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靜姝被無常扔了出去,他自己也閃電般從千羽發射的密不透風的羽毛間閃了出來。
靜姝的身體擦着千羽不斷激射的羽毛飛了出去,被樹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人接過。驚魂甫定,藍莫臨那春風般溫暖的微笑已映入眼簾。藍莫臨將她扶好,上前兩步,看向被無常和自己圍在中央的兩妖。
心上人的出現,柳無雙心神一蕩,臉上的表情又複雜起來,所有的恨意煙消雲散。她忍不住想跑過去緊緊依偎在他的懷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淚水便順着手指流入衣袖,她咬着嘴脣,脣上溢出鮮血,被她嚥進肚裡。血是鹹的,她的心卻是苦的。她心裡的血不知比這鮮血苦上多少倍。痛苦着以頭撞樹,鮮血流了滿臉。她順着樹幹滑倒在地,跪在那裡失聲痛哭,斷腸的聲音猶如被風鼓破的薄膜,嘶嘶啞啞,只有她一人能夠聽到,只有她一人能夠了解。
“你倒是沉得住氣呢!”無常冷聲抱怨。
藍莫臨沒有回答,溫暖的笑容斂起來,嘴角微微勾起,從容的看着當中兩妖。
“想不到還有一個!”夢如皺緊了眉頭。跟蹤靜姝那麼久,無常的殺氣她早就注意到了,卻偏偏漏過了這個人。他眼中的從容淡定使她全身每一寸肌膚都緊張起來。那人站在那裡全無殺意,卻有一種讓人望塵莫及的壓迫感。好像還未過招,已敗在了他手下。
“夢如,快走!”千羽也注意到了那人不尋常的氣息。他遠比無常危險,此時不逃,一旦交手,恐怕再也沒有機會。
夢如冷哼一聲,沒有聽從千羽的勸告,眼中慘碧的光逐漸變爲紅色。當紅光衝向天空時,她的身體劇烈抖動旋轉起來,一米多粗十米多長的大蛇像被壓縮了般逐漸變短變細,身上的鱗片卻越來越光鮮亮麗。待到停止了扭動,她的身體竟壓縮爲一條只有兩釐米粗一米長的小蛇,小蛇全身散發着金屬般的光澤將這夜色朦朧的幻林照得通紅,眼睛瞪得比大紅燈籠還要亮。這是她的必殺技,與人交戰從未用過這招,這本是留着對付狐姬的,這樣的身體雖然敏捷迅速,軟攻時全身每一寸骨頭都能如水般輕柔,硬攻時全身每一寸肌膚都能如鑽石般堅硬。只要她用出這招,從未有人逃得過。但是用過這招不但她的壽命會縮短,而且之後三天全身痠痛,很難再用出什麼厲害招式,現在她已顧不得這麼多。不是她不想逃,只是那人身上的氣息仿若全無,實則已籠罩整個幻林,只要她稍一鬆懈,便會命喪他手。所以除了應戰,她別無選擇。
隨着夢如的決意,千羽的身體也迅速膨脹變大,待到他的身體變爲兩米多大,夢如竄到他身上,將身體埋在他的羽毛下。待千羽與他們交戰時,再看準時機偷襲,出奇制勝。
夢如一藏好,千羽便高速轉動身體,數不清的黑羽在夜色的掩護下,不斷向周圍的兩人發射。靜姝看不見千羽的羽毛,只見無常舞動長劍,發出“鐺鐺”的碰撞聲。而藍莫臨站在那裡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其實不是藍莫臨未動,而是他的動得太快,靜姝根本看不出他的動作。黑羽發射不一會,夢如夾在黑羽之中射向藍莫臨。她身體細長,快如閃電,莫說是黑夜,即使是白天也休想看到她移動的身體,至多是紅光一閃。只是藍莫臨的眼睛、身體比閃電還要快,夢如一現身,他便動起來。靜姝還未看清怎麼回事,只見藍莫臨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夜色之中,其實藍莫臨一直在與夢如周旋,只是他動作太快,高速的動作在旁人眼裡看來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一眨眼的功夫,藍莫臨的身體又出現在原地,夢如則吐着鮮血軟軟的癱倒在千羽爪下。看着倒地的夢如,千羽停止了動作,俯身一勾,夢如的身體便被他用喙銜住,扭頭放到了背上。隨即他腮部鼓起,一張嘴,一股黑煙噴出來將自己與周圍的人包裹在黑霧之中。靜姝也被淹沒在了黑霧之中,除了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她害怕的抱緊了身體。剛動一下,黑霧一下子散開了。只見藍莫臨站在她身邊不到一步遠的位置,手指剛剛收起,千羽跪在地上,面朝自己,吐着鮮血,長劍貫穿了他的胸膛,他的眼睛卻急切的望着靜姝身後的夢如。
“走!”他用盡力氣喊出這一個字,身體便如煙霧般散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他身後的無常全身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與螳螂小騎士消失時的光芒一樣,只是他的身體並未散開,也或許是在不斷的破碎重組,他的嘴角勾起誘人的嗜血的笑,緩緩收回長劍。
靜姝身後的夢如滿臉茫然,驚慌失措,身體動彈不得,直到聽到千羽那一聲“走!”她纔回過神來,一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消失的地方流星般一閃而過。
發生的這一切只不過因爲靜姝擡手的這個小動作。黑暗中誰也看不見,所以沒有人敢先出手,大家都立在原地不敢亂動。而靜姝一擡手,發出的聲音暴露了她的位置,夢如抓住機會攻了過來,藍莫臨發覺不好緊跟着追了過來,點住了她的身體,幾乎同時千羽與無常也朝着同一方向竄了過來。就在藍莫臨點住夢如的同時,無常的長劍也刺了過來,千羽爲了救夢如,將夢如遠遠的撞了出去,用身體替她擋下了無常的劍。他爲夢如而死,不知夢如會不會如他所願,安心的離開這個地方,不再爲了權力去鬥爭。
靜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一切,她不敢相信一個妖,一個靈魂就這樣眼睜睜的消失在面前。有生以來她第一次見到殺人的場面,雖然沒有滿地腥味刺鼻的鮮血,但胃還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扶在身旁的樹上不住嘔吐,彷彿把腸胃都要吐出來。
躲在樹後的柳無雙見夢如扔下自己逃跑了,本想靜悄悄的離開這裡,但轉身的那一瞥卻使她頓住了腳步。身後藍莫臨不知何時已發現了她,精緻透亮的眸子正看向她,沒有表情。心愛的藍大哥好不容易注意到了她,她怎能這樣倉惶逃竄呢?所以她又折回來,複雜的看着地面,雙手緊張的捏在一起。好像想到什麼,她用衣袖在臉上擦拭了幾下,衣袖上沾滿了她的血。她的心怦怦直跳,臉色也紅潤起來,舔了舔嘴脣,暗暗嚥了口唾液,伸出中指優雅的將黏在臉上的白髮撩到耳後,露出一個嬌羞的笑容。走到藍莫臨身前,她才緩緩擡起頭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舊明亮如夜晚的星星,那是女孩子們追逐的夢,那是她的最愛。
“藍大哥,我……”聽到自己令人發怵的聲音,她閉上了嘴不敢說話,她要在藍大哥心中留下最美的形象。
藍莫臨伸出手,輕扶她花白的頭髮,眼中似乎也閃過了一絲不忍,輕嘆了一聲,
“我已救了你,爲何還要回來。”
救了我,藍大哥救了我,原來真的是他救了我,原來他看到我了,原來他注意到我了,他已經注意到我了。哈哈!藍大哥注意到我了。
“藍大哥……”柳無雙忍不住輕喚他的名字。聲音雖然並不好聽,卻掩不住那包含其中的萬千柔情。她歡喜的盯着他的眼睛想看清他眼中的深意。誰知在他眼中她卻看到了另一個女人,一個無比骯髒醜陋的女人,那是一張比百歲老人還要醜陋的面孔,那是一張即使自己見了都要忍不住嘔吐的臉,那是她自己,現在的自己。只一眼她大驚失色的別過頭去,緊緊的捂住那張早已變形扭曲的臉。不能讓藍大哥看到這樣的臉,他已經注意到自己了,爲什麼自己卻變成這個樣子,爲什麼?爲什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藍大哥一定會嫌棄這個樣子的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她捂住臉踉蹌了兩步,從指縫中她看到了一件東西,一件可以讓她解脫,讓藍大哥永遠記住她的東西。於是她欣喜若狂的撲向那個東西。
那是一把長劍,劍握在無常手裡,無常手裡的劍可以讓她得到想要的東西。她以前從未想過自殺,她鄙視自殺的人,就像她鄙視馬駿一樣。當長劍穿透她的胸口時她才感覺到原來自殺竟是這樣幸福。她閉起了眼睛,感受魂飛破散的時間。她感覺到一把利刃從她胸口劃過,肌膚撕裂的疼痛將每一根沉睡的神經喚醒,她第一次知道人的感覺可以如此靈敏,人的一生可以如此清晰。可是這些疼痛都比不上她心裡的痛。她苦苦愛着的,守候着的藍大哥會永遠記住她嗎?她在他心裡佔據了多少空間呢?
當她以爲時間過得足夠久了,靈魂應該消散了的時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朦朧的夜色,其次是無常的放肆的帶有鄙夷的笑臉。他毫不憐惜的將長劍從她身體裡拔出,肌膚割裂的疼痛再次傳來,如此刻骨,爲什麼會有如此清醒的意識?她捂住噴血的傷口,慌亂的望向身側,靜姝扶着樹,滿臉淚痕,驚訝的看着她。用力轉過身,藍大哥依然站在那裡,依舊是透亮的眸子,面上全無表情,連那一絲絲的同情與憐憫也不見了。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明明已經選擇了死亡,卻依然不讓我如意,連死都變得這麼困難嗎?顧不得疼痛,她爬到無常身邊搖着他的腿,
“韓陽,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她放下自尊,只求一死;
“你這種人不配死在我劍下。”無常踢開她,走向了幻蝶谷。
怎麼連死都變得這麼困難!爲什麼?爲什麼!老天待我如此不公,爲什麼!
“啊!”她仰天長嘯,瘋狂的跑出了幻林,再也沒有回頭看藍莫臨一眼。她已不敢再回頭去,不能讓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被藍大哥記住,不能再加深在藍大哥心中的醜陋形象了。
柳無雙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藍莫臨走到靜姝身邊緊緊握住似乎已精神失常的靜姝的手。感受到藍莫臨手上傳來的力度,靜姝空洞的雙眼終於有了焦距。下一秒她倚在藍莫臨懷裡放聲哭泣。藍莫臨緊緊的抱着她,臉上閃過一絲心痛,只是不知這心痛是爲靜姝,還是爲可憐的柳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