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漫,星辰閃耀,夜風掠過了片片綠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在深夜裡尤其顯得寂靜寥落。
一棟掩映在蔥蘢綠樹中的別墅裡,紗幔隨風搖盪着,掠起了萬種風情。
大牀上,沈初夏緩緩睜開眼睛,皺了皺眉,擡手按了按僵硬的脖子,微微有些愣怔,依稀記得是和穆庭在一起的,怎麼會……好像是被……脖子怎麼這麼疼?
她環顧着周圍,眼前的一起似乎有些熟悉。
穆庭的別墅!這個答案在心頭確定,她翻身而起,從牀上跳下來,回頭看着牀上井然有序的狀態,心稍稍安定了下來,身上的禮服顯得有些凌亂,但卻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穆庭在哪兒?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拉開臥室門走了下去。
客廳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只有一盞燈光在角落裡靜靜綻放出光芒,照亮了周圍的一切。空蕩蕩的樣子好像身處另一個世界似的。
沈初夏走到樓下,擡頭卻看到了吧檯上那個孤獨的身影。是穆庭。
吧檯前,排列着幾個酒瓶,穆庭靠在吧檯上,正仰臉喝着杯中的酒,空氣中飄蕩着一股難以掩飾的酒的醇香,彌散在鼻端,熏熏欲醉。
她稍稍愣怔了一下,走了過來,在他對面坐下來,注視着他,心底拂過了說不出去的苦澀和複雜。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穆庭喝酒,他旁若無人的坐在那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桌上排列着的空酒瓶說明了一切。
“不要再喝了,你已經醉了。”她注視着他,看着他再次把一杯酒灌入了喉嚨裡,忍不住伸手去奪他的酒杯。
這樣喝下去是會傷身體的,她看着心疼。
“別管我,你憑什麼管我?我喝我的酒,和你有關嗎?再說,我不會醉的。”穆庭甩開了她的胳膊,再次拿起酒瓶倒酒。
“好,既然你要喝,我就陪着你一起喝。”看勸不住,沈初夏起身拿了一個酒杯過來,倒了一杯酒說道,“乾杯,我和你一起醉。”
他是有什麼傷感的事情,所以纔會借酒澆愁的。什麼樣的事情?他不說她也不想再問,只想陪着他一醉方休。
“喝。”兩人的酒杯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撞擊着耳膜,帶着絲絲的疼痛。
沈初夏看着他仰臉再次喝下,閉上眼睛擡頭一飲而盡。
“暖暖。”桌上的空酒瓶不斷增加,沈初夏眼前出現了片刻的恍惚,而對面的穆庭則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叫着。
她不由打了個寒戰,搖了搖頭,大腦依然清醒着,心頭的疼痛也格外清晰。他叫的是蘇暖的名字,好朋友的名字。
“你知道嗎?暖暖,你知道我這麼多年都是怎麼努力的嗎?”穆庭握緊了她的手,醉意薰染的目光中浮現出了傷感,“我從小……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那樣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要處處看別人的臉色行事,稍有不慎就會遭到嫌棄遭到指責,如果你表現出一點點的不恭順或者是不滿,旁邊就會有人說你忘恩負義不知道感恩,說你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完全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一雙原本清冷犀利的眼睛裡浮動着深深的傷感,黑色的身影在逆光的陰影中顯得格外孤獨而寂寥。
沈初夏不由握緊了他的手,深吸了口氣,輕輕說道,“我知道,雖然我沒有切身體會,可是我能夠理解那樣艱難度日的難過,我沒想到……”她沒想到看似威風凜凜的穆庭,竟然也有着如此不堪的童年往事。
“而這一切你知道爲什麼嗎?只因爲我的母親是一個陪酒女,呵呵,可笑嗎?陪酒女,竟然認識了一個不該認識的男人,那個男人有妻子,不能給她想要的名分,也不能給她一切資產,而她的兒子,也只能被當做野種進不了家門,最終只能看着母親孤獨的自殺死去……”
他一手捏着酒杯,傷痛目光鎖定在透明的酒液上,緩緩敘述着,聲音裡帶出了若有若無的哽咽。
那時候他還小,原本是屬於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刻,可是卻揹負着被人辱罵的疼痛生活着,處處擡不起頭來。
“穆庭,人生際遇不同,給我們的是不同的財富,也許正是你經歷過了那樣的坎坷,所以才造就了你今天的堅毅性格。”沈初夏不想阻止他繼續喝酒,只能輕聲勸道。
說不清楚爲什麼,眼前的男人突然間把最柔弱的一面展示給她,她心疼得無疑附加。
“母親死去後,我就成了無人管的孤兒,只好一個人開始了流浪生活,你不知道,吃不飽穿不暖,還要被欺負的生活有多麼恐懼,你不知道什麼時候你就會被打死,你更不知道你吃了這頓飯你下次吃飯是什麼時候?更不知道冬天的黑夜來臨了你晚上要住在什麼地方纔不會被凍死。”
他啪的一聲把酒杯頓在了桌上,起身離開了吧檯,搖搖晃晃走到了客廳中央,敘述着突然仰起臉看着頭頂的水晶燈,一動不動彷彿雕像一般。
沈初夏跟了過來,看着他,站住腳步,想要過去抱着他告訴他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可是她看着他,卻沒有勇氣。
此時此刻的他,就像是凜然不可侵犯的君王,只能讓人孤獨的心疼着卻不能靠近。
“穆庭。”許久,他保持着一個姿勢不動,她有些害怕了,叫了一聲。
“我沒事。”他深吸了口氣,似乎隱忍下了所有的苦澀,收回了視線低頭看向她的瞬間腳步踉蹌了一下。
“小心。”沈初夏心裡一驚,趕緊跑了過去扶住了他。
“放開我,我還沒到需要人扶的地步。”穆庭野蠻的推開了她,轉身面對着整個客廳,踉蹌着步子走到了博物架前,伸手拿起了一個精美的景泰藍瓶子,哈哈一笑說道,“今天這個家裡的一切都很昂貴是嗎?每一個擺件都價值不菲,哈哈……”他大笑着,突然收住了笑容,轉身狠狠的把瓶子摔在了地上。
“嘭!”空氣中爆出了震耳欲聾的碎裂聲,他心頭的鬱悶似乎得到了釋放,宣泄着,“可是誰又知道,這一切是怎麼來的?我遇到了他,他說會給我一切想要的生活,於是我就跟着他走了,因爲最起碼我跟着他不用餓肚子,晚上不用擔驚受怕。可是後來……”
嘭!碎裂的聲音再次爆響在地面上。
“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他不是憐憫我,而是看着我還有利用價值,是要把我訓練成一個殺人的工具。等到我發現那一切的時候,已經晚了,我必須坐下去,否則的話只有死路一條,不,是想死不能死的,那種滋味我沒有嘗試過,可是我見過。”
一個接着一個的擺件被丟在了地上,碎片花花綠綠的不斷增加着,逐漸厚重起來。
沈初夏站在那兒,嚇得不敢亂動,聽着他的訴說,眼前拂過了一幅幅畫面。原來他曾經有過這麼不堪的童年,那些日子竟然是這麼艱難的度過的。
說不清楚,對他的一切怨懟悄然消失了,只有淡淡的心疼絲絲縷縷扯着她的心緒,無法遏制。
“後來我遇到了筱竹,我喜歡筱竹,喜歡她身上清純的氣息,喜歡她看着我笑,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能夠每天看着她笑我就是幸福的,哪怕是我什麼都沒有,只要讓我看着她笑,我願意放棄一切。”他倏然住手了,眼睛裡流出了柔情,繼而苦澀一笑搖了搖頭。
“筱竹?筱竹是你的初戀女友?”沈初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不由皺眉,好奇心驅使下問道。
原來他喜歡的女人是筱竹?那麼這個女人現在在哪兒?他爲什麼到了這兒呢?
一連串的疑問在心頭凝聚起來,她想要知道答案。
“她死了。”穆庭淡漠的說出這個答案,繼而不再說話,只是眉宇間逐漸凝聚起了深深的恨意,許久才喃喃說道,“死了,只因爲我喜歡她死了,等到我明白了這個事實,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她已經失去了生命。”
“誰殺的?爲什麼會這樣?”沈初夏不由追問道。
“我是不能喜歡上任何人的。”穆庭自言自語說着,轉身走到了博物架的角落裡,拉開了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相框,注視着上面的影像,聲音暗淡了下來。
“我那時候才知道,我是不能喜歡上任何人的,可是我恨,於是我就殺了那個害死筱竹的人,成了現在的我。”他一字一頓說着,似乎每一個字都從牙齒裡發出來。
沈初夏站在那兒,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向前去看看那個叫筱竹的女子什麼模樣,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只能站在原地咀嚼着心頭一下一下的心疼。
“後來我就一直過着猶如行屍走肉的日子,我努力的做事,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對任何人都不擇手段。所以我回來了。”他輕輕說着,緩緩的把相框收了起來。
“可到這兒之後我遇到了你,暖暖,你的身上有當年筱竹的身影,可你們又是不同的,筱竹是溫順的,而你是堅強的智慧的,如果當年筱竹能夠有你身上的這些特質,也許就不會那樣死去。”
他繼續說着,低頭苦澀一笑,沉默了。
沈初夏嘆了口氣,轉身重新倒了兩杯酒過來,走到了他身邊,遞上一杯酒說道,“穆庭,我知道你心裡的痛苦,今晚我們什麼都不要談。我們只喝酒好嗎?”
她要陪着他一起喝酒,直到忘記這些痛苦的往事。
“暖暖。”他低聲叫着,目光定定的注視着她,突然腳步踉蹌了一下。
她不由身後扶住了他,二人身體碰觸到的瞬間,隔着單薄的衣服,似乎有火花剎那間擦亮了。
“暖暖,你不知道,這些天我一直在籌謀着,在努力着,只是希望能夠拿回屬於我的一切,而我喜歡上你,竟然是出人意料的,太出人意料了。因爲你。我失敗了,失敗了……”
他重複着,喝完了酒,擡手丟掉了酒杯,聲音哽咽起來。
沈初夏聽着,不由抱緊了他。
她喜歡他,即使他失敗了,她依然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