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季秋卻說,“阿姐,你別擔心。先前阿孃最疼我,她的百日祭,我一定想辦法賺銀子,把酒席辦得風風光光。”
季冬聽得“噗嗤”笑出了聲,也沒把妹妹的話放在心上,敷衍道,“好,阿孃知道你有這片孝心就好了。你呀,養好身子最重要。”
季秋有些泄氣,埋怨這身子的原主實在是個不爭氣的,農家女孩硬是養的嬌氣,連姐姐都不信任她。沒辦法,只能以後一點點慢慢在家人心裡建立她的威信了。
陳二舅家裡也有活計,不過坐了大半時辰就要回去。季家人送了他到門口,這粗豪的西北漢子彎下身子摸了摸季秋的頭,末了紅着眼圈兒走了,惹得季秋心裡也酸酸的,下意識開口喊了一句,“二舅舅,你可常來看我啊。”
“哎,回吧,過幾日我再來!”陳二舅許是不願衆人看到他抹眼淚,頭也沒回的揮揮手就大步走遠了。
一日無話,轉過夜裡就是陳氏的燒七七了,季冬早早就爬起來,忙碌着拾掇供品和紙錢,又要熬雜糧粥做早飯。季秋不好躺着偷懶,套上襖褲也跟了出去。
清晨尚且冷冽的春風吹的她激靈靈打了寒顫,正好被季禮看見,二話不說又把她攆回房裡去了。
待得日頭爬上地平線,整個柳樹溝也變得喧鬧起來。雞鳴狗吠,孩童吵嚷,很是鮮活有趣。
季家人都吃了早飯,坐在堂屋裡等了好久,末了楊老爹起身說道,“你們大兄怕是鋪子裡走不開,咱們先去墳上吧。”
季禮三個剛要應聲,不想院門外卻是有人在喊,“阿大,都在家嗎?”
季禮和季冬臉上立時喜得笑了起來,一同奔去開院門。季秋好奇自家大哥是何模樣,於是就躲在老爹身後往外走。
季安同二弟季禮一樣繼承了老爹的好身材,但許是年紀長兩歲,顯得更高壯。長年在燒雞鋪子裡做夥計,讓他習慣時時臉上帶着三分笑,讓人一見就覺得喜氣。
季冬正接過大兄手裡的包裹,扭頭見妹妹探頭探腦的模樣就嗔怪道,“做什麼怪樣子?以前大兄回來,你都是第一個跑出來,今日怎麼還認生了。”
季秋不知怎麼應聲,就嘿嘿傻笑着矇混過關。不想季安卻是個愛玩鬧又疼妹妹的,三兩步上前就抱了她滿地轉圈兒,“幺妹,想大兄了沒?大兄給你拿燒雞回來了,你不想大兄,那就不給你吃了。”
燒雞?
季秋被轉的頭暈目眩,想要表達一下興奮之情也顧不上了。
wωw⊕ttκā n⊕co
好在季冬跑過來救駕,“大兄,幺妹病剛好,禁不得這麼轉,快放她下來!”
季安聞言趕緊放下妹妹,見她果然小臉泛白,忍不住後悔的撓撓後腦勺,尷尬道,“我也是許多日子沒見幺妹,一時忘了她身子不爽利。”
季冬瞪了大哥一眼,還想問問幺妹暈不暈,結果就見她手裡不知何時居然把那隻裝了燒雞的油紙包抓過去了。於是忍不住好氣又好笑的在她額頭點了點,罵道,“虧我還擔心你被大兄轉暈了,你倒好,滿心眼兒裡都是吃。”
季秋越發傻笑的更厲害了,她這純粹就是本能,誰能理解一個吃貨整日以雜糧糰子果腹的悲哀啊!
季安幾乎城門一開就急着往家裡趕,早飯也沒有吃。季冬把剩飯拾掇出來,季安也不用妹妹再生火,胡亂吃了一口就跟着衆人一起往墳地去了。
陳氏去世的時候曾留下遺言,不願把自己埋回牛頭村的季家祖墳,只想離自家近一點兒。於是季山當初做主,又同里正打了招呼,就把陳氏葬在了季家旱田和迷霧山之間的朝陽之處,周圍有幾棵矮鬆,環境也算清幽。
只不過通往墳頭的山路溝溝坎坎,有些難行,季安不顧一早趕路疲憊,直接把季秋背在了背上。這讓季秋瞬時對這個便宜大哥又喜愛了三分,兩隻小腳晃悠着,不時望望風景,倒有些像出遊一般。
季山本來心情沉重,但扭頭見久病的小女兒臉色紅潤,眉眼也好似活潑許多,忍不住心頭也是一鬆。
很快,一家人五口就到了陳氏的墳頭。季安帶回來的兩盤點心,一隻燒雞,連同季冬起早蒸好的饅頭都擺在了墳前的石板上。
季山坐在旁邊跟陳氏嘮叨些家裡的瑣事,季安則帶着弟妹們跪下磕頭。季禮從懷裡掏出幾篇精心抄寫的經文放到了火盆裡,季冬哭得眼睛通紅,給孃親燒了元寶和紙錢,末了又扯了季秋到前邊。
季秋誠心誠意磕足了九個頭,不爲別的,只爲自己佔了這位慈母的女兒軀殼。想必如今她們母女已經在九泉之下團聚,而她以後必然竭盡所照料季家衆人,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以此作爲回報。
許是陳氏當真泉下有靈,墳頭旁邊的矮鬆無風搖動了幾下。季山偷偷扯了袖子抹掉眼角的淚珠子,低聲招呼兒女們,“都回吧,別讓你們阿孃惦記。等過了百日就送她去投胎,下輩子投個好人家,省得再受苦受累。”
說着,他有些哽咽了,起身掉頭就當先離開了。季禮紅着眼睛起身,帶着冬兒把祭品重新拾掇回籃子裡,季安照舊背了季秋,兄妹四個戀戀不捨的也下了山。
此時已是晌午,季冬把供過孃親的燒雞,連同幾個兩和麪饅頭放鍋裡熱了熱,下邊燒了一大鍋小米粥。一家人圍着桌子,難得吃了一頓團圓飯。季秋剛剛病癒,又折騰一上午,吃過午飯就覺得累,回屋去很開就睡了。
季安同老爹和弟弟蹲在屋檐下一邊說曬太陽一邊閒話兒,問起季秋的病情就道,“我還惦記幺妹挺不過這場病,今日瞧着倒活泛許多。”
季禮應道,“不只活泛了,還變懂事了,昨晚幫着大妹燒火做飯呢。”
“是啊,許是你阿孃保佑。”季山也覺欣慰,末了又關心大兒,“鋪子裡累不累,你們那掌櫃是個吝嗇的,若是吃不飽肚子,就自己拿工錢買些乾糧。別惦記家裡,家裡用不到你的工錢。”
季安卻是搖頭,伸手在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出來,晃動間譁愣愣響動,顯見裡面裝的都是銅錢。
“阿大,我們掌櫃再吝嗇,鋪子裡也是賣吃食的,我怎麼會餓肚子?這是我這個月的工錢,您收着,再攢倆月就能送二弟回書院讀書了。讀了這麼多年,不能這麼就放下,太可惜了。”
“不成,大兄!”不等老爹說話,季禮立刻擺手反對,“這工錢留着給大兄娶嫂子,我…我自己想辦法籌束脩。不用家裡爲我打算!”
季山也道,“這麼多年,家裡沒少讓你貼補,聽你弟弟的,自己留着將來置辦聘禮吧。你都十九了,秋時怎麼也要相看婆娘了。”
季安執意把錢袋子塞到老爹手裡,笑道,“阿大,我最近在跟着師傅學手藝,說不得師傅告老後,我就接手了。到時候工錢定然更高,不會缺了聘禮銀子的。”
季山想想小女兒生病欠下的外債,還有二兒子房裡那幾本被翻得起毛邊兒的書本,忍不住嘆了氣,到底收了錢袋子。而季禮則低了頭,兩隻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季安拍拍兄弟的肩膀,有些事情不需要說,血脈親情無價…
季秋一覺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她開了屋門一看堂屋裡都擺好了飯桌兒,季冬見妹妹醒來就打趣道,“懶貓兒醒了,大哥回城去了,你都沒送送。”
季秋嘿嘿乾笑兩聲,湊去了季禮身邊坐了。季禮摸摸她的腦袋,擡手給她夾了一隻雞腿放進了碗裡。
一隻雞長了兩條腿,中午季秋已經吃了一隻,這時候再厚的臉皮也不好貪嘴了。
她直接夾出來送到老爹碗裡,笑嘻嘻道,“阿大吃。”
季山見女兒孝順,心裡受用,但還是樂呵呵的又夾了回去。
“你吃吧,病好了也得多補身子。”
季秋還想讓給季禮和季冬,兩人卻直接端起了粥碗,根本不給她機會。
無法之下,季秋只得滿心溫暖的又啃了一隻雞腿。
吃過飯,季禮雷打不動的又舀了一碗水,拿了一根禿毛筆在院子裡的石磨上練字,楊老爹拿着磨石開始蹭犁頭和鎬頭之類農具,爲即將開始的春耕做準備。
季秋看着新奇,圍着老爹轉了一會兒,想起半晌不見姐姐,就偷偷跑去竈間想要嚇她一跳。
可是,她偷偷摸到門後的時候,卻看見昏黃的油燈下,一直無微不至照料她的少女正把一根雞骨頭送到嘴裡,慢慢嚼着,直到成了渣滓,沒有一點兒滋味纔不舍的吐了出來…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