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二點的時候,趙強滿身酒氣地回來了,腳步倒還沉穩,他一進門就說道:“長風還在吧?”
劉曉燕上前扶着趙強,低聲說道:“在呢,在客廳陪靈兒說話呢。”然後又埋怨道:“真是的,這麼晚回來,還喝成這個樣子!”
“別扶我,沒事。”趙強說道:“上頭來的考察團,不侍候好不行啊。”
見趙強進了客廳,趙長風連忙站起來:“趙叔叔——”
趙強笑道:“沒有等急吧?”
趙長風連忙說道:“沒有,知道趙叔叔忙。”
劉曉燕那邊燙了條熱毛巾,遞給了趙強,趙強擦了一下臉,頭腦有清醒了許多。劉曉燕拿過趙強的毛巾,又遞過來一條熱毛巾,趙強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了。”
劉曉燕拍了一下靈兒,說道:“回房間睡覺吧,讓你長風哥陪你爸爸說一會兒話。”
靈兒知道,媽媽是心疼爸爸喝酒了,不想讓爸爸到樓上書房說話,所以就乖乖地站了起來,對趙強說道:“爸,那我回房間了啊。”然後又對趙長風擺了擺小手:“長風哥哥,再見。”
劉曉燕收拾一下,也離開了,客廳內就剩下趙強和趙長風兩個人。
趙長風就有點不好意思,說道:“趙叔叔,耽誤你休息了。”
趙強靠在沙發上,說道:“長風,客氣啥?我可沒有把你當外人。說吧,啥事?”
趙長風看了趙強一眼,說道:“局裡這次明煮推薦副處長,我被推薦上了。所以想過來感謝一下趙叔叔。”
趙強笑吟吟地說道:“長風,感謝我幹什麼?你要感謝也得感謝黨,感謝組織,感謝你自己的努力。”
趙長風感激道:“趙叔叔,你對我真好。”
趙強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了。你還有什麼問題?”
趙長風就說道:“聽說這次是要的商業廳企業處當副處長?”
趙強道:“是有這麼一個說法。”
趙長風斟酌着詞句問道:“趙叔叔,那我要不要提前去拜訪一下商業廳的領導?”
趙強道:“不要着急嘛。人事廳的調令不是還沒有下來?到你收到了調令後再做這些工作不遲。”
“嗯,趙叔叔,我知道了。”趙長風就點了點頭。
趙強又問道:“長風,既然你已經知道是到商業廳企業處了,那麼商業廳企業處的情況你瞭解的怎麼樣了?”
趙長風說道:“瞭解了一些。”
趙強笑了,說道:“說說,都瞭解了一些什麼?”
趙長風撓了一下頭,卻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說起。
趙強就說道:“怎麼?有顧慮?說說看嘛。”
趙長風就道:“趙叔叔,我聽說商業廳下面的直屬企業效益都不是太好,這些企業和企業處是對口關係。”
“還有呢?”
“其他就沒有什麼了。”
趙強慢慢地揉着鼻子,彷彿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對趙長風說道:“長風,本來想等你到商業廳之後再給你交代,今天你既然過來了,那我就提前和你說吧。”
趙長風連忙坐直了身子。
趙強問道:“長風,你學金融出身,對股市應該比較關注吧?”
“趙叔叔,我平時是挺注意股市方面的新聞的。”
“那中原天外天股份你關注過嗎?”趙強問道。
趙長風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天外天股份是我省第一家上市的商業類企業,我是比較關注。但是我只是關心它的經濟運行數據,直到前兩天我才知道,天外天股份的母公司天外天集團是是商業廳的直屬企業。”
趙強點了點頭,說道:“長風,今天我給你交一個實底,讓你到商業廳企業處是我的主意,主要就是爲了這個天外天股份。”
趙長風身子微微前傾,全神貫注地聽趙強說着。
趙強繼續說道:“你既然關注過天外天股份,就應該知道,它已經連續兩年出現大幅度虧損了。”
趙長風點頭說道:“對,趙叔叔,這個情況我瞭解。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上市頭兩年的財務指標那麼好,怎麼說虧損就虧損呢?除非是數據造假……”
趙強擺了擺手,說道:“不說這個。這個都是範爭強經手的事情。但是現在我是商業廳的分管領導,就要對以後負起責任。”
趙長風說道:“趙叔叔,你說吧。讓我到商業廳企業處怎麼開展工作?”
趙強輕輕揉了一下鼻子,說道:“長風,你到商業廳之後,一定要指導好天外天股份的工作,必須讓天外天股份公司在今年上半年扭虧爲盈。”
趙長風有點爲難起來,趙強這個要求難度太大了一點。他現在對天外天股份的內部情況一點都不瞭解,而且天外天又一個連續兩年嚴重虧損的企業,他如何能在今年上半年就把天外天股份扭虧爲盈呢?
“我也知道,我這個要求難度很大。”趙強嘆了一口氣,“即使今年上半年不能扭虧爲盈,到今年年底也必須扭虧爲盈,不然麻煩就大了。”
“趙叔叔,我有點不明白爲什麼必須扭虧爲盈。”趙長風試探着問道:“如果繼續虧損,無非是天外天的股價再下跌一點吧?有了前兩年的虧損數據,股民們應該有了心理預期吧?”
趙強沉吟了一下,面容就有點嚴峻:“長風,事情遠非那麼簡單啊。有消息說,今年證監會的政策會有所變化,估計過了春節不久就會出臺。如果這個消息屬實,對天外天股份的打擊將會是致命的。”
“趙叔叔,什麼政策?”趙長風脫口而出,旋又發覺有點冒失,連忙改口說道:“還是別告訴我吧。估計這些東西不該我知道。”
趙強輕輕笑了一下,說道:“長風,我既然和你說這些,當然是相信你,也知道你不會把從我這裡聽到的消息跟別人說的。”
趙長風連忙說道:“趙叔叔,你放心,你所有跟我說的話我從來一句都沒有向外說過。”
趙強點了點頭,說道:“因爲時間很緊急,所以我今天就提前向你透露了,當然,如果證監會不施行新政策更好,如果施行了,那我們提前有所行動,也不至於到時候束手無策。”
趙長風說道:“趙叔叔,我知道你跟我說這些一定也是迫不得已。”
趙強在沙發上換了一個姿勢,這才說道:“根據可靠消息,春節過後,證監會將會實行一種特別處理的政策。將會對財務狀況或者其他狀況出現異常的上市公司股票交易進行特別處理,據說這個特別處理的政策還根據英文的縮寫簡稱爲‘st’。”
“st?”趙長風納悶了一下,才醒悟出來,特別處理的英文是specialtreatment,縮寫就是“st”了。
“對,st。”趙強說道:“據說透露出來的消息說,如果一個上市公司經過審計連續兩個會計年度的淨利潤均爲負值,或者是上市公司最近一個會計年度經審計的每股淨資產低於股票面值,那麼這個上市公司的股票就要被特別處理,在特別處理期間將會按照特殊的交易規則限制,並且要在這個股票前面加上‘st’兩個縮寫。”
“根據這個新規定,中原天外天股份已經連續兩年出現虧損,所以st的名號是掛定了。”趙強說道:“如果單單是掛個st的名字,在交易中有一些特殊限制,還無所謂。可是關於st股票還有一條最厲害的規定,那就是如果第三年依舊虧損,那麼這個公司的股票就將被退市,暫時停止在二級市場交易。”
“退市暫停交易?”趙長風大吃一驚,說道:“按照這個規定來說,如果天外天股份九八年度不能實現扭虧爲盈,豈不是也要面臨退市的命運?”
“是啊!”趙強又揉了一下鼻子,“這樣的後果非常嚴重,所以我才希望你能過去,幫天外天集團扭虧爲盈。否則,天外天股份過了九八年度,就要成爲中原省首支退市的股票了。”
趙長風頓時覺得肩上壓力好大,單憑着他這樣單槍匹馬的過去,就能在一年之內扭轉天外天的虧損嗎?要知道,天外天股份僅僅是九七年上半年就虧了五個多億啊!
趙強又說道:“長風,天外天股份如果要發生退市,將會產生嚴重後果,這不僅僅是影響到中原省的形象,倒下一面中原省商業領域的一面大旗,更重要的是,可能會影響到中原省的安定團結的局面,尤其是中州市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你應該知道,在九五年天外天股份在中原省所有上市企業中地位高高在上,因爲是明星企業,又是中原省的本土企業,中州市很多中小股民都在天外天股份上砸進去了不少投資,可是轉眼之間,天外天股份財務狀況急轉直下,股票價格一路下跌,這些在高位接貨的中小股民甚至來不及反應,就被牢牢地套在裡面。”
“九六年狂跌,九七年又繼續狂跌,這些中小投資者被深度套牢,只是他們心中還有些想法,指望天外天股份的財務能好轉,股價能止跌回升,那麼他們就有解套出貨的機會。可是如果今年天外天財務報告繼續虧損,那麼一旦面臨退市的處罰,那麼中州市這麼多中小投資者甚至連割肉解套的機會都失去了。在這種局面下,肯定會出現大量上訪之類的羣體姓事件,這就會影響到中原省的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趙長風望着趙強,心中越發打鼓不已。
趙強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天外天股份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箇中原因值得深思。但是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現在我既然是商業廳的分管領導,天外天股份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必定是由我來負這個責任。說起來,我還真有點羨慕在裡面的範爭強呢!最起碼範爭強進去後是一了百了,不再爲天外天這個爛攤子煩心。”
“趙叔叔,我覺得這很不公平。”趙長風說道:“這明明是範省長當時主持下的事情,怎麼能讓你現在來替他負責呢?”
趙強說道:“現在不是替範爭強負責,我現在是替省政斧負責、替中原省的老百姓負責。所以必須要讓天外天股份在今年上半年中期報告時扭虧爲盈,最遲也要到年底扭虧爲盈!”
趙長風此時已經知道趙強提出今年上半年中期報告扭虧爲盈是什麼目的。因爲今年七月份中原省要進行換屆選舉,而七月份也正式上市公司出中期報告的時候。如果那個時候天外天股份的報告顯示還是虧損,再結合證監會將要在春節之後推出的監管新政策,中州市那些在高位被忽悠進去買了天外天股份的中小股民一定會鬧將起來,因爲他們現在不鬧,等到九八年年度財務報告出來之後,天外天就將被退市,那時候想鬧也已經晚了。
如果在換屆選舉的時候出現股民集中上訪,集中鬧事的場面,對趙強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因爲商業廳屬於他的分管範圍,天外天又是商業廳的下屬企業,這件事情起因雖然不是他,但是他既然現在在這個位置上,就只能背這個黑鍋了。最起碼也要背上一個領導能力有限,處理事故不力的名聲吧?在換屆選舉的關鍵時刻,每一件小事都可能影響各方勢力的平衡,更何況爆發出大規模的羣體姓事件呢?所以趙強現在提前佈局,也算是未雨綢繆,想盡早把將來可能對他產生的不利因素扼殺在萌芽之中。
“趙叔叔,商業廳的領導怎麼說?”趙長風說道:“他們有什麼好的建議沒有?”
趙強揉了一下鼻子,說道:“他們倒是有不少建議,但是都是華而不實,不一定有作用,沒有一件能夠像你當初提議資金管理中心投資典當行業那種大膽新穎打破常規卻又着實有效的辦法。”
“當然,他們現在仍然在具體商討方案,不排除他們會尋找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頓了一頓,趙強又說道:“但是,我需要一個自己人過去監督他們,並隨時向我彙報情況的進展。長風,你知道,商業廳的幹部我基本上沒有動過,都是範爭強時期的老人,但是現在的關鍵時期,我需要一個信得過懂得資金運作的內行人過去,踏踏實實地搞一個方案出來,盡一切可能在今年上半年讓天外天股份有限公司扭虧爲盈。”
說到這裡,趙強就殷切地望着趙長風:“長風,你現在明白我讓你過去的良苦用心了吧?”
“趙叔叔,我明白。”趙長風說道:“只是,我擔心,我的能力有限,完不成你交代下來的任務。”
趙強笑了起來,說道:“長風,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謙虛起來?你的能力我還是相信的。要不我怎麼會把你從資金管理中心調出來呢?”
趙長風還是覺得心中沒有底,趙強也太相信他了,一下子給他壓了這麼重的擔子給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趙強甚至有點把自己的政治前途也壓到趙長風身上了,這讓趙長風如何敢承擔的起?怪不得方振華不讓他過去呢,原來方振華一定也知道其中的玄機,覺得趙長風過去可能力有未逮,又或者會捅出一個天大的漏子。與其這樣,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呆在資金管理中心,踏踏實實的按部就班的升職。
趙長風唯唯諾諾地還想推辭,趙強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好了,長風,你放心去吧。這個商業廳企業處的副處長我也只讓你幹一年,不會讓你長久地坐在火山口上的。你只管放心,只要你今年能讓天外天股份順利完成扭虧爲盈的任務,明年我就派你到下邊做一任縣長乾乾。”
“縣長?”趙長風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中國官場的規矩他當然明白,一個人如果一直在機關內混,終究成不了大氣候。如果想在仕途上有所發展,最終還是要到下面基層去鍛鍊,這種基層經歷美其名曰爲鍍金,只要鍍金歸來,鐵定能夠提拔重用。比如當初趙強的秘書劉光輝,現在就到邙北市擔任副市長了。趙長風相信,劉光輝在下面幹不了多長時間,也許兩三年,就會被趙強調回來給予重用。
趙強讓趙長風到商業廳任企業處副處長,趙長風還可以不稀罕,但是他無法拒絕到下面擔任縣長的誘惑。雖然縣長是正處級幹部,只比副處級高上半級,但是意義卻不一樣。
縣長在縣裡位高權重的領導,副處長在廳裡不過是排位靠後中層幹部,是領着處裡十來號人爲上頭領導服務的。縣長在縣裡除了縣委書記之外,就是第二把手,如果強勢一點,甚至可以和縣委書記平起平坐,所以縣長就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按照自己的意思實施一些計劃;而機關的處室上面都是公公婆婆,即使是當上處室的一把手,還要看上面七八位廳局長的眼色,尤其是處室就在廳局長們的眼皮子底下,處長即使在辦公室內放一個屁,廳局長們也會立刻聽到動靜,所以處長們大多都老老實實的,不敢有絲毫自己的想法,什麼事情都是跑上去向向廳局長們請示彙報,然後按照廳局長們畫下的圈圈,跳着戴着枷鎖的舞蹈。
更重要的是,縣長的施展空間很大,一個縣裡的事情太多了,方方面面都可以成爲關注的重點,縣長只要選好一個切入點,就很容易搞出一番政績出來;而一個廳局機關的處室,能搞出什麼來?無非是挖空心思在本職工作上搞一點新名堂出來,一不小心還會被上級領導批爲譁衆取寵……總之,趙長風知道,他如果想在仕途上有所發展,到基層鍛鍊是必然的經歷。否則,沒有當過獨當一面的一方大員,在履歷表上總是欠缺一點什麼,領導在考慮安排什麼事情的時候總是有點不放心,擔心這個人有沒有能力去完成。
看趙長風的表情,趙強就知道趙長風有所意動,他要不着急,靠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用手輕輕揉動着鼻頭,等着趙長風的最後答覆。
“趙叔叔,既然你這麼信任我,我聽你的安排吧。”趙長風終於下定了決心。
趙強笑了起來,說道:“這纔是我熟悉的敢打敢闖的趙長風嘛!我說過我不會看錯人的!”他看了看手錶說道:“喲,現在都快兩點了。這樣吧,一會兒我叫司機過來,送你回去。”
趙長風連忙道:“趙叔叔,不用了。外面出租車還多着呢。再說即使沒有出租車也沒有關係,從這裡到宿舍不過兩公里路,我走路十幾分鍾也到了。”
“也好!”趙強站了起來,“長風,你現在回去好好休息。這兩天有空多收集一些天外天股份的資料,先琢磨一下如何着手開展工作。等人事廳的調令正式下來之後,我再安排你去見一下商業廳的幾個領導,你們提前溝通一下。”
***一九九八年元月十五曰,人事任命正式下來,趙長風被任命爲商業廳企業處副處長,過了春節都就到商業廳去履新。
接到調令之後,趙長風這邊就開始交接業務部的工作。在趙長風的推薦下,業務部副經理蔣麗君順利接任了趙長風調走的空缺,至於鄭曉鍵,依舊在副經理的位置上踏步。於此同時,趙長風還推薦了原來審計科的老張過來接任蔣麗君的副經理職位。對於三二七專案組時老張對自己的教誨和幫助,趙長風記憶猶新,他一直希望有個機會能提攜老張一把。畢竟老張快四十歲的人了,再繼續擔任科員實在是對老張太不公平了。
蔣麗君和老張對趙長風大爲感激,尤其是老張,更是沒有想到。趙長風畢竟只在審計科呆過幾個月,他本以爲,他和趙長風那點可憐的交情會隨着趙長風的不斷升遷而煙消雲散,而且趙長風到了業務部擔任經理之後,也從來沒有去看過老張。可是就在趙長風升任了副處長,要調離省機關事務管理局去履新的時候,竟然會在三位局長面前仗義執言,極力推薦老張擔任業務部副經理,這怎麼能不讓老張感激涕零呢?老張甚至破天荒的第一次送禮,拿了一個信封,裡面塞了一張五千塊的貴賓卡送到趙長風宿舍,趙長風就笑了,告訴老張,他推薦老張不是出於什麼個人感情,而是出於對業務部工作的負責的態度。業務部現在資金流入流出量這麼大,如果讓別人監管,很難不出現像前業務部方大海那樣的貪腐分子。老張在審計科幹了十幾年,人品和政治素質絕對沒得說,又精通審計,他來擔當業務部副經理,可以幫蔣麗君把關,讓下邊的人根本動不了手腳。說了一番大道理,趙長風把卡塞還到老張手裡。老張其實什麼都明白,他拍了拍趙長風的肩膀,說了一句:“餘情後報!”然後就離開了。
老張剛走,趙長風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裡傳來一個興奮地聲音:“長風老弟,聽說你又升官了?”
趙長風一笑,程路同書記終於捨得離開f縣,到省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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