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出生那一刻的絢麗, 總讓人心曠神怡,而對她來說是卻不一樣的。她生得柔弱可愛,卻是一個怕光的小蟲。
每當晨曦到來, 驕陽落到身上, 對她而言是難以想象的痛, 彷彿小小的軀體都要焚燒殆盡。她也不知爲何要遭遇這樣的劫難, 即便做一個蟲子, 也要過得永無天日。
每每躲在陰暗的洞中,遠眺漆黑的夜,星空斑斑駁駁, 那就是渴望中的光亮,美的足以讓她窒息。
日復一日, 她既無法晝如夜出, 亦不能朝起夜息, 靜靜的好似從來不曾存在。只有凝望星空的光亮時,那驚心動魄的畫面才讓她體會到什麼是欣慰。
她以爲她的世界就只有星空與陰暗。直到那個夜晚, 他到人間講道,四處鴉雀無聲,沒有人會注意到,遠遠地,有一個小蟲, 也遙望着那個白衣翩然的上仙, 聽得比誰都認真, 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怡然…
從此之後, 只要他講道的地方, 就有那個小小身影,無論烈日鑽心, 即便火光灼灼。而沒有人曾得知,她需承受着怎樣的痛,每一束光照在身上,勝似萬劍鑽心…
然,這樣痛並快樂的日子並不長久。那一日,偏偏有一個劇毒的黃峰,欲攻其不備。白衣仙人只顧講道,亦未曾發現。
一剎那間,顧不得多想,她只有拼盡了全力飛到了他的面前,毒刺穿透了她的蟲腹,而毒素滲入了她的周身。黃蜂亦受了重創,再無力攻向白衣仙人,因命不久矣,只得苟延殘喘地飛走了。
她奄奄一息,搖搖欲墜。當再次奮力睜開眼,已落入他的茶盞。他不知所以,並不介意小蟲髒了他的清茶,朝她翩然一笑。她沒有了聲息,卻已瞑目,“如果蟲子也有來世,讓我化身爲人,叫你一聲師父。”
…..
思緒從遠方漂了回來,她正身中憫生劍,不記得之前說了什麼,只知道眼前的白色身影漸漸模糊,什麼都聽不清…
原來,那就是自己的前世,雖然痛苦,卻沒有委屈。原來,自己早就認識那個人,那在人間講道的絕美白衣仙人就是白子畫……
這一次不知爲何,再不甘心閉上雙眼,“如果有來世,還能化身爲人,讓小骨再叫你一聲師父。”
……
“小骨,你又不聽話了,不練完劍不許吃飯,肚子餓,也不可以揹着爲師去吃東西!”
“小骨,待爲師教過你這套劍法,再去玩,可好?”
“小骨,竟一個人出去這般久,等你回來,爲師一定狠狠地責罰你…”
笙蕭默遠遠地站在銷魂殿,每日這樣觀微着他的掌門師兄…
他手持斷念,靜靜的、顫抖地撫摸,時而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把殘破的劍,時而在絕情殿的院落中瘋言瘋語。彷彿就如這樣瘋癲下去,直到六界覆滅,長留水乾…
他略顯消瘦的面龐上,眉目依舊如畫,卻呆滯不已,沒有一丁點神韻。這個人真的是當年那個翩然絕代的白衣仙人,高高在上的師兄嗎?
就這樣日復一日,他的雙目越來越沒有光澤…
或許再這樣看下去,即便是上仙,身體也會承受不住吧。他早欲上前勸說,而他不是沒領教過他的六親不認的樣子…
只要一有人靠近,他就會毫無理由的發起攻擊,彷彿他的徒兒是因他們而死一樣。而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是日,笙蕭默瞥向逐漸暗淡下去的天色,寒風裡夾雜着數不盡的哀傷。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被他誤傷又如何?那個人是他的師兄啊,又怎能再坐以待斃?
一念至此,他不顧一切地走向他的面前,緩緩說道: “她送你的斷腸花….就要枯萎了,你……不幫她將花植好嗎?”
白子畫略顯驚訝,怔楞了一會…
笙蕭默見他沒有攻擊他,進一步指着前方的花: “花好些時日不曾澆水了。”
白子畫向前望去,殿前的幾株斷腸花的確已然枯死,而剩下的也奄奄一息。他踉踉蹌蹌地走向花前,寒冽的冷風吹着他,不再潔白的衣袍隨風發出嘶嘶的聲音。
他不曾言語,只是取了水,一壺一壺地不停地澆灌着已然枯萎的花朵…
笙蕭默看着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只覺得疼痛從胸口慢慢向四肢百骸遊走,眼中偷偷泛起淚光…
“或許瘋癲…對你是最好不過的,便不會如清醒那般,痛得刻骨銘心!”
…
長留志
壬戌年三月,默觀畫婆娑背影,舊曾諳者,今已陌陌然。斯人灼華遠去,漸行漸離,頓覺痛自胸口噴涌而溢,遊離至四肢百骸,不意淚眼竊起漣漪。 “抑或癡狂之謂君者,適得其所,弗然人不寐,惟腐心蝕骨,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