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於人品積累無益的事情有很多,劇透,大概也是可以排在前列的。所以這時候即便黃於升再多上幾分誠懇,許宣或許也不會答應的。隨後有些想法便從腦中划過去,略略沉吟一下,也便抓住了一些——如今也是機會,有些事情提早準備,應該的。
許宣稍稍思考一下,隨後腦中理出了大概的脈絡,纔將聲音微微壓低一些:“黃兄,若是在下請你幫個小忙,這剩下的故事麼……嗯,便送與你了……”
“如何?”
有這種好事麼?看神情,黃於升面上微微是有些歡喜。他雖說也不會缺錢,只是相比於花錢,能夠免費看些有趣的故事,自然也是不會拒絕的。更何況,相較那些套路頗有些雷同,又因爲加了詩詞豔曲而變得繁瑣的話本來,《笑傲江湖》顯然要好看得上許多。當然,也還要看看到底什麼事,若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的,順手幫上一幫,橫豎問題也不會太大……
隨後面上帶着幾分狐疑地望了許宣一眼。
許宣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隨後在他耳畔低語了一陣。黃於升聽罷,便也神情複雜地看了許宣一眼,顯得猶豫了。
呵,還要加把火。
“那人生江湖麼……”想了想,許宣正正身子笑了笑:“其實也只是半首詩……”
那邊黃於升於是豁然擡頭:“成交!”
……
隨後話題便又轉開了。
這時候談到詩詞上頭,黃於升便有些感嘆:“說起詩……還是李太白寫的好!”說完這話,黃於升在石橋雕欄的石獅子旁微微站住了身子,目光隨意地在流水間劃過,沉默半晌纔開口說道:“不過總也覺得……世人對詩仙的某些詩作誤解得厲害……”
詩仙李白的名號畢竟也不是一夕從天上掉下的。李白的詩確實寫得極好,加上他生性不羈,狂狷的氣息也比較濃厚。唐代以後,歷朝歷代,無數性情灑脫之人便爲他的詩作吸引,影響不可謂不大。當然,也不僅僅如此了,即便老實巴交文人書生們,心中傾慕也在少數。後世管這類人也有專門叫法的,嗯,粉絲……並且大概還是死忠的那種。黃於升前半句感慨其實也算不得多有新意,隨後聽了他的後半句說法,許宣纔有些好奇起來,於是笑着問道:“哦?竟然有這種事情?”
“是極!”
“不知……是哪一首詩呢?”
“靜、夜、思。”黃於升隨後來興致了,一字字的將詩題念出來,隨後搖頭晃腦地也將詩吟了一遍。雙目微微開闔間,也能看見幾許品則的神態,模樣……頗爲專業。
關於李白的絕句,有“太白諸絕句,信口而成,所謂無意於工而無不工者”的說法,這首《靜夜思》便是代表了。詩的內容也只區區二十字,但每每讀之便能喚起人們心頭的思鄉情懷,因此青史中留了名聲下來,自然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此時看黃於是的姿態,竟像是有些不同的說法?
於是凝凝神,準備聽一聽。
“遊子思鄉啊……”黃於升輕輕嘆了一聲,隨後便將頭微微搖了搖:“或許不然的……詩仙當年作此詩,當是另有所指!”
頓了頓,隨後迎着許宣疑惑的神色接着說道:“大抵詩仙當年羈旅途中偶有姑娘自薦枕蓆,唔,那姑娘約莫叫明月吧……只是也不知道姓什麼了……”
“那日這明月姑娘站在詩仙的牀前,肌膚白嫩如地上的霜雪。詩仙應該正在牀頭小坐,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地發生之後,擡起頭望着不着寸縷的明月姑娘,隨後心中大概有些羞愧……”
“低下頭的時候不禁也想起遠在故鄉的夫人……”
“總覺得,這大概才這首詩的精髓所在……詩仙呵,果然不俗的,即便描寫牀第之事,依舊能不落纖毫,實在……實在是令人歎服。”隨後頗有幾分總結意味地點點頭:“只恨世人誤之深矣!”
絮絮地這般說着,許宣聽得臉色便很有些古怪了。
一千個讀者便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也是後世流傳很廣的話了。大抵便是指的針對相同的文本,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可以解讀出不同的意味來。只是,這時候無論如何也不曾料到《靜夜思》居然能被解讀到這種程度。先前在那叫小五的孩童面前,覺得自己的深奧了些,如今想來,嘖……隨後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黃於這時候升對自己的詩論大概有些滿意,話便又接着說下去:“在下覺得,有唐一代,詩歌能有這般味道的,不多見了。”頓了頓:“不,幾乎……就不曾再有了。”
氣氛有些沉默,水從石橋下淌過的時候,拍打的石壁,幾許輕靈的聲響。許宣想了想,有些隨意地開了口。
“其實……還是有的。”
“哦?”
……
這個時候,河面上開始有霧氣升騰起來,月色也變得愈發朦朧些了,流水隱沒飄蕩的霧氣裡,隨後便看不真切,只是沉靜又帶着幾分歡快的汩汩聲時時也能聽見的。
古老的石橋上,某些對話,一時還未停歇……
“遠上寒山石徑斜……唔,上寒山……許兄是怎麼想到的,在下居然不曾注意過……”隨後不等回答,聲音又有些沉吟起來:“女子叫寒山的……倒是不多見……”
流水聲隱隱約約,終於回答的聲音也有了:“本來……”
“本來就不是女子的名字啊……”
“呃……”先前說話的聲音便隨之頓了頓,做一番頗爲苦惱思索,片刻後響起帶着幾分頓悟的驚喜聲:“許兄,甚妙啊!”
……
月色偏西的時候,程家內宅……
燈火隱約,窗外有風偶爾拂過,桂樹的葉子微微搖擺間也能看到窗紙上映出的人影,對話的聲音被風帶着過來的時候,透過枝葉的縫隙也有燈火餘暉。
“哦?那書生……竟有如此城府麼?”說話的聲音有些厚重,聽在耳中,略略也帶着幾分滄桑感,這時候說的話語在他看來大概也有些無關緊要,便隨意些,聽聲音倒也有一番不同的味道。
“說是城府……呵,倒也未必罷,大抵說來有幾分書生的狂狷氣,不似循規蹈矩之人……”年輕的聲音說到這裡頓了頓,隨後便也給出了一番總結性的話語:“有幾分聰敏是肯定的,但才華之類……一時倒也看不出。”
“讓你做些試探,也不過順手對你的考較罷了……做得不錯的。至於才華,呵……哪裡又有才華這種事?”聲音依舊隨意,隨後也頓了頓:“有些事情,放手去做便是了,有我在旁照拂,不會有差池。”雖說是淡然的語氣,但內裡遮掩不住的也隱隱有着幾分剛卓、自信的氣度,話語便也隨之變得很有些分量,讓人聽罷便覺得信任與心安。
“是。”年輕回答得比較恭敬,隨後有細碎的動作聲傳來,門隨之被打開了。“吱悠”的輕響傳來時候,門裡搖曳的燈火中,腳步聲也可以聽到。
朦朧的月色將乳色的霧氣渲染得彷彿要滴下來一般,染上霧水的月色,照着遠去的年輕背影,踏踏的腳步輕響,隨後連着身影一齊隱沒在濃霧深處了。
窗子隨後被推開,屋內透出來的燈火將一片白霧染成橘色,有人朝外望了一眼,隨口說聲“好大的霧氣”,窗子隨後被關上。
“吱悠”……
寧靜的夜……
薄霧漸漸在城市中瀰漫開來,燈火變得朦朧,月色變得朦朧,整個世界就在這種朦朧之中安靜下來,如同人們熟睡中做起的夢……
……………
這個時候的酒雖說度數也不高,但是喝得多了反應還是有的。大概也是因爲這個緣故,許宣一直到下半夜也不曾睡着。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間偶爾想到那二十兩銀子,便覺得接下來遊手好閒的資本又多了些了。隨後這些心思也被止住,想了想,也該是時候買些書回來,勤學苦讀一番……
日子,總也不能一直這麼安逸下去……
翻來覆去幾次下來,除卻將人折騰得更疲憊,反而清醒一些了。隨後乾脆便爬起來,用涼水在臉上摸一把。出門的時候,表情還有些懨懨得……
隨後就被驚了一跳,好大的霧氣!
整個世界已經看不分明瞭,不遠處屋檐的一角纔剛隱隱綽綽地露出影子,很快就有濃霧覆蓋過去,白茫茫的一片……能見度,幾乎只有目力所及的眼前一丈方圓。不過因爲大霧的緣故,這時候時間也還早,所以整個世界靜悄悄的。許宣在霧中走着,完全辨不清方向,感覺……就如同迷失了一般。偶爾踩在青石的道路上,或者用手撫摸一顆樹的枝幹,然後甩甩手中沾溼的水汽,才大概能明白走在哪裡。
一路上也不見人影,偶爾路過的屋舍也還是悄然一片,主人們大概都還睡得正香甜。狗醒得比較早,人走過去,聽見腳步聲便隔着院牆低聲吠着。雞還沒有起來……
大霧迷濛中,這時候獨自一人漫步,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踏踏地迴盪着,不過興致還算高,所以也沒有寥落或者孤單之類的情緒。
霧是水汽附着在塵埃上形成的,這個時候是秋天,大概是城市附近的農村裡麥稈、稻草等農作物燃燒後的煙塵飄了過來,秋天晝夜溫差又比較大,隨後就起了霧。許宣這般想着,偶爾也會甩甩手,踢踢腿,雖然說大霧天不適合晨練,但這時也不去管這些。等到聞見清新的水氣,估摸着應該快到河邊了……
也不知道怎麼就走到這裡。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便總是在人全無防備的時候到來。
霧中淡淡的異味飄過來的時候,許宣有些惘然,隨後站住腳步,眯着眼睛,鼻頭微微抽動一下。
這是……血腥的味道!
不可能不是!
太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