況以及他們的意見和要求，這樣才能做到有的放矢，對症下藥。
當然，也得了解一下村民們的情況。
我帶了幾名幹部，來到了我的駐點村。
村支書和村主任見了我，沒有了往日的那種熱情。村支書正在自家門前清理垃圾，見我來了頭都不肯擡一下。他繼續清理着垃圾，不冷不熱地說：什麼風把楊大書記給吹到我們村裡來啦？
我說：“東風浩蕩，紅旗飄揚，當然是東風啦！”
支書這才停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腰來說：“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們肯定是來搞村務公開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搞村務公開的？”我問。
“看了報紙，看了電視，又學習了市裡和縣裡的文件，哪還有不知道的事情？”支書說，“還是縣裡和市裡的幹部好，省裡和中央的幹部更好，他們不搞公開，倒叫我們村裡搞公開，簡直沒道理，無聊！”
我搶過支書手裡的鋤頭，一邊清理垃圾一邊說：“這村務公開，是大勢所趨，非搞不可。說說你的意見吧。”
沒想到支書一跺腳說，這個雞巴鳥的破支書，老子不幹了！
我停下來，稱兄道弟的拍着他的肩膀說，意見歸意見，撂擔子可不行！我給他一支菸，又替他點燃火，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來。
“楊書記，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這支書我是真的不想當了！”支書吸了幾口煙之後，呼的一聲站起來說，“我們這些當村支書和村主任的，雖說沒有日夜爲村民們操勞，但也是犧牲了許多時間，付出了許多勞動的。我們做的事情，不比縣裡和市裡的幹部們少，甚至比有些幹部做得還要多﹑還要好！可我們得到了什麼呢？鎮裡給我們發工資了沒？沒！縣裡給我們發工資了沒？沒！可我們受的氣，比你們這些鎮幹部還要多得多！”
“這不假！”我說，“你們付出了很多很多，得到的卻極少極少。”
“卵！連一根卵毛都沒有得到！”支書氣呼呼地說。
我輕言細語地說：“這一點，我們非常的理解。爲解決你們的待遇問題，我們所有的鄉鎮幹部，都在不遺餘力地在爲你們鼓與呼！相信用不了多久，縣委、縣政府會爲你們解決這個問題的。”
“其實我們也沒有做錯哪樣，你們鎮政府的幹部哪樣說，我們就哪樣做的，而且樣樣事情都是做好了的。”此時的支書心情已平靜了下來，說話也不帶火藥味了。
“村民們有哪些意見呢？”我問。
“其實村民們也沒有什麼別的意見。”支書丟了菸蒂說，“意見最大最尖銳的，就是我們陪着你們鎮幹部多吃了幾餐飯！”
“今後呀，你們鎮幹部下村，就自帶乾糧吧！”支書
的話剛一落音，村主任就叼着煙來了，見了我們也沒什麼好感。
我問：“就這個問題嗎？”
“就是這個問題！”村主任說，“我們村裡沒有集體經濟，上面下來的救濟糧和救濟款，我們都如數地發給了五保戶和貧困戶，要貪污也只能貪污自己的一條卵！我們當着這個雞巴毛的村幹部，沒職沒權，一年到頭沒見過紅包禮金是哪樣的！我們一沒倚勢壓人，二沒調戲良家婦女，做得是夠好的了！”
我是十分同情我們村幹部的，他們每天都跟自己的村民打交道，上傳下達社情民意，調處組與組之間的矛盾糾紛，鄰里之間的矛盾糾紛，甚至夫妻之間的吵架鬥氣，他們也得出面做深入細緻的思想工作。這些情況，我都是親眼看見了的。如果僅僅是吃喝問題的話，我覺得搞好村務公開並不難。
我讓跟我來的兩位幹部跟支書和主任聊，自己則來到田頭，跟幾位村民瞭解情況。這個村的村民大多都認識我，見了我“楊書記楊書記”的叫得相當親熱。一位中年漢子說：“現在報紙上電視上都講搞村務公開，市裡和縣裡都開了大會，楊書記是來我們村搞村務公開的吧？”
“這事你們都知道了？”我笑着問。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都知道了！”
我又問：“這事你們擁護不擁護？”
大家一齊答：“擁護！”
我說：“你們跟我講講你們村裡的情況好嗎？”
一老漢問我：“楊書記，是講真話呢，還是講假話？”
“我喜歡聽真話，十分討厭假話﹑屁話和鬼話！”我笑着說，“老人家，你想想你該說什麼話了吧？”
“那我就講真話！”老漢說，“楊書記，你得好好地管管村裡的支書和主任了，他們拿着我們的錢不幹正事，全都吃啊喝啊的搞光了！我們老百姓恨死他們了！”
“他們一年究竟吃喝了多少錢，你們心裡清楚嘛？”我問。
“起碼三四萬！”中年漢子說，“你們鎮裡的幹部幾乎天天到我們村裡來檢查工作，他們天天都陪着你們吃喝，這成何體統！”
中年漢子的話一箭雙鵰，既批評了村支兩委，又批評了鎮幹部。鎮幹部天天都下村裡檢查指導工作，這是不爭的事實。據我瞭解，村支兩委招待我們鎮幹部，沒有到酒家去就餐，不是在支書家，就是在村主任家。招待的費用也不高，基本上是三菜一湯。兩個葷菜或豬肉或鴨蛋，或草魚或鴨蛋，或泥鰍或田螺，很少殺雞宰鴨。喝的酒也是自家釀造的米燒酒。說每年吃喝三四萬，這顯然不符合事實。我蹲下身子，在地上比比劃劃地跟他們算了一筆帳：“你們村裡沒有集體收入對吧？你們村裡村民們交的村提留款，每年不足五千元。這個情況，你們非常清楚，我也非常清楚。你說村支書和村主任一年吃喝花費了三四萬，那錢從哪裡來的？這五千塊錢，村裡要
訂報紙雜誌，還要做其他一些事情，大概需要兩千塊錢。用於招待我們鎮幹部的，頂多三千塊錢！”
大家都點頭稱是，說我的分析合情合理。
我接着說：“我們鎮幹部是專門做農村﹑農業和農民工作的，天天下到村裡來，瞭解情況，向上級反映你們的意見和要求，幫你們調處矛盾和糾紛，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有時時間晚了，在你們家裡吃餐午飯，你們說應該不應該？”
大家都點着頭說：“應該，應該，你們鎮幹部爲我們老百姓辦事，我們招待一餐午飯，完全應該！”
“嚴格地說這是不對的！”我說，“我們只有爲村民們服務的權利，決沒有給村民們添麻煩的權利！鎮幹部每月都領着縣財政發的工資，在村裡吃了飯，按規定是要交伙食費的。據我所知，這些年來，我們鎮幹部在村裡吃了飯，都沒有交伙食費，這裡面也包括了我！通過這次村務公開活動，我們鎮黨委一定要好好地整頓幹部的思想作風，堅決做到權爲民所用，情爲民所繫，利爲民所謀！”
老漢說：“楊書記，你這樣講就顯得生份了。如今我們農村，哪家沒有餘糧剩米？哪家沒養幾十只雞幾十只鴨？我們農村衛生條件差，又不會炒菜，如果不是爲了工作，八擡大轎，請你們還請不來呢！”
“我叔說的在理！”中年男子說，“村提留也只有那麼多的錢，招待鎮幹部，村幹部跟着吃一點也是應該的。問題是，這錢用了，怎麼用的，用在哪些地方，得給我們一個交待呀！你不給我們一個交待，我們說你私分了，說你貪污了，反正沒得錯！”
“這話說得有道理，我表示讚賞！錢是怎麼用的，用到哪些地方去了，用了多少，這都得給大家一個交待！”我趁熱打鐵地說，“所以黨中央英明！黨中央偉大！看農村問題看得非常的準確。在沒搞省務﹑部務﹑市務和縣務公開之前，先搞村務公開，抓住了問題的實質！黨中央心裡裝着我們農民啊！”
我這樣一說，大家都不吭聲了。
我又問：“村幹部欺不欺壓﹑打不打罵羣衆？”
大家都搖着頭，表示沒有這種現象。
我還問：“村幹部有沒有調戲婦女？”
大家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絕對沒有！”
沒有欺壓打罵羣衆，又沒有調戲婦女，這說明我們的村幹部在本質上都是好的。所謂的問題，就是陪着我們的鎮幹部多吃了一點，多喝了一點。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村務公開一搞，老百姓心裡頭那點不明不白的氣，自然也就消了。老百姓的氣順了，不到處找岔子，不到處惹事生非，這社會就顯得穩定了。我最後說：“村務公開的工作馬上就要鋪開，你們一定要積極參與，心裡頭有什麼話，平時發現了什麼問題，都可以在會上講出來！”
大家都點着頭說：“好好好，好好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