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懸在花神殿的上空,因爲芷蕪苑是花神殿裡離月宮最近的一處,所以芷蕪苑的月光尤其的澄澈明亮。斕裳站在沉靜的月色裡,用夜幕降下時的第一波露水,灌溉那株新栽起的凰檸草。凰檸草的香氣微酸,卻美得如同鳳凰之羽,可以調息內傷,極爲溫補。
斕裳的指甲天生剔透輕薄如蟬翼,與凰檸草豔麗的金黃色配在一處,金銀相撞,頗有幾分美意。她溫婉安靜的側顏映着這交相的光輝,顯得愈發柔和,然而擡眸的私會望見幻焰漸行漸近的身影,手指還是不住地顫抖。
她從來沒有見過幻焰這幅模樣,往常那個清秀俏麗的丫頭,一生淺紫色如水中盪漾着的苜蓿花一般的衣裙,雀躍地環繞在她的周身,總是問她,“斕裳姐姐,哪一種草可以用來煮敗火茶,最近瑾譽哥哥老是生氣,我想是天氣太燥了。”
她煮了那麼多回的敗火茶,卻沒有一次是她自己親手熬下去的,總是斕裳一次又一次地替她熬完。斕裳的確是偷偷暗戀着瑾譽沒錯,也不介意藉着她的手把這些敗火茶呈上去。原本,在斕裳的眼裡幻焰就是個還沒有長大的小女孩。
可是如今在斕裳眼前的姑娘,濃郁的純紫色衣裙,拖着長長的後襬,有一種神秘沉靜的氣質,憂鬱而高貴得有些傲然美麗,令斕裳覺得不敢直視。斕裳站在原地,低垂下頭,呼吸十分急促,直到月光把幻焰的身影送到她的腳下,斜斜地重疊在她的衣襬上。
斕裳擡眸,望着她道,“幻焰,這麼晚了,你還過來?”
“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清楚,本尊是誰?”這聲音明顯比幻焰來得更加成熟而有韻味。
斕裳遂強撐着膽子,擡眸仔細地端詳眼前的女子,忽然想起她曾在壽傾閣裡供奉着的三代花神的畫像之中見過這個女子,當時她就覺得這女子的畫像同幻焰神似到極致。她不是幻焰,而是上一代的花神。
斕裳嚇得,趕忙跪在花神的衣襬之下,道,“斕裳不知是花神親臨,請花神恕罪。”
花神沉聲道,“本尊不曾親臨,本尊早已消逝,你看到的不過是本尊守護在本尊親女身上的一縷意念罷了。本尊想你不會不知道幻焰是本尊的女兒,所以她擁有的是本尊的血統,今早你用噬魔草傷了她,是本尊的靈力助她迅速復原。本尊不希望還有旁的人知道幻焰被噬魔草所傷一事。”
斕裳俯首,道,“斕裳是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花神的眉目一凜,眸子裡滑過一絲狠絕之意,幽幽道,“你既然是這芷蕪苑的司掌,自然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本尊問你,你芷蕪苑中可有一種香草,十分馨香,卻劇毒無比呢?”
斕裳道,“有,羌黎草。此草香如玫瑰,沉鬱芬芳,顏色也美,像落霞絢麗,只是劇毒無比。若是不經意觸碰了此草,毒便會穿過肌膚,達到血液裡,不過半日便可毒發身亡。但,此毒最可怖之處,是中毒者毫無知覺,也並不會顯出有何異樣,直至毒發暴斃。更奇之處,毒素會隨中毒者的眼淚排出,毫無殘留。因而中了此毒者,皆會哀慟大哭,常被誤認爲有時候過度而暴斃。”
“竟有這樣的草,可是你所栽植?”花神問道。
斕裳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不遠處那一簇披着月光,依舊鮮麗錯落的草叢。
斕裳死於三日之後,哀慟大哭而亡。然而,斕裳死前所見之人,卻不是唯一的胞妹斕星,而是淨月宮當時的司掌仙使淨月。那日,斕裳邀了淨月和幻焰在芷蕪苑小酌,飲的是斕裳用雪艾草釀成的苦酒,酒過三巡,將那一隻星形的玉珏交給淨月。
斕裳道,“淨月姐姐,我知道你和斕星同在綺舞宮當職,這幾日斕星又不在天宮,故而這枚星玉珏我想託你替我帶給斕星。這玉珏原是一雙,我同斕星一人一隻,玉珏頗有靈性,無論主人身處何方都能夠找到,而且兩枚玉珏之間頗有靈犀。斕星小時候耍性子,躲起來的時候,我都是用着玉珏找到她。”
“這樣貴重的東西,你怎麼不親自交到斕星手中呢?”淨月不解地問道。
斕裳笑道,“我這幾日要在這芷蕪苑裡栽培一種雪絳草,只怕斕星迴來的時候,我正潛心培育這新的芳草,也無暇去見她。總而言之,這件事還是煩勞淨月仙使了。”
淨月遂道,“何必這般客氣,論起來,我有一半該屬於花神殿呢。而你也有一半該屬於綺舞宮,你原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帶刀女將,卻怎麼忽然會想到來花神殿供養仙草,這個事兒,我從前就一直想要問你。”
斕裳聞言,目光瞥向幻焰,笑道,“我原是殿下跟前最爲得意的帶刀女將,可是殿下心中卻有一個姑娘遠比我這個帶刀女將來得重要。”斕裳說着頓了頓,擡手拉起幻焰的手,道,“殿下特意把我調配的花神殿來,就是怕你被人欺侮了。”
幻焰便說,“哪裡和我有什麼關係,難道姐姐不喜歡這些仙草麼?我瞧着姐姐都是日夜悉心照料的,姐姐對這些芳草可是用了真心的呢。姐姐來了芷蕪苑以後,芷蕪苑的仙草又多了三百種。要我說,姐姐這樣美麗的人兒,舞刀弄槍地跟在瑾譽哥哥身邊,倒不如在芷蕪苑裡侍奉仙草,還能紅袖添香,這樣多好啊?”
斕裳遂笑道,“怨不得殿下一向偏疼你,你這張嘴伶俐得,什麼樣的話到了你嘴裡都這樣好聽,這樣合理,這樣動人了。”
幻焰聞言,靠在斕裳的肩膀上,宛如自家的親姐姐一般,撒嬌道,“你先頭說,會培植一種百里蘇的香草給我泡澡,可是培植好了?”
斕裳點頭道,“放心吧,讓綾橦給你送過去了,你今夜就能好好的泡上。”
幻焰欣然,擡手去執起那白玉案上的酒壺,卻被斕裳攔道,“這酒你喝不得。”
“怎麼喝不得,你方纔還給淨月仙使斟滿了一大盞,怎麼淨月仙使就喝得,我就喝不得呢?”幻焰不樂意,執意要去執壺,卻被淨月攔道,“幻焰神女,我想斕裳一定是覺得你素來怕苦,這壺裡的又是苦酒,怕你麻了舌頭。”
幻焰遂問道,“你都不怕麻!”
淨月遂笑道,“我本是一朵蓮花,蓮心原本就苦,我又怎麼會怕苦呢?”
幻焰聞言,自知無言以對,回眸的時候就看見斕裳的淚水奪眶而出。幻焰正覺得奇怪,好端端的斕裳怎麼就哭了起來。淨月正要去幫斕裳拭淚,卻被斕裳攔道,“淨月姐姐,我方纔託你的事兒,你可一定要記得。這枚玉珏可是我最後能夠留給斕星的東西了。”
“你這是怎麼了……”淨月儘管疑惑萬千,卻終究是束手無策地看着斕裳哀婉痛哭。斕裳在斷氣之前,只說了一句話,道,“幻焰,我這一生都是爲了你。也罷,比起斕星來,你果真更似我的親妹子。”
斕裳的死,是幻焰第一次親眼目睹一個神女死去。在幻焰的意識裡,死好似只是凡間那些凡人應該要懼怕的事兒,與他們這些萬年神族仙族而言,遙不可及的一件事。然而,斕裳離奇地死在她的面前,甚至在死前說了那麼一番話,終究成了幻焰心上隱隱作痛的迷惑。
幻焰因爲斕裳的事兒,找到瑾譽的時候,已然是半月之後。
彼時,瑾譽卻頗爲淡定地坐在綺舞宮裡同賀芳庭品茶,賀芳庭手中捧着的紅莓碧萱茶,十分香甜沁喉。其中那味碧萱草,是斕裳親自培植而成的,特地養了三株在綺舞宮裡,芷蕪苑裡卻也不多,統共就十五株罷了。
幻焰的鼻子向來靈敏,嗅到碧萱草的味道,自然是要問瑾譽,道,“瑾譽哥哥,都是你是通曉一切的,那你可知道斕裳姐姐到底因何而死。”
瑾譽卻只是淡淡笑道,“因何?前因後果自有其道理,何必執着於眼睛看得到的緣故,那些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卻纔是真正造就了這樣結果的緣故。”
“瑾譽哥哥說的話,我聽不懂。我只知道斕裳姐姐好似交待了什麼東西給淨月,可是淨月卻沒有按照斕裳姐姐的意願完成,我想問瑾譽哥哥一聲,是不是淨月忘了,我可要提醒一下淨月呢?”幻焰說着,走到賀芳庭跟前,擡手兀自取了一杯紅莓碧萱茶在手中,輕抿了一口道,“還是賀芳庭的果茶好喝,我覺得比瑾譽哥哥身邊那個斕星煮的好喝多了。”
幻焰這句話落下的時候,斕星正捧着‘媚兒酥’往這處走來,幻焰的話不偏不倚地落在斕星的耳朵裡。斕星的眉目一挑,原本就生得漂亮,連慍怒的模樣也顯得別有韻致,看着幻焰道,“我的茶自是入不了幻焰神女的嘴的,從前我姐姐在的時候,我姐姐也總把好東西留給你。如今她走了,倒是沒有留給我半件東西,聽說她卻特意留了‘百里蘇’給你,你有了我姐姐還不夠,還要搶走我的殿下麼?”
幻焰卻道,“殿下?瑾譽哥哥麼,他何曾是你的,他從來都是我的!”幻焰說着,起身走到瑾譽身邊,擡手挽着瑾譽的手臂,宛如宣誓主權一般,對着斕星揚眉挑釁道。
斕星將茶碗一擱,單手插在腰間,道,“幻焰神女,可別忘了,半個月前是我陪着殿下去了一趟凡間殺了幾隻妖怪,可你呢,還不知道在哪裡納涼呢?”
幻焰皺眉,氣呼呼地問瑾譽道,“你爲何不帶着我去?”
“憑你的修爲,連御火術都使不出來,小心妖怪吃了你。”斕星說着,繞過幻焰,對着瑾譽道,“殿下,這茶若是您現下不愛喝了,斕星這就端走。”
瑾譽眉目淡淡的,擡手端起了斕星的茶碗,輕輕抿了一口,道,“斕星的茶,無人能及。”
斕星聽得瑾譽這般讚歎,遂揚眉吐氣地回望着幻焰,幻焰氣呼呼地要走,卻被瑾譽一拉,直接倒入瑾譽的懷中,幻焰也不羞怯,瑾譽也不慌忙,只道,“但是,你的御火術的確是一塌糊塗,不過有本君在,你確然也不必把術法習得那麼好。”
幻焰聞言,輕輕一笑,挑眉望向斕星,斕星的眸子裡雖落滿了嫉妒,卻也是莫奈何。
瑾譽教幻焰御火術,教了半月,幻焰終於能喚起一些小火在指尖,同一些低級的小仙小神,倒還是可以過上幾招。但若是同斕星對敵,也當真不是斕星的對手。況且,自打幻焰會了御火術之後,三天兩頭地把花神殿的花花草草給燒了,焚了,讓花神殿的十二芳主頗爲頭痛。雖欲罰幻焰,卻無奈幻焰背後總有個瑾譽。
如此,嬉鬧折騰的歲月,雖有驚卻無險,直到花神殿被幻焰所毀。天君震怒,剔除幻焰仙骨,貶謫凡間無盡輪迴。瑾譽便如此陪着幻焰數個輪迴。這些輪迴往事在紫瑛的腦海中又重新上演了一遍,與從前不同,因爲這一回是她真真切切地回憶起,也真真切切地記得她便是幻焰。
她醒來的時候,躺在瑾譽的臂彎裡。一睜眼,便能夠看見瑾譽溫柔的瞳孔裡所映着的自己的影子,眉宇間那朵燃燒的紅牡丹,鮮豔殷紅地顯現。紫瑛從瑾譽懷裡起身,擡手撫上瑾譽的臉龐,泣不成聲。
“你都想起來了?”瑾譽問道。
“莫滌深是你,無念是你,瑾譽是你,都是你。”紫瑛說着,淚水譁然,又道,“紫瑛是我,幻焰也是我。瑾譽哥哥,你等了我多少年,我負了你幾個輪迴,我只覺得這場夢好長好長。”
“醒來就好。”瑾譽笑道,拇指摩挲在她的眉間,柔聲問道,“這兒可還痛麼?”
紫瑛搖搖頭,道,“不痛了,好像那些記憶在腦中順暢了,這印記在眉宇上也順暢了,並沒有什麼大的感覺,只是有些累。”
“自然是累的,我偶爾想一遍,也覺得疲乏不堪,卻也樂在其中。不過,終是抵不過你相伴左右來的好。”瑾譽說着,扶起紫瑛,道,“走吧,我與你走過的地方,會慢慢恢復成淨月宮原本的樣子。你還是去十里蘭庭休養一陣,纔剛剛恢復的記憶,又受了傷,得好好將養。”
瑾譽說着,牽着紫瑛的手,一步一步地走過滿地狼藉的淨月宮。果如瑾譽所言,他們每每走過的地方,雪色盡退,漸漸地恢復成淨月宮原本的模樣,只是不復了淨月宮那些弟子喧鬧時的模樣。花草豔麗,庭院典雅,卻無人氣。
紫瑛遂問道,“瑾譽哥哥,那些死去的弟子,還有重生的機會麼?”
“若是凡人,自然有輪迴轉世,或重新位列仙班,若是一般仙神,自也有機緣重生,但若是上神,卻……所謂劫數,原就是撐過了,便靈力飛昇,若是撐不過也少有再生的。”瑾譽如實答道,又說,“若是我們這些上神都全然不羽化,那這世上得有多少上神呢?也不過就是我們羽化比較罕見,他們飛昇爲上神也比較罕見罷了。”
紫瑛聽到此處,卻還是覺得傷感,無論如何,和上官流音以及華錦裳從前那些快樂的日子是固然回不來了。紫瑛慢慢地隨着瑾譽走到十里蘭庭,蘭草芬芳,搖曳在風中,腰肢輕軟,馨香撲鼻。
紫瑛走進那蘭草叢中,與瑾譽相擁而臥,雙雙交疊的衣袂染香,久違重逢後的耳鬢廝磨最爲動情。
紫瑛在那十里蘭庭將養了約莫三個月,總算恢復了氣力。然而淨月宮中寂冷,往年初入淨月宮時的場景便時時憶起,紫瑛總是傷懷。卻在那個陽光甚好的午後,彩嫣蹦蹦跳跳地回來了,還帶回了並不怎麼看得出受了重傷,死期將至的賀芳庭。
紫瑛欣然,彩嫣捧着一大堆六界各地的特產給紫瑛,最多的還是吃的。紫瑛覺得彩嫣這一回同賀芳庭暢遊六界後,整整胖了一圈,連帶着氣色也紅潤了不少。當彩嫣得知淨月宮被魔族毀滅一番後,心中也是十分憤慨,嘴上自然不會輕易饒了魔族一干,把他們的一百八十代祖宗全都問候了一遍。
紫瑛聽着彩嫣這般謾罵,卻又想起,若是華錦裳還在,大約就有人可以陪着彩嫣一起咒了。賀芳庭只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紫瑛遂道,“賀殿主,可要去重華殿看看。”
賀芳庭點點頭,彩嫣遂道,“和他玩得正開心,他卻忽然說想念重華殿的棗樹了,也不知道還好不好呢。”
彼時,瑾譽正煮了些好菜,端上來,聽到彩嫣這一句,遂道,“好着呢,一棵沒少,是霧施護得好,只是可惜了霧施。”
賀芳庭聞言,臉色頗難看了一陣,便又道,“那麼,那幾棵山楂樹呢?可也損了?”
瑾譽便說,“棗樹都護得那樣妥帖,自然也不會損了山楂樹,怎麼你這是要回來看樹的麼?”
賀芳庭笑道,“從前答應過彩嫣,要給她做些冰糖葫蘆,可是事務繁忙一直拖沓着,沒有想起來。這下子倒得空了,便想趁着這個時候,給她做一些。最好能多做一些,封在什麼罈子裡,往後她還想起來愛吃的時候,就可以取出來吃了。”
“冰糖葫蘆這種東西,不是現做現吃纔好麼?往後,我若是想吃,你就再做唄,爲何要找個罈子封起來,我不要吃不新鮮的。”彩嫣使着小性子,賀芳庭卻只是淡淡一笑,擡手默默地拍了拍彩嫣的前額,道,“我就是覺得那麼多的棗子和山楂不要浪費了,索性多做一些,你若是吃不完,就先儲着吧。”
彩嫣聞言這才舒心一些,回眸看到紫瑛卻溼了眼睫,便問道,“紫瑛姐姐這是怎麼了?”
紫瑛趕忙道,“沒什麼,許久沒見你,有些想你了。”
“你當真這樣想我麼?”彩嫣聞言,笑着過來環着紫瑛的脖頸。
紫瑛遂道,“你快隨賀殿主去重華殿看看吧。”
彩嫣嘟囔道,“才說的想我,此刻又要趕着我走,這是何故?”
瑾譽遂道,“我同她都還未吃過午飯,想要靜靜地吃一頓。”
“殿下也頗矯情了,我們不在的時候,你不是日日都和紫瑛姐姐靜靜的吃着麼?”彩嫣說道。
瑾譽又笑道,“你倒還記得本君的身份。”
彩嫣拉着紫瑛道,“你看殿下,這會子又拿起他太子的架子了。我還是喜歡他是莫滌深,是無念的時候。”
瑾譽便說,“你不必喜歡我,喜歡賀芳庭纔是緊要。”
彩嫣衝着瑾譽一吐舌頭,遂拉着賀芳庭往重華殿走去了。
瑾譽的術法將重華殿恢復得很好,還是當初賀芳庭離開的模樣。棗樹上掛着紅豔豔的棗子,山楂樹上掛着洪丹丹的山楂。賀芳庭和彩嫣各自一邊地採收,末了,一筐一筐的山楂和棗子擺滿了重華殿的廳堂。
彩嫣執着帕子替賀芳庭擦拭額角的汗水,笑道,“芳庭哥哥,你這是老了麼,從前也不曾見你這般愛出汗。”
賀芳庭依舊淡笑,沒有答話。
彩嫣又道,“今日,哥哥也乏了,不如明日再給我做冰糖葫蘆吧。”
賀芳庭遂笑道,“是你乏了吧,不如你先去歇息吧。我並不覺得累。”賀芳庭雖是這樣說着,但手裡的氣力着實弱了許多,他知道自己的時候不多了,他不想再浪費時間。雖是疲累成這般,卻執意要把冰糖葫蘆做好。
彩嫣卻又耍着小孩性子道,“我不管,我忽然想看夕陽,芳庭哥哥陪我去吧。今日我就要看夕陽。”
賀芳庭無奈,坳不過彩嫣,便帶着彩嫣去了後山。後山小坡上正開滿五顏六色的小花,宛如一片錦繡地毯,賀芳庭和彩嫣席地而坐。彩嫣偏頭靠在賀芳庭的肩上,看那夕陽西沉,斜暉落在賀芳庭的側臉,還和從前一般的氣宇。彩嫣有時候會覺得,沉魚落雁這樣的詞彙不僅可以形容女子,也可以形容賀芳庭。
彩嫣彎着脣,說道,“芳庭哥哥,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
賀芳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口還是狠狠地一疼,良久沒有說話,只是繞在彩嫣耳畔的呼吸變得那麼急促不安。
賀芳庭以爲彩嫣會問他是不是喜歡她,彩嫣卻沒有問,採了一朵紅花插在賀芳庭的衣襟上,笑意妍妍地說道,“其實,我一直喜歡你的衣襟上配着一朵花,你看多好看啊。不是隻有女子才適合花的,像芳庭哥哥這樣的也很適合花。”
賀芳庭聽到這一句心上有些失落,卻慢慢地鬆了一口氣。他如今這般,倒當真受不起彩嫣的愛意了。彩嫣愛玩笑,且就當作一場玩笑也好。賀芳庭遂道,“好吧,將來小狐狸若是出嫁的時候,我便攜花去喝喜酒。”
彩嫣聞言,心口一塞,卻道,“好啊,那芳庭哥哥要送我很多很多花,最好連我的新房也是由你送的花布置起來的,你說好不好?”
賀芳庭便道,“那你喜歡什麼花?”
彩嫣仔細想了想,道,“紅梅,和芳庭哥哥一樣的花,是彩嫣最喜歡的花。”
“那就紅梅吧。”賀芳庭嘆道。
彩嫣心滿意足地笑了,又道,“芳庭哥哥,會不會有一天你的新房也是用紅梅佈置的呢?”
賀芳庭鼻息又是一沉,良久道,“也許吧。”
彩嫣擡手握着賀芳庭,賀芳庭沒有避開,只是任由彩嫣握着,彩嫣便道,“我從前就想嫁一個手掌厚厚的男子,沒有想到芳庭哥哥的手掌這麼厚,只是……”
彩嫣的話沒有說完,賀芳庭遂道,“彩嫣,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誰,也沒有想過要娶什麼樣的姑娘。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想那麼多,我……”
彩嫣拉起賀芳庭的手,甩到他自己的胸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必說了。芳庭哥哥,我只是想試試看,試試看這麼厚的手,握在手裡是什麼感覺。好了,好了,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也好,回去吧,我好做冰糖葫蘆。”賀芳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