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殺他的。”
‘女’子聲音淡漠地說出這句話,四周的聲音安靜下來。衆人驚訝於‘女’子說出這句話時候內裡的語氣。在衆人心中,既然‘女’子已經做出當街殺人的舉動,那應該是有某些恩怨糾葛在其間的,若是以某種悽然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倒是可以理解。只是,居然如此平淡。
她是要殺他的,即便她如今已然無法再殺人。除了淡漠之外,並沒有多餘的情緒。便也是在這樣的淡漠裡,某種篤定被拉長、放大。
衆人安靜下來,隨後有些狐疑地望着許宣,心中所想着的是這個年輕的書生,莫非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其實這也是許宣自己的疑‘惑’。
他從柳兒身後走出來,書生服的心口處被血染紅了一大片,他伸出指頭將衣服朝外扯了扯,傷口處因爲牽動而導致的痛楚令他皺了皺眉頭。
“新買的衣服呢……”許宣自言自語般地嘀咕了一句,隨後目光直直的望着眼前素衣的‘女’子。
“在下與你並不相識,你這樣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許宣皺着眉頭,這個時候也並沒有去呵斥對方,有些事情畢竟還是要搞清楚:“我雖然不是好人,這個我也承認,但是你要殺我,是不是應該找個合適的時間,恰當的地點?而且你似乎也不擅長殺人,拿匕首捅人雖然看起來比較爽快,但是對你來說,難度有些大,爲何不換種方式?比如下毒?或者僱兇殺我?這個做起來風險會小很多。”
許宣‘揉’了‘揉’額頭,語氣頗有些無奈。那‘女’子聽聞他的話之後,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這般說法有些難以理解。
“現在大家都看着,你看看,我都不認識你。你是不是應該自我介紹一下?興許你說的話打動了我,我可以考慮一下自我了斷。”
似乎是開玩笑般地說出這些話,但許宣的語氣裡,卻絲毫沒有笑意。
“許公子!”
似乎覺得許宣的話說得不太對,柳兒在一旁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服。許宣偏頭朝她笑了笑。隨後目光又轉向那‘女’子:“自我介紹一下吧,或許,你認錯人了也不一定。”
“呵……”那‘女’子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下,隨後咬了咬牙:“許宣,我認識你的。”
許宣?在場的衆人微微愣了愣神,大概是想起來一些事情。原來他就是許宣啊,臨縣樓的那個。隨後一些小聲的議論,窸窸窣窣地響起來。
“這樣的話,那就有些奇怪了……我都不曾見過你,你便要殺我?”許宣居高臨下,朝她無奈地聳聳肩。
“我認識你的,我要殺的便是你。”
許宣沉默了片刻,隨後對身邊的柳兒說道:“去將她扶起來……”
對於他的吩咐,柳兒有些不大願意:“許公子,她要殺你了!是壞人……”作爲一個平素裡只會殺魚,偶爾也殺‘雞’的漁家少‘女’,柳兒所接觸的生活裡,不曾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先前的事情給她留下的某種餘悸,到得此刻還不曾完全消下去,因此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還是有些顫顫的。
“去吧,她沒了匕首,打不過你……”許宣朝她努努嘴,在她耳邊小聲說道:“而且對於壞人,我們要用善念去感化她,要以德報怨!快去吧。”
“哦~~好吧。”
少‘女’是單純質樸,心地善良的那種,先前也是她將‘女’子撞倒在地的。雖然面上多少有些不情願,只是隨後過去將那‘女’子扶起來的時候,也不曾敷衍。
‘女’子的臉上原本的猙獰這個時候稍稍收斂了一些,而且因爲摔倒的關係,髮髻也有些‘亂’,看起來倒是有些狼狽。她的個頭比許宣要低上很多,站起身子之後,卻絲毫不退卻地同許宣對視起來。
“我要殺你,是要報仇的。”過的片刻,‘女’子低頭望了望不遠處被柳兒踢遠的匕首,開始說話。
“多大的仇?”許宣皺了皺眉頭,這時候在心裡已經將事情來回想了很多遍,並沒有發現端倪。
‘女’子深深地望了許宣一眼:“血海深仇!”聲音幾乎是一字一頓:“我一家人,都死在你手上。這個理由,夠不夠殺你?”
‘女’子的話,讓許宣有些愕然。原本他就找不到所謂的結仇可能,但眼下聽‘女’子的語氣,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將人搞得家破人亡。
這個,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呵、呵呵……”‘女’子望着許宣疑‘惑’的眼神,輕輕地笑出來,知道這個時候,先前以淡漠壓抑住的情緒,纔有些流‘露’出來:“你不知道,呵,你當然不知道了。我告訴你,你都害死了誰。你害死了我的二叔,還有三叔……”
‘女’子這句話說出來之後,許宣臉上的神‘色’陡然一凝。
“還有我爹,也是爲你所害。”‘女’子低下頭:“前幾日,因爲爹的死,我娘終日以淚洗面。前幾日的時候,終究是想不開,投井自盡。我將她從井裡拉上來的時候後,她的臉‘色’很白,咯咯,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死人……咯咯咯……”‘女’子說到後來,聲音變得有些癲狂,下一刻,她突然朝許宣衝過去,抓着他的衣領:“你說!你說!我該不該殺你?該不該殺你!”
許宣凝重地目光看了她一眼,近在咫尺的距離,‘女’子某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他還是能感受到的。事情到得這一步,他才終於搞清楚了一些事情的端倪。
“你該殺,你該殺……許宣,我就是要來殺你的!要來殺你的啊!!”
衆人聽得出‘女’子內心的歇斯底里,雖然搞不清楚情況,但是從內裡來說,也覺得她有些可憐。
‘女’子使勁搖動着許宣的身子,令得他心口處的血跡沾在‘女’子素白的衣裙上,不過她也並沒有去管。許宣低頭看了心口處的衣服,因爲劇烈的晃動,傷口的血流得更快了一些,不過除了皺了皺眉頭,他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過的片刻,許宣有些艱難地說了一句:“原來你就是於賁的‘女’兒……”
‘女’子的動作因爲他的這句話,陡然止住,隨後擡頭看了他一眼。他二人眼下距離極近,落在一旁衆人的眼中,幾乎就是貼在一起的,樣子頗有些****的意味。只是‘胸’口還在流着血的書生,表情悽然的‘女’子,這般場面‘交’雜在一起,並無半點‘浪’漫可言。
“你知道了,呵呵……”
‘女’子鬆開他的手,有些悽然的說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許宣也點點頭。
二人說着一些只有自己才懂的話,聽得衆人有些吃力,便也覺得費解。一些知道臨仙樓事情的人,便小聲地朝身邊衆人解釋起於賁的事情。其餘的人在一旁好奇地聽着。
“雖然我知道,他們都不是好人,做了很多壞事,害得人家破人亡。他們也是殺過人的……”‘女’子朝後稍稍退開一步,說起這些的時候,聲音低沉:“我爹也是,自我懂事以來,他從來就不曾做好事情。娘在很多年前便被他趕出家‘門’,那個時候是冬日,我還在孃的肚子裡,才八個月大。但是娘說爹是有苦衷的,說他並不是不要我們,只是我不這麼認爲……我一直恨他,很恨、很恨他!”‘女’子帶着回憶地訴說到得這裡,眼淚終於開始簌簌地流下來:“他死了之後,娘聽到消息就哭暈過去了,醒來之後,又是哭。後來雖然平復下來,也只是整日木然着臉,偶爾纔會勉強說上一、兩句話。原本以爲事情會過去的,哪裡料到,前日的時候,她還是想不開……娘……”簌簌哭泣的聲音到得最後,終於化作一聲淒厲的哀嚎。
“其實說起來,你爹並非我所殺,這個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面對‘女’子撕心裂肺的哭泣,許宣嘆了口氣:“原本對於他的死,我還有些高興,只是現在見得你……呵。”
“你今日沒有殺了我,大概也是不想殺掉我,事情你心中也是清楚的。你爹既然做了那麼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也早就防着這一天。如果你覺得傷心,我所能做的,大概便是幫你將真兇找出來。只是,你也要有準備,在那樣情況下能輕而易舉便將他殺掉的人,你大概也惹不起。”
許宣的話在‘女’子那裡並未引來反應,哀嚎過去之後,她依舊無聲地留着淚水。
“不過,有件事情還是要告訴你。”許宣想了想,聲音中有些嘆息:“你娘或許是對的。他將你們母‘女’趕出去,應該也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他對於自己的死,早也已經做好準備了。那日,原本我已經要被他斃於掌下,只是在關鍵時候,有人喊出你來,他才收了手。”許宣說道這裡,聲音頓了頓:“因此我覺得……”
“他是在意你的罷。”
說完這些,許宣搖了搖頭,目光上擡,望着頭頂的星空。羣星依舊璀璨如同平日的每個晴朗的夜晚。
對於於賁,他自然不會有好感,這個差點置他於死地人被人殺死,他心中甚至是高興的。但是這樣的觀感,並不會代表他也會連眼前的‘女’子一併恨上。因此,想了想,在一些事情上,還是給與了客觀的評價。畢竟在身爲人夫、人父這一點上,於賁即便再壞,也同尋常人一樣有着自己的感情。
許宣這句話之後,‘女’子狠狠地掩着自己的嘴巴,“嗚嗚”的嗚咽聲令得衆人都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