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宣這裡,說起這些來其實有些不太看重,所以語氣略顯得有些隨意。畢竟,在墨的製作方面,他的眼光和經驗都超出了眼下的格局,所以即使許安綺看來珍貴之極的配方和工藝,在他來說也都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
但是,許安綺卻無法這般淡定,另外也疑惑許宣的姿態從何而來,總之這時候還是說不出話來。
“墨商大會就在這幾天,你準備一下罷……身體吃不消也不打緊,你是做老闆的人,大方向上把握好就可以了……當然,要找可靠的人來做這些事情……工藝不復雜,但是最好還是將幾道工序分開來做,每個人負責一部分,這樣的話暫時不用擔心被有心人套過去。配方你自己保管好,至於實際操作中配料的事情,唔……難免會被人看出一些東西,不過也不算麻煩,我會多寫一些不太重要的原料加進去,他們應該不容易分清楚。”
“等等……”許安綺聽了片刻,出聲打斷了許宣,隨後朝門外路過的下人吩咐了一句,筆墨紙硯之類的東西很快就準備好了。
“妾身要記下來……”少女朝許宣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隨後伸手去拿紙筆的時候,被許宣攔住了。
“你是病號……還是我來罷。”許宣拿過紙筆的時候,在硯臺上到了些水,順勢也將自己所制的墨拿過來。
“哎!”許安綺連忙驚呼一聲:“許公子,不可!”
許宣愣了愣,隨後有些疑惑地望着許安綺。少女拿過一旁的另一塊墨:“許公子,你的墨太好了些,就這般拿來書寫,有些可惜……這是妾身家的‘岱雲’,雖說比不上你的墨,但是……若是隻拿來記錄些東西,也夠的。”說到這裡,有些期待地將墨遞過去。
許宣想了想,將手中的墨放下來。
按照歷史本來的發展,這次事情之後,許家恐怕就夭折了。“岱雲”作爲許家的主打品牌,許宣本身也不曾見過。這時候有些好奇的拿過來,放在鼻子底下輕輕嗅了嗅,又用指甲輕輕地劃出一道淡痕,藉着火光細細地瞧了片刻,隨後點了點頭。
書生的動作讓許安綺心中微微有些喜悅。如果說許宣拿來的墨真的是他自制的,那麼在許安綺看來,只憑這一款墨,他在墨道上的造詣恐怕已經高到某種自己無法企及的程度了。看許宣的神色,對“岱雲”似乎有些滿意,畢竟是自家的東西,於是心中有淡淡的自豪。
那邊許宣將墨磨開,又移過一盞燈火,提起筆將一些東西寫下來,邊寫還便對許安綺做些必要的解釋。
許安綺素白的右手撐着自己的右腮,看着許宣在燈火下隨意地寫着。她對許宣將要寫的東西很好奇,也很期待……只是,一開始吸引她居然不是這些。
“人磨墨墨磨人”墨配方及製作流程淺析——紙頁上最初的字跡。
他的字……很好看呢。
少女漂亮的雙眸閃了閃,臉上很有些訝異,隨後黛眉蹙了蹙,看了一眼許宣在燈火下有些認真的面龐,凝了凝神,才又看他寫的字。
因爲家裡是經營墨行的,而墨和書法之類的東西之間本就聯繫緊密,所以少女對這些也都不陌生,她自己也寫得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但是,許宣的字讓她有些恍惚。
筆鋒之間流暢圓滑,結構緊湊和諧,是好字。字與字之間雖然分離,但內裡某些氣勢卻很連貫。更讓她吃驚的是,許宣的字雖然好,但初看之下並沒有什麼離譜的地方,只是若再仔細看一眼,便能看出些東西。字裡行間有某種內斂到極致的氣勢,正是因爲太內斂了,反倒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
一般來說,書法練到這般火候,需要很多時間的積累,但這個還是有可能的。而那分極具壓迫感的氣勢,若不是心態洗練到了一定程度,經歷過一些事情……簡直不能想象。
可是,他明明這麼年輕,是個普普通通的書生……少女眼神複雜地看了看許宣的臉頰。不過……要是普通,大概也不對,他做的墨那麼好。
那邊許宣偶爾擡起頭來,見少女正定定地望着他,他微揚着眉頭,朝少女送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呃……”許安綺趕忙收回目光,緊緊地盯着他所寫的內容,心裡有些緊張,就彷彿……做了壞事被抓了一般。這般過了片刻,蒼白的俏臉上,居然露出一抹緋紅來……隨後她努力將心思轉到許宣所寫的內容上。開始只是強迫自己,但片刻之後就真的被紙頁上的內容吸引進去了。
許宣寫下的東西都是經過考慮的,去掉一些化學理論方面的東西,從原理到實際製作,還有後期處理……等等,儘量做到詳盡並簡單易懂。當然,有些常識類的東西,少女本身應該知道的,就只是稍稍帶過去一筆。
夜幕慢慢沉下來,燈火飄搖的廳堂裡,有些安靜。衣着樸素的書生在飛速地寫着什麼,少女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偶爾皺着眉頭指着紙上的某行字,問上幾句。那邊書生便耐心地做着回答,偶爾也會在紙上寫寫畫畫一番。等到少女點頭表示理解之後,才繼續下去……
“不對啊,許公子……”
“嗯?”
“這個是……豬油?”
“是啊,怎麼了?”
“豬油也能用來制墨嗎?”
“可以的啊,很多人都用過。
“很多人麼?誰啊?”
щщщ★t tkan★¢Ο “哦,應該是兩百多年以後罷,那時候很多人會用的……”
“呃……”
大致的情緒便是這般了。
時間很快過去……
“好了,還有什麼不理解的,你可以問。其實……有些不理解也不要緊,按照這個流程去做幾次,也就可以明白了。”許宣放下筆來,拿起紙張用指頭彈了彈,隨後總結地說道。
“嗯。”許安綺乖寶寶似的點點頭。
“下面,要和你說的是另一件事。”許宣的收起了幾分輕鬆,應該是想到了什麼,神色有些不一樣了。
“嗯?”少女有些疑惑,她從未見過許宣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的臉色波瀾不驚,有幾分閱盡繁蕪,臻於平和後的冷淡。描述這種神情也許費不了多少筆墨,但是,要擁有它卻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這種神情,不該出現在這個年紀,這樣年輕的臉上。良久,怔了怔,這種狀態……看來有些東西還是丟不掉啊。自嘲地笑笑,終於又舒緩下來,重新迴歸之前慵懶之中。
“既然要玩,索性就玩大一點罷!”許宣咂摸着下巴:“我想,程家幾次三番的動作,你肯定不甘心。佘文義的事情,大概也不會開心……有沒有想過……回擊?”
呃……報復?回擊?
許安綺有些沉默下來,自從許惜福死後,程家一系列的手段,她心中其實有些出離憤怒了。不過因爲本身是女兒家,家裡面又需要有人站出來,她纔不得不嚥下去——即使這樣其實也很難。對佘文義的事情也是的……她不是沒有想過反擊,但是,她能做什麼呢?連最後的底牌都被人破去了。
這時候聽許宣說起來,自然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憑藉許宣給的墨方,許家這邊抓緊一些,在墨商大會之前做出一批……嗯,“人磨墨墨磨人”墨的樣品。憑藉這墨的質量和特色,數量上的差距便可以被拉平了。但是,做到這一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要再多做一些,好像……也有些不實際。
“具體佈局的事情我來安排,呵,以前做官慣了的,熟得很。當然,細節方面我會同你商量的。關鍵是,僅憑眼前這一款墨,還不是很夠……所以還需要再做些別的出來,這個需要你幫忙。”
“還有……居然別的墨麼?”少女有些愕然,隨後呆呆地說道:“和這墨一樣嗎?”
“唔,應該比這個要好一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