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三 無法回頭
那團巨大的珊瑚狀觸手,看起來質地粗糙,似乎很硬.然而當它整個糊在身上的時候,白翌辰才知道,那東西軟趴趴的,在它們接觸到自己的瞬間,頂端柱狀物忽然綻開,就像層疊的腐肉,帶着粘稠的液體,緊緊吸附在身上。瞬間,一股酸腐的味道在這團東西當中瀰漫起來,這味道就像消毒水似的令人感到頭腦發木,很快沉重起來。
接着,若有若無的啃咬感從溼冷的接觸點傳來,癢癢的,好像那綻開的吸盤上有着無數小小的牙齒,正在不住的撕咬。這種感覺令他不禁想起河中成羣結隊的蝌蚪怪,看似嬰兒般的模樣,卻有着像螺旋槳一樣銳利的牙齒。
蘇晴晴發瘋了般撕抓着白翌辰的手,一面尖聲叫着,她的雙眼中流淌着汩汩血淚,根本無法看到瞳孔。
白翌辰推進斬妖劍的手沒有停,儘管每進一分,那痛苦也同時刺入他的胸口當中,感同身受,如同是在自我凌虐。
蘇晴晴的聲音已經哭得嘶啞,她的每一次夾雜着喘息的抽噎,都帶着破聲。她只能徒勞的用手去推那不斷施壓痛苦在他身上的男人,得到的只有冷漠的無視。
隨着那靈氣旺盛的斬妖劍推進,她的求饒和哭泣越加絕望和微弱。
“爲什麼啊……我,我不是你最喜歡的人嗎……辰仔……”
她抽噎着,已經沒了多少掙扎的力量。
斬妖劍鋒似乎已經抵到了一個極限,白瑩瑩的靈氣中,漫染着血色。
白翌辰垂目看着她,面色平靜的可怕,他似乎還從未這樣面對過任何人。
在蘇晴晴印象中,白翌辰一直都是溫和而略帶內向的,雖然長的瘦瘦高高,卻始終令人覺得他只是個大孩子,有着一種天生令人想要去抱住寵愛的氣質。
她的眼中不禁又涌出兩團血花,顫抖着嘴脣輕聲呢喃道:“難道又是我在做夢嗎……其實和辰仔在一起的事情是真的麼……”
忽然,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笑,這扭曲的笑容,將美麗的臉龐都拉得抽動起來。
“我是在做夢……那,那我就不怕了……”
她喘着氣,血從雙眼中滾落出,大顆的摔落在地上,綻放出朵朵猩紅色的花。
白翌辰伸出左臂,溫柔的摟住女孩的背脊,讓她緩緩靠在自己的肩頭。他感到蘇晴晴垂下頭,微卷的長髮披散下來,微微彈跳了下。接着,略帶血腥味道的呼吸吹拂了過來,直灌到他的耳朵裡。
“可是很疼……”
她喃喃道。
“很快就好了。”
白翌辰輕聲說着,接着轉過頭,嘴脣極其輕的碰觸了蘇晴晴的脣角,就像無意般輕柔的點上,帶着一絲刻骨的溫柔疼愛。
“很快……噩夢就能結束了。”
蘇晴晴瞪大着眼睛看向他,又是一團濃稠的血從眼角淌出,滲入到白翌辰肩頭的衣料中,暈染了好大一團紅。
“我做了很多怪夢呢……總是夢到你,夢到你和小護士在一起,還夢到那個叫趙一凱的男人折磨我……但是他卻又救了我,好奇怪啊。”
“晴晴,答應我,什麼也別想了,無論發生什麼……”
白翌辰望着她的眼睛,柔聲說着,又親了親她的眼瞼。
蘇晴晴忙將眼睛閉起來,淚水不斷涌出,她抽噎着,發出奇怪的咯咯聲,竟然不知道是在因爲仍受不住痛而哭泣,還是在扭曲的發笑。
她只是將頭深深埋在白翌辰的頸項間,極盡所有的力量依偎上去,忽然張開嘴巴,咬在了那削瘦的肩頭。
“我絕不能忘了……這次,我絕不能再忘了……”她死死咬着,口中卻含糊不清的說道。
白翌辰感到她的牙齒透過襯衣正深深鑲入到肌肉裡,顫抖的厲害,就像一個瀕臨絕境的人試圖做出最後的拼搏。
溼熱的液體從肩頭蔓延下來,煞的傷口很疼。
“絕不能忘了……”
她喃喃着,着了魔似的不住重複。
絕不能忘了……絕不能忘記什麼?
白翌辰閉上眼睛想。
不能忘記此刻我對你的傷害,還是不能忘記我在最後一刻給你的一點溫柔?
斬妖劍沒有停留片刻,蘇晴晴就這樣死死咬住白翌辰的肩膀,除了低聲的啜泣,就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或許是再也沒有抗爭的力量,或許已經絕望只等一個解脫,或許是已經將自己交給命運,無論是真實,還是夢境。
過久的等待,遺忘,令她在現實,夢境,回憶當中徘徊不定,她此時此刻再度遇上了這個她所珍愛的男孩,那麼,就將自己交給他吧,無論之後面對的將是什麼。
白翌辰的心同樣在滴血,痛得近乎麻木。
“不能停……”
現在,無論懷中的女孩子是蘇晴晴也罷,是伯奇也罷,他都不能停手。
他還從沒像此刻這樣的清醒過,因爲沒有選擇。
如果他住手,大家都要死。無論是蘇晴晴,還是外面那些自己珍視的人……包括自己也活不了。
現在不是在做選擇題,因爲面前只有一條單行線,而且只能前進,不能停止或是後退了。
前進尚有希望,停止只能得到毀滅。
“晴晴,我想活下去……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喃喃說着,同時,右手一個用力。蘇晴晴單薄的身體一抖,隨之斬妖劍白色的鋒芒便從她的後背露了出來,帶着一絲血,白瑩瑩的閃着光。
白翌辰終於忍不住,淚水再度溢滿眼眶。
他全身也痙攣般顫抖着,不禁蜷縮起來。
他感到胸口發涼,不看也知道,那裡現在已經是一個大洞了。他幾乎可以感覺到,有氣流正在胸腔中穿過,他的臟器肌肉就這樣暴露出來,像一個**內臟展示模型一樣。
奇怪,明明魂靈是不需要呼吸的,可爲什麼還是有種可怕的窒息感?
白翌辰忽然吐出了一口鮮血,他下意識的抱緊懷中的人,淚再也忍不住,大顆的滾了下來。
“我也想活下去……明明,我們都是普通人而已啊……什麼維護陽間、捉鬼驅魔的事,都不該是我管的啊……我就是個三流大專的普通學生而已啊……”
他抽泣着,保持着這個痛苦的姿勢。他感到窮奇之眼正在劍柄上蠕動,蹭着他的手心,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鼓勵他。
“我不是救世主,我更沒什麼捨己爲人的大境界,什麼無罪之身什麼超脫紅塵……這些都太大了,我根本不懂……古爺爺他們那麼厲害都救不了一個凡間,讓我這個什麼都不懂的人又能怎麼樣……”
白翌辰邊說,邊緊緊抱住蘇晴晴,用左手緩緩撫摸着她的捲曲的長髮。
“騰根也好,伯奇也好……我無法作爲神來救自己,更何況,我們都只是被人擺佈的凡人而已啊……晴晴,如果我們能活下去,那當然是最好……如果、如果這次賭注我失敗了……至少,我會陪着你……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我已經盡力了……我只知道,現在沒有選擇。”
蘇晴晴依然咬着他的肩頭,似乎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前途究竟是怎樣呢?
沒有人知道。
白翌辰閉上眼睛,吸了口氣,他將近乎僵直的右手緩緩動了動。接着,幾乎憋足了所有的力量,猛然將斬妖劍整個抽了出來。
他感到懷中的女孩子隨着他的動作而挺直了一下身體,隨着劍鋒離開而重新跌入他的懷中,就如一張滿弦的弓,驟然繃斷了。
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會有大股的鮮血伴着內臟噴射出來。
一切平靜的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那瞬間彷彿凝固住了。
記得有個黃昏,也是這樣充滿曖昧的氤氳。
白翌辰默默想着。
金色的陽光斜斜照進老舊宿舍的窗戶,將他和蘇晴晴籠罩在其中。那個時刻安寧而溫暖,帶着一種甜夢般充實的幸福感覺。
怎麼會忽然想到這些?
他不禁苦笑。
難道,真的會死嗎?
我們……還有這個機會麼?
白翌辰已經感受不到疼,眼睛熱熱的,淚不斷涌出來,積成一個淚珠,顫顫的滾落下去。
周圍那些腐肉般的觸手,漸漸風乾了,它們快速皺了起來,連皮膚和頭髮一起捲進去。接着,四周發出咔咔啦啦的聲音,就如秋風在橫掃着乾枯的樹葉。
這令白翌辰不禁好奇地睜開雙眼。
只見滿眼都是快速萎縮起來的觸手,它們像一片巨大的乾白菜葉似的蜷縮着,從之前的鮮紅如血化作此刻的枯黃,一直縮進到蘇晴晴的後腦當中。
他正在驚訝於眼前的一切變化,只見枯萎還在繼續着。隨着一連串的破碎聲響,只見蘇晴晴的後腦到腰背上竟然出現了一道裂口。就如白翌辰靈魂出竅時候**的樣子般。
就在此時,幻境正中那已經開裂的光球又是一閃,接着啪的一聲,當空炸成了無數碎片。
那個後脊開裂的蘇晴晴從白翌辰懷中就像被放掉空氣的玩具娃娃,快速枯萎下去,接着變成一堆羽毛,紛紛亂亂的飄到空中。
白翌辰不明所以,他再度低下頭,發現懷抱中竟然留下一團金色靈光。
這團金色流光熠熠,很像趙一凱之前封閉女性石雕時候所做的東西。
難道……
就在這時,懷中的金色光球漸漸散開,只見一個完好無損的蘇晴晴正蜷縮着身體昏睡着,在她身上,一條金色蟠龍正用綿長的身體環繞着她。
似乎是感到了金靈散去,那條金色龍靈擡起腦袋,鬚髮飛揚,分叉的長角,雖然小卻威風依舊,一雙明亮的眸子看向了白翌辰。
白翌辰竟然呆愣住了,這眼神太過熟悉,幾分鐘前,自己還被他所凝視。
“趙……”
他剛吐出一個字,那龍靈卻垂頭看了一眼蘇晴晴,又轉頭望向白翌辰。
白翌辰清楚的看到,一顆清澈的淚從它眼中滾落。
它弓起身,長頸垂下,似是對白翌辰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它猛然蜷起身,龍尾一甩,竟然騰空而起,瞬間融入到無盡的頂穹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