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堡的南面,建了一座頗雅緻的行宮,雖不如蛇堡大氣磅礴,卻精巧雅觀。這宮苑最美之處,便是花草繁盛,草木深深,深深之中搭了幾把鞦韆,也別有趣味。紫瑛剛剛踏入這裡時,忽然就想起了她在皇都時,夏府的別院裡,也有這麼一個庭院,這麼一把鞦韆,她常常坐着,看天光清朗,看白雲飄然,看飛鳥知倦,看鴉過留聲。
紫瑛不禁溼潤了眼睛,立在她身旁的奢鈴,便道,“這裡,都是按着姐姐過去的住宿習慣佈置的,哥哥特地用水月鏡看了姐姐的過往,雖說是無禮了,但哥哥的確只是想用心更瞭解姐姐一些。”
紫瑛一時的感動,瞬間化爲烏有,她不願被人提及的往事,他卻從未告訴過她便窺探了。紫瑛氣急敗壞地拂袖離去,正巧遇到疾步趕來的鏡行雲,二人撞了個滿懷。紫瑛腳下不穩,身子也輕,一時被撞得踉蹌,行雲怕她摔壞了,擡手拉了紫瑛一把,力道牽引,直接把紫瑛攬入懷中。
紫瑛嚇得面色慘白,趕忙從他懷中跳脫,躬身行禮道,“紫瑛不知道是尊主大駕在此,多有得罪了。”
行雲看着紫瑛,緩慢地說道,“你怕我,你氣我,你不願靠近我!”他原該自稱本尊,卻不知爲何見了紫瑛,倒換了平素的稱呼。
紫瑛低頭道,“紫瑛不敢。”
“不敢什麼,連怕也不敢麼?”行雲擡眸,眸光犀利冷冽宛如鋒刃,忽然擡手隨意竟抓下樹上一隻鳥兒,從它的脖頸上咬下去,鮮血盈滿了他的脣,從他一雙尖尖長長的獠牙上滴落模糊。他齜牙咧嘴的模樣,有一種殘忍冷血的美豔。
紫瑛看着行雲這個模樣,微微皺了皺眉。她不曾注意到兩側的侍婢早已然嚇得不敢直視,拜倒在地,連奢鈴也不敢出聲。紫瑛卻已然直立着腰桿子,不偏不倚地看着行雲。行雲將那隻鳥兒身上的鮮血吸食乾淨,鳥兒的身體乾癟的如皺巴巴的皮囊,被他棄之如敝屣,沒有絲毫愧疚吝惜之色。
他回眸來看着紫瑛,血絲還沾在脣邊,異常嫣紅,說道,“不必不敢,不過是怕我。反正怕我的不少了,多你一個夏紫瑛也沒有什麼。”他說得極冷靜,但天知道他心底洶涌澎湃的情緒。從前,還有莯莀不怕他,願意親近他,和他在一起。如今他以爲紫瑛便是莯莀,是莯莀回到他身邊了,這樣看來,她到底不是莯莀。
紫瑛搖搖頭,道,“有什麼好怕的,蛇原本就是食肉的,難道說凡人們吃魚,吃豬牛也是可怕的麼?我沒有覺得可怕,我只是不喜歡你窺探我的過去。我想我和你還沒有熟到可以把自己完完全全的展露,至少你應該親自問我,而不是用法器。”
紫瑛不卑不亢地說着,眸光沒有絲毫退縮地迎着他略帶威懾的眼睛深處望去。她想他應該會被激怒,然而他沒有,他很安靜的站了一會兒,良久後才道,“你原來是在氣這個,我沒有看到多少,只是看了看夏家別院的樣子。其他的,我的確是想親耳聽你說,我想你說起來比我自己看要更有感覺。”
紫瑛心口微微一震,難道的確是自己錯怪了他麼?
行雲肅然道,“自然,你也可以不信,我也找不到什麼讓你信的證據。因爲,的確是我一個人在水月鏡裡看,並無人證。”
紫瑛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遞給行雲的一方絹帕,道,“把嘴邊的血跡擦乾淨吧,你這個樣子雖然也是好看,但終究有些可怕,你看看這裡,他們都怕的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出了。”
行雲挑眉,微微把臉湊過去,剛剛好脣角蹭過紫瑛手上的絹帕,血跡剛剛好擦乾淨,又剛剛好冰冷的脣觸及紫瑛溫熱的手背。他忽然吐出長長的蛇信在紫瑛的手背上輕輕一舔,笑道,“你這個手的溫度倒是很適合撫琴,我有一張琴喚作‘落瑤’,很久沒有彈了,想來也是落滿塵埃了。”
紫瑛慌忙將手收回來,別過頭去。
行雲見她如此,遂又清了清嗓子,擡手指着那屋子裡頭,道,“你不累麼,進去歇息一下吧。”
紫瑛搖頭,道,“我不累,我這便要趕着去淨月宮。”
行雲聞言,冷了心神,便又道,“不是說你不能去淨月宮,你現在想去,我可以派人護送你去。但是,海上風波未平,這幾日又有暴風雨,連鷹族都不大敢再施法。你何不如先在這裡等上幾日,等天氣好了,我自會安排你往淨月宮去的。”
紫瑛擡眸看了一眼行雲,她的確很着急趕着去淨月宮,可是她更不想命喪大海。若是她死了,她和莫滌深在淨月宮之約就不能完成了。紫瑛思量了一番,遂往裡屋走去。裡屋的佈置比起夏家別院更素雅一些,白色鏤空編花的毛線錦帳沉沉地垂墜在地,擱在簾帳邊的紫檀木仙鶴燈柱,雕工十分精巧,長長的鶴嘴上銜着赤銅燈盞,燈芯卻並不燃火,而是安置着一顆比拳頭還要大的夜明珠,待夜幕降臨時,則會大放異彩。
奢鈴跟着紫瑛走進來,看到這四根燈柱裡的夜明珠,驚呼道,“哥哥,你連蛇王珠都搬來給紫瑛用了。”
紫瑛不明就裡,回眸疑惑地望着,奢鈴遂笑着解釋道,“蛇王珠,其實是我們的祖先,萬世蛇王和蛇後的眼睛,你看它們和普通的明珠是大不相同的。”奢鈴說着,取了其中一顆在手中把玩,遞到紫瑛跟前,拉着紫瑛說,“你看,這珠子上的紋路。”
紫瑛果真仔細地看着這珠子,珠子上縱橫交錯的紋路,就像是眼球上的神經錯綜複雜,彷彿還能看見眼睛裡那份堅毅決絕,至死不渝。紫瑛一時覺得頭昏眼花,努力地收回眼光,卻發覺自己好似不能自已的被迷惑了心神般,意識喪失。
猛然間,一道聲音迴盪在紫瑛的耳畔,“紫瑛,紫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