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駱紹儀經常回想起這句話,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也只是在以後,他才能知道這句話的分量,但那時的他也已然不同了,而如今看起來年輕的書生,在那時自然是走得更遠了。給力文學網不過此時此刻,倒是完全沒有人在這事情上站出來叫一句好,或者是鼓掌喝彩的。因爲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像是一個無聊到極點的笑話。
“既然來了,就聽一聽……又不要錢的。”書生在那邊攤攤手,隨意地說了一句。
這倒是,不要錢的,那麼暫時就……聽一聽。駱紹儀心中這般想着。
用一些簡單的話將人穩下來,許宣其實並不想在這上面花太多的功夫,只是想隨口說上幾句,能起到效果就好了。這些老秀才,連年落第,幾乎要被科考逼瘋,內心其實是非常脆弱,自己也不需要多說什麼,只是稍微提起一些東西,他們自己就將自己感動了。
對付學青年,或者說學中老年,這樣子就完全足夠。而他所謂的培訓,終究是要落在培訓的道理和培訓的實踐上,當然是早一點開始上課比較好了。
雖說是對着一羣比自己的年紀大得多的中老年,但是許宣並沒有什麼壓力。當然,至於對方要習慣這樣的關係,或許需要的一定的時間。而有些人,或許根本不願意適應。他也猜想,今天上完課之後,有一部分人會選擇離開。
場面稍稍安靜了一陣,還是有人低聲說了一句:“可笑。”不過確實是拿了對方的錢的,自己又不需要付出什麼,即便眼前這個叫許宣的年輕人是富貴人家的後生,閒得無聊來戲耍他們,那也不要緊。反正面子這種東西,早就不知道在哪一年就已經丟掉了。
“聽你的意思,似乎是能讓我等考中?”人羣中有人這樣問了一句,正是先前一直在疑惑的駱紹儀。雖說感嘆這些年自己的經歷,但是他對許宣先前的話,自然是不信。
“我已經說過了,能不能中全靠你們自己……你們能讓自己的不中,自然也就能讓自己中。”許宣簡單地回答道,他不準備在這事情上做太多的解釋,口舌之爭是沒有什麼意思的,只要隨後的實踐能證明他的對的,那麼就足夠了。
隨後拿起桌上的一疊紙業,隨意地翻了翻,將其中的一半放回到桌子上,拿起另外的一半在桌角上拍了拍:“這裡有一些試題,當然說起來一點都不難,你們可以試着做一做……然後我們再說。”他一邊說着,一邊走下講臺,將手中的紙業分發的在座的秀才們手中。
駱紹儀近距離地打量着眼前的書生。太年輕了,真的是太年輕了……他又皺了皺眉頭,如果說真的科考有道,算的上少年得志,但是他連秀才的綸巾都不曾戴,應該是沒有功名的纔對。這般想着,那邊書生似乎是感受他的目光,偏過頭衝他笑了笑。
隨後駱紹儀回過神來,低頭去看那分發過來的紙業上的題目。目光頓在那裡,很久之後,才朝下移了移……與此同時,旁邊已經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是什麼東西……”
“題目?”
“歷史上第一個狀元是……”駱紹儀皺着眉頭輕聲將第一道題目念出來:“呃……這個……”他朝停了停,隨後目光微微偏了偏,那邊書生重新回到講臺上,場間發生的一切似乎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在講臺上坐下來,拿着另外剩下的半疊紙頁翻閱起來,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
駱紹儀收回目光,接着去看第二題。
“歷代狀元中,最爲後世崇敬的民族英雄是……”
這個又不知道……
眼下多如他這般反應的秀才有很多,他們這些人雖然常年鑽在“四書五經”上,但是其實知識面卻不見得有多廣,若說起“四書”裡面的句子,那麼當然張口就來,完全成爲了條件發射,不過涉及到具體歷史上的事件,其實很多都是模棱連可的。(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竊竊私語的聲音裡,很多人皺着眉頭,在那裡相互交談,偶爾也會偷偷地看一眼上手坐着的書生。
“第一個狀元……似乎是唐代的?叫什麼名字?”有人這樣說道。
科舉正式開始,也是隋唐年間的事情,至於狀元這樣的稱呼則是從唐代開始的。他們作爲秀才,這樣基本的常識當然有。只是具體到人,就不太清楚了。
然後又竊竊私語了一陣,有人用不太肯定的語氣說道:“莫非是孫伏伽?”那邊書生聞言,擡起頭朝聲音的來源看了看,隨後又低下頭去看着手中的紙頁。
“紹儀兄,是不是啊?”身邊有人湊過來問了一句。
先前說話的正是駱紹儀,但是對於這個問題的****,他也只是微微有些印象,依稀是從什麼地方聽說過的,但是並不能完全肯定。年輕地書生在那邊翻了一陣紙頁,隨後聲音淡淡地傳了過來:“唐武德五年壬午科狀元孫伏伽。”
底下的秀才聞言鬆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駱紹儀,讚歎道:“果是啊,駱兄厲害!”而對於這樣的讚歎,駱紹儀則是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不過心中也微微鬆了口氣。
……
過了一陣,許宣似乎是將手裡的東西看完,站起身來開口說道:“諸位答得怎麼樣了?”
試題相當的古怪,同他們平素習慣的考題並不一樣,這個時候即便是大家聚在一起商議,能夠確定下來****的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其中有些題目比如“歷代狀元中,唯一由狀元而成爲皇帝的是何人?”、“有據可考最早在科舉****中連中‘三元’的狀元是何人?”之類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因此許宣問出來之後,底下沉默了一陣,纔有人開口時說道:“這樣的題目……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同科考有什麼關係?簡直荒唐……”
“怎麼沒關係。”許宣笑了笑:“讓你們答這些題目,就是要讓你們知道,成爲狀元的基本條件。”
話音落下,即便是駱紹儀都微微有些愕然。自己等人連舉人都考不上,基本上這輩子就是個窮秀才了,狀元這種事情,那是想都不曾想過的。眼下居然有人和他們談怎樣成爲狀元,這不是笑話麼?有秋風從外面吹進來,安安靜靜的教室裡面,衆人的情緒變得更復雜了幾分。
過得片刻,有人說道:“就憑我等?狀元?嘖嘖……”這樣的聲音像是自嘲,說出來也確實是有些喪氣,但是卻是事實。都到了這把年紀了,能中個舉人,就已經是莫大的機緣,哪裡還敢去奢望狀元?
“呵。”許宣笑着點點頭,望了望底下神色複雜的秀才們,隨後說道:“這話太煞風景了……”他說着從講臺上走下來,路過一個秀才身邊的時候,看了對方一眼:“胡天賜,你今天應該是三十八歲?”
那邊被他點名的秀才愣了愣,遲疑片刻才點點頭。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己並沒有做介紹,但眼前這個書生卻像是早已知道他的情況一般。
“我統計了一下,歷朝歷代,狀元平均年齡大約都是三十歲。”許宣說着看了衆人一眼:“你麼坐下來,坐下來我們再聊聊這個。”
秀才們面面相覷地看了幾眼,隨後還是做到了位子上。那邊許宣的聲音繼續響起來:“我翻閱了一些資料和史籍,有生卒年月可考的狀元,其及第時平均年齡都不算大。有唐一代,狀元平均年紀是二十九歲半;有宋一朝狀元平均也是二十九歲半;至於元朝,狀元比較少……但是約莫是這麼個數字。而我大明朝到得眼下,狀元的年紀是……”他看着周圍被他挑起了興致的衆人,隨後說道:“三十三歲。”
三十三歲,即便在眼下人們平均壽命不高的明朝,也算是比較年輕的。眼下在座的衆人,平均年紀已經超過四十,卻還是個秀才。許宣這話聽在他們耳中,顯得有些尖銳而刺耳。
人和人還真是不能比啊。
“這位公子,既然如此,我等就更不可能成爲狀元了。”駱紹儀這時候坐在那裡,心態已經調整了過來,許宣擺出的談天的姿態,他也就當故事來聽一聽,這時候難免這般說了一句。
“我的話還不曾說完。”許宣笑着搖搖頭:“這只是一個平均的數據,難道歷史就沒有超過四五十歲的狀元麼?當然不可能。”
“據史記載,千年以來,科考之中年齡最大的狀元是唐代的尹樞,其人生於唐玄宗開元八年,及至唐德宗貞元七年辛未科****他取得中狀元之時,已經年逾七歲,因此尹樞也被稱爲“古稀狀元。”
“尹樞當初應試還有段軼事。唐德宗貞元七年辛未科的主考官杜黃裳亦第一次主考,苦想選才公允之策,三場試畢後他對衆舉子道:‘諸位學士都是當代才子,如何無人幫本官一幫?’當時應試者計五百餘人,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對。唯有尹樞上前問道:‘不知有什麼吩咐?’杜黃裳道:‘無人寫榜。’尹樞笑道:‘我願從命。’待寫到狀頭之時,杜黃裳問:“寫誰較妥當?’尹樞當時說了一句話……”
許宣說到這裡,停下來看了看衆人。他的這番話說的抑揚頓挫,很多人都被他所吸引,心中的一些情緒暫時擺在了一邊。完全被尹樞的事蹟所吸引,當即便有人問道:“尹樞說了什麼?”
許宣看了說話的人一眼,隨後又看了看在場的衆人,緩緩說道:“他說‘非老夫不可!’毛遂自薦做了狀元,一時間朝野震動。”
“呃……這也太……”秀才中有人皺了皺眉頭,有些欲言又止。
“很不要臉,但也很霸氣。”許宣嘆息一般地說道:“正是有了這種自信,他才能夠成爲狀元,而諸位相較於尹樞,實在是太年輕了,何故如此喪氣?”
衆人聞言,又開始沉默了起來,話雖這麼說,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尹樞,也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那樣的機緣。但是另一面,有些人也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喪氣了一些?
駱紹儀坐在那裡,皺着眉頭想了想,開口說道:“這位……許公子,如果所記不錯的話,歷史上似乎還有一人,比尹樞年齡還要大。”
“哦?”許宣挑了挑眉頭。
一旁有秀才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插話道:“《三字經》有云:‘若樑顥,八十二,對大廷,魁多士。’歷代狀元裡面,年紀最大者當是樑顥纔對,並非什麼尹樞。”
“呵,諸位恐怕弄錯了。”許宣搖了搖頭。
“不可能,《三字經》裡所載,豈能有錯?老夫五歲發矇,便知道這句話。”一個年紀少長的秀才在那邊瞪着眼睛:“樑顥乃是宋時人,其參加科考幾十年,登龍門時已然八十二歲。樑顥中狀元后,官至翰林學士、當過開封府尹,到九十二歲才壽終正寢。並且而他的兒子樑固,後來也考取了狀元。”老人家說得相當篤定,一旁的秀才們附和着點點頭,顯然是認同了他這話的。
“這位老先生是從哪裡聽到這樣的說法?”許宣在那邊瞪大了一眼,半晌之後才笑了笑:“《三字經》裡的東西,難道就不會有錯麼?”
“怎麼可能錯,你這後生……”
“好了、好了。”許宣在那邊擺擺手:“如果諸位讀過《宋史》便應當知道,這樑顥乃是宋代鄆州須城人。生於宋太祖建隆四年,卒於宋真宗景德元年。乃是宋太宗雍熙二年乙酉科狀元。算算時間,然樑顥終年不過四十二,因此《三字經》記載當是有誤了。”
那邊秀才們聽到他話狠狠地愣了愣,他們終日打交道的是純粹的“四書五經”,以及一些八股制藝,並沒有專門去研究過史書。這時候許宣一板一眼說的清清楚楚,讓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看樣子不像在說謊,因爲沒有必要。這些史籍有記載的東西,只要一查就能知道真假的。
但是《三字經》也會錯麼?
許宣並沒有理會衆人的愕然,隨後走回講臺上:“年齡既然不是最大的問題,因此諸位大可不必爲此喪氣。至於成爲狀元的條件,名字很重要。比如明永樂二十二年殿試,原擬第一名是孫曰恭。名單呈成祖過目之時,成祖一看就連連擺手,曰:‘孫暴如何能做狀元?’那一次****最後按照明成祖朱棣的意思,將第三名的邢寬點爲狀元。”
下面衆人聞言,不由得笑了笑。因爲這時候大明朝的科場軼事,他們即便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但也是知道一些的。
此時書寫習慣是自上而下,曰與恭連起來看,看着就像個暴字。
朱棣爲什麼忌諱這個暴字而推崇寬字?這有很深的心理因素。因爲朱棣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四子,原本便是通過武力而奪取皇位的,因爲害怕別人說其殘暴,所以對暴字有特殊的敏感。他力圖在晚年樹立一個寬厚仁慈的形象,邢寬因此得了便宜。因爲朱棣認爲,邢寬這個名字隱含着“刑政寬和”的意思。
這確實是名字帶來的狀元。
“除了名字之外,長相也很重要。洪武四年,明朝舉行開國後的第一場科考。本來擬定郭衝爲狀元,可是太祖覺得此人相貌醜陋,不足以顯示我大明朝的新興氣象,於是將氣宇軒昂、相貌堂堂的吳伯宗點爲狀元,以壯國威。”
“身體狀況也很重要。弘治十二年殿試,原定浙江人豐熙爲第一名,但因爲豐熙一隻腳有毛病,就改選廣東南海的倫敘爲狀元。”
許宣啦啦地說了一大堆,隨後停下來看着衆人:“諸位科考有些年份,但是年紀不及尹樞大,名字也沒有犯忌諱,都是相貌堂堂……你說,爲何就成不了狀元?”
這算是一個偷換概念的說話,但是此時許多秀才都被許宣牽動了心思,心中確實有那麼一絲活絡的感覺了,依稀找回了一點當初考中秀才之時的意氣奮發。
“機會擺在那裡,就看諸位是否能爭取了。”許宣說完,那次講臺之上剩餘的那些紙頁:“這裡有一些你們平日的八股制藝,我看了看,也根據你們的思路做了些改動。這便發與你們看看,點到名字的前來取。駱紹儀……”那邊駱紹儀聞言其實正在發愣,先前答應過來這邊的時候,他記得是專門要求交一篇比較得意的八股的,當時駱紹儀不知道用來做什麼。但是此時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居然改了他們的章,並且看樣子還想要他們學習。有種荒謬的感覺包圍着他,但出於禮節,他還是走了上去,從許宣手中接過了那份屬於自己的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