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在我車擋風玻璃上的是一個掉落的輪胎,玻璃被砸成一個大窟窿,如果不是前面的擋風玻璃框擋住,這個輪胎會結結實實砸在我身上。
我驚魂未定,呆坐車裡,雙手以及面龐,被玻璃渣子扎出了鮮血,滿面而流,形狀極爲恐怖。
翁美玲在驚叫之後,迅速下車,繞到我這邊打開車門,帶着哭腔高叫我的名字。
後面響起一陣陣尖利的剎車聲,所有的車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車禍租住了腳步。
前邊相撞在一起的車騰起一股濃煙,依稀還能看到是一輛小車追尾貨櫃車。貨櫃車被撞到在一邊,司機已經從車裡跳出來,高喊着救人。
小車裡沒出來人,我隱隱能看到噴濺出來的一片血點。
下車,站住腳。我看看四周,努力讓自己安靜下來。在司機的高呼救人的喊聲裡,我拔腿跑過去。
小車司機已經被撞得血肉模糊,被安全氣囊頂在椅子背上,頭上裂開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正從口子裡汩汩流出來。
副駕駛座是位女孩,一樣的滿面鮮血淋漓,已然看不清她的面容。
車門凹了進去,怎麼使勁都打不開。我看了看,車門被卡住了,沒有破拆工具,根本打不開。貨櫃車司機雙手作揖,央求大家救人,就差要跪下了。
我繞到車門另一側,一使勁,將副駕駛座拉開了。車門一開,暈迷的女孩便順着車門倒了下來。
我趕緊伸手去扶住她,托住她的身子,旁邊的人替她解開安全帶,暗暗一用勁,將她抱下來。
翁美玲脫下身上的外套,在地上鋪開,小心翼翼地扶着女孩躺下。我沒來得及去看傷者,趕緊去救司機。
司機車門打不開,我只能從副駕駛這邊爬過去,一拉不動,再使點勁,還是不動。仔細一看,心裡暗叫,我的天,司機的腿被卡住了,要想拉他下來,除非鋸掉他的一條腿。
我無可奈何地從車裡爬出來,攤開雙手說:“沒辦法了,要專業救援工具才行。”
貨櫃車司機急得跳起來,他自己鑽進車裡去努力了幾番,徒勞無功。
我擠開人羣,回到剛纔被我救出來的女孩身邊,看到翁美玲滿臉焦慮地站在一邊,惶恐地四處張望。
“她沒事。”我安慰翁美玲說:“與我一樣,應該只有皮外傷。”
我蹲下去身子,眼光落在女孩子臉上。這一看,頓時把自己驚得差點要跳起來。
她臉上散亂的頭髮已經被翁美玲撩開了,露出一張沾滿血的臉。這張臉我太熟悉了!
我雙腿發顫,幾乎要跌坐下去,搖着她的肩膀喊她:“蘭醫生,蘭醫生。”
翁美玲驚異地看着我,狐疑地問:“你認識她?”
“她是康寧醫院的蘭醫生。”我喉嚨發澀,聲音嘶啞,顫抖。
翁美玲跟着我蹲下來,仔細端詳着她說:“她應該沒事吧?”
“就怕有內傷。”我說,伸手去握了蘭花兒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冰涼,心裡便慌亂起來,擡起頭吼:“救護車來了沒有?”
救護車和交警的車幾乎同時到達。我被人拉開時,頭腦裡已經一片空白。
蘭花兒被救護車擡走了,小車司機也被救援武警救了出來。交警開始疏通交通,跟在我後面的車陸續通過事故現場。
我跌坐在路邊,迷茫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蘭花兒怎麼會出現在這輛車裡?她旁邊開車
的司機又是誰?他們爲什麼要開這麼快?
帶着疑惑,我再次去看事故小車,發現這是一輛價值不菲的奔馳轎車。這麼高檔的車,終究還是耐不住猛烈一撞。它脫落的車架散亂無章,四個輪胎已經被撞飛了一個,結結實實地嵌在我開的車擋風玻璃框裡。
醫護人員過來問我,我擺擺手說:“我沒事,就是扎出了一點血。”
翁美玲卻要求我上救護車,說不管怎麼樣,先檢查再說。
交警也提示我,最好是去醫院檢查檢查,萬一出什麼事,後悔都來不及。
車是不能再開了,交警要拖回去。我只好上了救護車,茫然地看着車窗外,耳朵裡盡是救護車嗚哇嗚哇的叫聲。
回家之旅嘎然而止,我坐在清創室裡,聽着護士在交流着剛纔車禍的後果。
司機已經死了,是個年輕的小夥子,聽說還是香港人。
女的沒生命危險,只是事故後果還是很嚴重,估計人可能會失憶,需要觀察幾天。
他們是情侶!
我聽到這句話時,忍不住打斷她們的聊天,問她:“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情侶?”
護士抿着嘴巴笑,戲虐着說:“你是命大,我聽說,只要輪胎還往裡進去三公分,你也會被壓扁。”
我嘿嘿地笑,現在開始感覺到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倘若我就此一命嗚呼了,誰會爲我悲傷?我悄悄地想。
“我能去看看傷者麼?”我問。
護士猶豫了一下說:“這你得徵求醫生的同意,我沒辦法做主的。”
“我就看看。”我說:“遠遠地看看,應該不會有問題。”
“還是得醫生做主。”護士收拾好東西離開。門一開,翁美玲就進來了,端詳着我半天,雙手合十道:“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
我站起身,甩甩胳膊腿說:“我這人命賤,沒那麼容易死。”
翁美玲瞪我一眼叱道:“別胡說八道。你這是爺爺在天上保佑你啊!”
我心裡一動,她這話讓我想起了樑三爺。我暗暗地想,或許真的是樑三爺的在天之靈,老子躲過了這一劫啊!
這場突然發生的車禍最後結果就是,小車負事故的全部責任。小車車主已經死亡,真的是香港人,在大陸投資辦了一家工廠。家裡挺有錢的,據說他爹是香港排得上號的富人之一。
我是在三天之後才見到蘭花兒的。
她幾乎不說話,看着我的眼光茫然無措。
我輕聲問她說:“蘭醫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蘭花兒看我一眼,轉頭去看投射在天花板上的一塊斑駁陽光。
我連問了好幾遍,她始終不說一個字。我便嘆息着起身,準備出去。
正要走,蘭花兒突然轉過頭來,凝視着我半天,吐出兩個字:“王者。”
我心裡大喜過望,蘭花兒還認識我,還記得我!
我握着她的手問她:“蘭醫生,你認識我?”
她輕輕點了點頭說:“你是王者。”
我使勁點頭,眼角不覺溼潤。
“你怎麼在這?”她疑惑地問我。
我楞了一下,想起護士說的話,心裡一陣悲涼。
我說:“你出車禍了,知道嗎?你現在是在醫院。”
她四處打量,猛地從牀上坐起來,狐疑地看着我問:“我出什麼車禍了?我出車禍了嗎?我
死了嗎?”
我搖着頭說:“你沒事了,沒事了。”
她又去打量自己身體,擺了擺頭,突然啓齒一笑。
她的這個笑顯得有些詭異,我突然感覺到心裡涌起一陣寒意。
她突然反轉手來抓住我,一連聲地說:“王者,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安慰她說:“我沒走,我不會走。我會好好的守着你。”
翁美玲在車禍的當晚就讓我指使回深圳了。我要留在醫院照看蘭花兒,我直言不諱地告訴她,蘭花兒是我的一個朋友,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
翁美玲也沒多說什麼,她只是囑託我,注意自己身體,有什麼不對的,趕緊找醫生看。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遲疑地問蘭花兒。
這場車禍來得很突然,很詭異。他們開的車很豪華,通常情況下,車禍不至於會死人。何況出事現場的道路很好,眼光一覽無遺可以看得很遠,根本不存在會追尾這類事。
但事實是確實就發生了車禍,而且實實在在死了一個人。
我依稀記得他們超過我的車時發出的呼嘯聲,他們的車速只能在賽車場上才能看到。什麼事讓他們如此狂飆車呢?
蘭花兒對我的問題一概不答,她只是安靜地看着屋頂,看着斑駁的那一塊巴掌大的太陽光從屋頂逐漸轉移到角落,最後消失不見。
蘭花兒家裡只有一個媽媽,她媽媽在見過我之後,無聲地嘆息了幾句。
夜幕降臨時分,蘭媽媽過來接替我。
陪夜必須是家人。我不是蘭花兒的家人,我沒有陪夜的資格。
就在我要離開時,蘭花兒突然問我:“王者,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說:“好。”
“美心還好嗎?”
我遲疑着點頭說:“她也還好。”
她又笑了,笑容淺淺的,恍如一朵剛盛開的百合。
“你們都好就好。”她又開始不說話,微微閉上了眼睛,對進來的蘭媽媽看也沒看一眼。
我與蘭媽媽對視一眼,轉身出屋。
蘭媽媽跟着我出來,在醫院門口的停車坪裡站住腳,喊住了我。
“是我不好!”蘭媽媽帶着哭音說:“是我害了花兒。”
我愕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此話何意。
“如果不是我,花兒不會出車禍。怪我,怪我!”蘭媽媽自責地說:“你是叫王者的,我早知道了你。”
“您知道我?”我疑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
“不是因爲你,花兒也不會有今天。我不但害了花兒,還讓小李丟了一條命。我對不起所有人啊!”
我越聽越糊塗,但我知道她所說的小李,就是在車禍現場死了的香港人。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小心地問。
“是我,逼着花兒跟小李在一起。我沒想到花兒的性子有這麼烈,命都不要啊!”蘭媽媽幾乎要哭出來。
我知道蘭花兒與她媽媽是相依爲命的一對人,但我卻不知道她們之間究竟有着怎樣的故事。
我還想繼續問下去,蘭媽媽已經轉身要走。
她回過頭說:“王者,算我求你,你一定要等花兒好起來。”
“我會的。”我說:“您放心。蘭醫生是我朋友,我不會不管她。”
她遲疑了一下,苦笑着說:“希望你知道了真相以後,不會恨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