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生育攻堅戰終於結束了。除了我沒有完成工作任務之外,我們這個工作隊的隊員都圓滿地完成了工作任務。回到單位之後,我難過得幾天都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不是因爲我沒有完成工作任務,而是對那種拆屋下瓦的過激行動耿耿於懷。我覺得這樣的過激行動,有背於我們黨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的宗旨。
一個星期天,我陪同妻子去看望岳父岳母。岳父也知道了我們下鄉搞計劃生育的事情,問我的工作成績如何?我將我在鄉下的所見所聞所爲一五一十地對岳父說了。岳父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說:“計劃生育要搞,不搞就不會控制人口的增長。但對違反計劃生育政策的人採取這種過火的行動,那也是不對的。把人家房子上的瓦給拔了,人家怎麼住呀!”
我說:“前天夜裡下了一夜的雨,我都爲李高能的父母和他的一雙女兒耽心哩!”
岳父嘆了一口氣說:“都說共產黨員是人民的勤務員,黨政機關幹部是人民的公僕,是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的,可他們的這種做法……咳,我真是說不出口呀!”
我說:“我對這樣的做法也非常反感,甚至覺得有些傷天害理。當那天他們下瓦的時候,我離開了現場!”
“你做得對!”很少表揚人的岳父那天第一次表揚了我。“如果把老百姓的安危冷暖不當作一回事,不提拔也罷!”
我非常贊同岳父的話。
當了一次計劃生育突擊隊隊員,讓我長了不少見識,也知道了農村的落後、農民羣衆的純樸及其生活的艱難。可我這名小小的國家幹部又能爲他們做些什麼呢?改變他們在生育觀念上的陋習?帶領他們發家致富……這些我都做不到,因爲我沒當官。如果我當了縣委書記的話,我想這些我是能夠做到的。
岳父見我在沉思,便接着說:“楊一帆,你小子給我聽好了,對老百姓有利的工作任務,你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完成好;那些對老百姓不利或有害的工作任務,你不完成甚至不做也罷。一名共產黨員,一名國家幹部,要有一身的
正氣,一身的正氣啊!”
岳父在給我敲警鐘哩。我點了點頭,記住了岳父的話。
當官要有一身正氣,更要爲老百姓謀福祉!我自己鼓勵着自己,自己鞭策着自己……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兩個多月,轉眼間就到了八月底。這個時候,農村的早、中稻已經收割完畢,晚稻已全部插下去並進行了中耕。這個時候是收繳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等各項費用的大好時機。
那時的農業稅實在難收,鄉統籌村提留的費用更難收,這項工作僅次於天下第一難事的計劃生育了。農業稅是交給國家的,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是用來發放鄉幹部的工資和村幹部的補貼的。農業稅收不上,要受到上級的批評,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收不上,鄉幹部拿不到工資、村幹部領不到補貼,勢必要影響到他們工作的積極性。那時候每個縣的縣委和縣政府對這項工作都十分重視,組織聲勢浩大的工作隊進駐各鄉鎮,協助鄉鎮政府收繳農業稅,收取鄉統籌村提留的各項費用。
我又被抽調到了這樣的工作隊。我早就聽說了,如果抗稅、抗交鄉統籌村提留各項費用的,跟搞計劃生育工作一樣,有稻穀的挑稻穀,有豬的擡豬,有牛的牽牛,沒有稻穀、沒有豬和牛的,就拆屋下瓦!有了上次計生工作隊的教訓,這次說什麼我也不參加這樣的工作隊了。
部長就做我的工作:“參加這樣的工作隊,是鍛鍊自己提高自己的極好的機會。你們這些青年幹部更要到農村第一線去經受摔打和鍛鍊!”
我說:“我雖然是農村出生,但我不適合做農村工作。”
部長說:“我們縣是一個農業大縣,縣委、縣政府的主要工作,就是做農村、農業和農民的工作!以後提拔了,先得到鄉鎮去做農村工作!”
我懇求道:“部長,這次就別讓我去了吧!我去了不但就成工作任務,還會給工作隊添亂。完不成任務,又添亂,影響多不好!”
“你不添亂,按時間完成工作任務,豈不更好?”
“
我……”
“別再你呀我的了。”部長有些不高興了,“分到我們部裡四名同志,你說你不去,我同意。那就請你再安排一名同志去吧!”
“我不是部領導,怎麼能安排其他同志的工作呢?”
“我是部長,那你爲什麼不聽從我的安排?”
我再也無話可說了,硬着頭皮進了這個名曰“農村工作”的工作隊。
縣委、縣政府照樣開了一個高規格、熱烈而隆重的動員大會。一名副書記主持會議,縣長作動員報告,縣委書記作重要講話。最後,縣委書記反覆強調說,縣委將把這次的工作任務,作爲考覈和提拔幹部的重要依據,希望大家振奮精神,勇於作爲,圓滿地完成縣委和縣政府交給的這項光榮而艱鉅的任務!
將這次工作任務完成情況作爲考覈和提拔幹部的重要依據,就像給大家注射了一支興奮劑似的,讓許多隊員們磨拳擦掌地坐不住了。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爲我知道,這是縣委書記給我們開的一張空頭支票。
這次我們進駐的是花橋鄉,工作隊長是我們的部長,組長是文化局的一名副局長,叫黃大鳴,說話粗門大嗓的,幹作也乾脆利落,他是從鄉黨委副書記的位子上來任文化局副局長的。我們這個組一共八名隊員,一人包一個村民小組,完不成工作任務,就拿工作隊員是問。
我們這個工作組進駐的是金山村。金山村有八個村民小組,216戶,1100餘人。我負責第三村民小組。第三村民小組共22戶,142人。
花橋鄉是全縣有名的乾旱死角鄉,金山村是乾旱死角的死角。從六月到八月,這個鄉兩個月沒下一滴雨,百分之四十的早稻面積失收,晚稻也只插下計劃面積的百分之二十。這個村基本上沒有村級集體收入,村民們只有在土裡刨食。今年受了乾旱,村民們的生活和飲水都存在着較大的困難,要完成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各項稅費的任務,簡直是困難重重。
我簡直成了一個倒黴蛋,這樣的“好事”總能讓我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