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望去,便能看到人羣裡華服的年輕人。這個時候,周圍的人們同他稍稍拉開點距離,類似劃清界限的舉動大概是想要表達先前那句話不是自己所說的。
“今天準備的酒不多,已經不剩什麼了。這位兄臺,如過想喝的話,可以明日再來。”臨仙樓之上,許安綺朝這華服青年這般說到。因爲調整了心態的緣故,這個時候臉上除了一些殘留的痕跡之外,她整體上已經平和起來。
循聲望去,便能看到人羣裡華服的年輕人。這個時候,周圍的人們同他稍稍拉開點距離,類似劃清界限的舉動大概是想要表達先前那句話不是自己所說的。
“今天準備的酒不多,已經不剩什麼了。這位兄臺,如過想喝的話,可以明日再來。”臨仙樓之上,許安綺朝這華服青年這般說到。因爲調整了心態的緣故,這個時候臉上除了一些殘留的痕跡之外,她整體上已經平和起來。
華服青年聞言,看了許安綺一眼,類似審視的眼神,落在少‘女’身上,上下來回掃了幾次。直到她微微蹙起眉頭的時候,對面的年輕人才將目光收回來。
“開‘門’做生意,豈有將人向外趕的道理?取酒來,不差錢……”
許宣同許安綺彼此相視一眼,眼下年輕人不知道什麼來頭,但是從衣裝上也能看出大概有些身份。
“這個什麼……”華服青年說着話,身子微微後仰幾步,在日光下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酒樓前的匾額,隨後說道:“嗯,臨仙樓……巴掌大的地方……都愣着做什麼,取酒來啊。少爺我在杭州的時候,什麼酒不曾喝過?哪個敢如你們這般怠慢……”他說着話的時候,身邊書生打扮的青年輕輕的拉了他一把,他的聲音才小下去:“小地方,沒見識……”
酒當然不會沒有,因爲臨仙樓隨後便會開‘門’營業的緣故,許宣將酒坊裡一段時間的庫存全部移挪過來。這個時候如果只是拿出來招待一下客人,橫豎是不成問題的。但是眼下畢竟是許家同李家的墨展,顧士鵬在無錫身隕的消息傳過來,已經將原本的計劃攪‘亂’了。
許宣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今日的事情結束掉,這樣雖然有些虎頭蛇尾的感覺,但是一時間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將事情快點結束,隨後留時間給許家,無錫發生的事情嚴重‘性’不言自明,很多事情都是要仔細計較的。這樣的情況之下,當然不想再糾纏這些了。
“沒有了,兄臺,你明日再來!”
許宣華服青年笑着說道,隨後便準備轉身進臨仙樓裡。
“哎,你什麼態度!你這樣子……”華服青年在對面高聲呼喊道,話才說了一半,身邊叫李賢的書生伸手將他的嘴堵住,有些話便不曾再說出來。
“抱歉、抱歉!”李賢朝着衆人歉然地點點頭,隨後拱手面對許宣:“這位兄臺,我這兄弟不曉事,在下代他像你道歉。明日,呵呵,明日我等會來光顧。”說完之後,他目光偏到一旁,深深地看了許安綺一眼。
叫鄧宣明的華服青年,這個時候被李賢捂住嘴巴,面‘色’上‘露’出一些不愉。他同李賢的相處,橫豎看不出來盛氣凌人,但這是因爲他對李賢的服氣,這樣的態度不會針對所有的人。
鄧宣明畢竟出生大戶,自幼的生活環境裡,習慣了人們的卑躬屈膝。這樣情況之下,他初來徽州,本來所抱有的就是類似“天子微服”的心態,想要將在杭州被管束的壓抑一股腦兒在此地釋放掉。這個時候被人拒絕,惱怒是可想而知的。
李賢才剛將手鬆開,鄧宣明便伸出手指,衝着臨仙樓喊道:“許家,什麼了不起啊……不就是個賣墨的,信不信少爺只要一句話,這墨就賣不動了!許家……”他話說到這裡,似乎也意識到不對的地方,於是偏頭朝身邊的人問了一句:“這個酒樓東家姓什麼?”
“哦~~姓李啊,嗯,不就是喝個酒麼?那麼多人都喝了,我就不信了,少爺我在杭州的時候……”說到這裡,聲音頓了頓,大概是不想將家裡牽扯進來,想了想,隨後道:“是許家死了人麼?死惹了人不起啊,誰沒見過死人?酒還是要喝的……”
許安綺臉上微變,不過因爲適才的心態已經做過調整,因此倒也沒有太過失態。許宣在一旁挑了挑眉頭……這個時候當然還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聽他的話,似乎是有些來頭的,只是他的‘性’格從來不懼這些,沉默中他看了對方一眼。
“你叫什麼?”
對面華服青年止住聲音,看一眼許宣:“鄧宣明!字慎虛!”
“腎虛?”
“嗯,慎虛!”
“好名字啊……”
對於許宣的讚歎,鄧宣明有些疑‘惑’是不言自明的。但是這個時候倒不做多想。
“給喝酒了?”
“呵……給啊,給你喝個夠!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了!”
“嘁,喝酒本少爺從來不懼的。”
鄧宣明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自信。
許宣搖頭笑笑:“能喝多少?”
對於他的問題,鄧宣明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怡怡然地衝許宣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
“一碗?還是一罈?”
“是一直喝!”
“呵。”許宣:“那就一罈好了!”
鄧宣明之前所說的話有些無禮了,但是許宣也不至於聽了不喜的話就生氣。之所以答應對方的要求,也只是爲了對事情做到心中有數。許家如今的情況,確實也不適合四處樹敵太多。無錫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不急這片刻。
叫“腎虛”的年輕人,年齡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幾句‘交’談下來,他對對方的個‘性’也就有了大致的把握。
“好酒……”鄧宣明從臨仙樓的小二手裡接過酒罈,封泥已經被去掉。他深吸了一口氣,這般讚歎一句。隨後也不遲疑,“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來。
而在另一邊,曹正惡狠狠地看了許宣一眼,隨後離開。身邊原本同曹家親近的墨商並沒有跟上去。程子善看着對方憤然而去的身影,這個時候也只是沉默着。他其實心中也焦急,這一方面是因爲墨方的事情造成的,另外的,更爲關鍵的原因便是在於無錫的事情,他要回去向張先生問個清楚。這個時候的,倒是真有些怕了。
……
號稱能一直喝的鄧宣明,並沒能真如他所說的那般一直喝下去。狠狠地灌了幾大口下去,他遲疑地放下手中的罈子。
“這酒……”勉強睜了睜眼睛,有些爲難地朝許宣看了一眼:“噗嗤……”隨後有些不受控制地噴出一口酒水。
這樣到得李賢將他拉走的時候,口中還在嚎着:“好酒啊好酒……李賢,你不要拉我大,許家小娘子……”後面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人已經走遠了,許宣等人自然也不曾聽到,不然肯定會有想法。
臨仙樓裡面,這個時候所留下來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對於許家發生的不幸,面上自然不會吝惜寬慰的字眼,有的人還拍着‘胸’脯保證能用得上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辭。但話雖然這樣說,衆人都是生意人,這些事情,即便想要‘插’手,都有些無從着眼的。不過,反正是說話,倒也沒有壓力。許安綺領受衆人的好意,因此一一謝過。她所在意的還是劉守義的話。
無錫那邊有劉守義的同年好友,因此他表示隨後會修書一封,遣快馬發至無錫。在衆人的表態裡,他的話算是最有分量的。但是官面上的支持,也只能到得這種程度,再要往後就不太現實了。
劉守義本身是徽州的官員,對於無錫自然是鞭長莫及。雖然有所表示,但也是‘私’人的‘性’質佔主要。這倒不是說劉守義真的沒有能力影響到無錫方面,若是他背後的勢力出手,這些事情之上小事。只是這些類似他仕途上助力的東西,他並不準備將這樣機會在眼下一個墨商的身上用掉。另外,若非必要,他其實並不願意輕易動用那股勢力。此中自然也有不足爲外人道的原因。
除了劉守義之外,黃於升表示黃家可以動用在無錫的力量進行一些上下打點和活動。徽州鹽商黃家,這麼些年積累下來,底蘊積累得很豐厚。雖然說官面的碰撞,商賈之家‘插’手不進去,但是一些人際活動之類的東西橫豎問題不大。這樣的事情,就要看對方肯下多大的氣力了。以許宣同黃於升的關係,對方既然說出這樣的話,大概也不會是敷衍。
外力的幫助有着一些,官面有劉守義,民面有黃家,剩下的就是許家自己的事了。派人去無錫是肯定的,即便以眼下來說,滿‘門’被屠殺,也算得是驚天的大案。按照常識來說,官府不可能不給予重視,但想着暗裡的敵人,這個其實也不是絕對的事情。因此,去無錫的人選問題,就是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一方面要查這件事,另外一方面,還要提防暗中可能的後續襲殺。
心中想着這些,許宣的目光落到不遠處的令狐楚身上,令狐楚衝他咧嘴‘露’出一個笑容,隨後腦袋轉向一邊,絲毫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嘖……”許宣咂‘摸’着嘴巴,搖了搖頭。
其實令狐楚若是真的不想理會許家的事情,大可一走了之,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事實上,很多人表態之後,都選擇了告辭。但是眼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坐在不遠處喝茶,優哉遊哉,自然也是做擺出來給許宣看的。
在這件事情上,若是有錦衣衛的‘插’手,那事情肯定會順利很多。且不說暗中的敵人會不會投鼠忌器,至少官面上很多麻煩和障礙是可以掃清了。只是想法雖好,但令狐楚擺出姿態來,明顯沒有那麼簡單……而此時此刻,許宣所擁有的籌碼,已經不多了。
五個老人在上首地方的八仙桌旁,自進了臨仙樓之後,便一直圍坐,喝茶聊天。墨展在他們這裡引起了一陣新奇的感受,但新奇過後,所在意的是墨展所透‘露’出來的一些東西。
這種展覽的形式,雖然還不完善,但是已經具有後世展覽會的一些基本要素。所要造成的目的,也是通過展方和觀賞方的互動,達到傳播知識,擴大影響,提高宣傳的效果。這樣的目的眼下已然達成,並且依託墨展所展開的佈局,也已經達到預期。墨商們接受了許宣的墨方,事情也就定下來了。‘波’折雖然還會有,但都已經是小‘浪’‘花’。如果不是無錫的事情恰好傳過來,效果恐怕還要更好一些。
幾個老人在這些事情上,所持的態度比較客觀。一方面關注着墨展的內容,另外一方面也關注墨展的意義本身。
許宣對墨道知識瞭解的深入程度,當然是來自後世的一些整理和研究。這樣的事情五位老者並不知曉,因此也吃驚於他的年紀居然對一些東西知道得這般透徹,但最後也只是歸結於“格物”之上。儒學千年到得眼下,“格物”的道理,很多人都在講的,其中以王陽明最具代表。在他們的觀念裡,要做到這一步,也爲有這樣的解釋。
這樣下來,幾人對許宣的評價就更高了一些。
直到無錫顧士鵬被殺的消息傳來,對於這樣慘絕人寰的事情,他們一時間也爲之失聲。因此,這樣之後便也覺得應該做些什麼。
……
到得臨仙樓里人走去大半,幾位老者大概也統一了意見。因此齊齊過來,在許宣這邊的桌前坐下來。這樣的舉動,讓許宣等人有些惶恐,連忙站起來。
幾位老人中當前的蔣通保一揮手:“說正事!”
衆人便重新坐下來。
“今日的事情,我等聽聞之後,也是久久無言……商人重利輕情的事情,是知道的。但是卻不曾料到,生意場的鬥爭居然可以到得這般地步。一家上下……多少條人命啊。”吳可封在一旁感慨地說道。
“漢文,我等雖然辭官多年,但是在官場上還有一些影響力。這次事情,若是不曾遇到,那就另當別論。但既然已經遇上了,若是不做些事情,心中也有些難安。”
許安綺聽到蔣通保的話之後,眼神微微亮了亮。只是許宣卻在一旁有些沉默着不曾說話。
儒家宣揚‘性’善,雖然在很多讀書人那裡,並沒有能夠很好的做到。但是在幾位老人這裡,類似“達則兼濟天下”的意味卻是真的。
但是,應該沒有這般簡單吧?
對於蔣通保的話,許宣起初的反應居然是這個,隨後的話音證實了他的想法。
“今天的事情,我等都是眼見的。就墨展來說,確實不錯……”吳可封在一旁接過話頭:“但是,漢文……你看看你,‘混’身上下,整整一個生意人習氣。市儈!簡直市儈!做生意能怎麼樣?家財萬貫又如何?家、國、天下……你能做些什麼?”
好麼,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許宣心中這般想着,也只是‘揉’了‘揉’鼻子。吳可封等人雖然是在指責,但是以他們的身份,幾次三方這樣做,也正是因爲重視許宣纔會有的類似恨鐵不成鋼的態度。若換一個人,他們或許連搭理也未必願意。
“常州知府乃是碩德公的弟子……”吳可封看了許宣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隨後說道:“這樣的忙,肯定會幫的。只是……”
吳可封說道這裡,話音頓了頓:“我等希望,此事之後你莫要再一意孤行……事情兇險,若你一心科考,也算是多一分保障。若是爲官一方,何方歹人敢對你行兇?”他說到這裡,看了一旁面‘色’有些尷尬的許安綺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你考慮一下吧……”
吳可封說完,幾人也就告辭了。除了蔣通保和吳可封之外,其餘三人皆不曾多說話。但是看他們的神態,也是類似的想法。
許宣等人將幾人送走,目送的時候,在石階上沉默了一會兒。陽光這個時候已經偏西了,原本臨仙樓準備了酒菜招待衆人,但是因爲許家的事情之後,也沒有人真的留下來用飯。風輕輕吹起來,帶着冬日傍晚特有的寒冷,將身邊少‘女’的棉裙微微撩動,她朝書生喚了一句:“漢文……”
許宣回過神來,收回順延在街道上的目光。
吳可封等人的說法,還是對他造成了影響。他自然不是真的害怕這些血腥的事情,畢竟生死之間的大恐怖,他也經歷過幾次了。眼下所想的,其實還是保護傘以及依仗的問題。
畢竟不怕死,並不代表願意死。原本經商的雄心壯志,自然是不變的,這些東西他熟悉,眼下又有機遇,若是真的因爲他人的看法就放棄掉,就太不值當了。但是另一方面,若僅僅是經商,難免會顯得單薄,應對危機的時候底氣和力道也會不足。他來這邊幾次的事情都證明了這一點。
最好的依仗,自然還自己。如此說來,科考倒也不能完全丟掉。而且,有了功名,很多事情做起來也方便。
官shānggōu結麼……
許安綺看了許宣一眼,沉默着沒有說話。隨後見到令狐楚走來屋檐之下,少‘女’想了想便擡腳走開了。棉裙包裹住修細的身影,聲音輕盈地朝臨仙樓裡去。
“有沒有人要幫忙啊?”
令狐楚站在屋檐之下,朝許宣揚了揚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