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神英領十二團營,下部議議爵。
薦莊鑑進都督同知,仍鎮大同。
保舉張俊戴罪立功,仍鎮宣府。其麾下吳大海功大於過,應升指揮僉事;其麾下安大牛殺敵有功,應進千戶。
保舉錢寧爲府軍前衛指揮使。
保舉府軍前衛百戶徐延徹爲千戶;保舉府軍前衛百戶齊濟良爲千戶;俱以兩人探敵有功。
保舉萬全左衛軍餘錢四(刀疤臉)等人爲府軍前衛正軍,賞奪回牛羊三百頭,另以斬首功升百戶總旗不等。保舉果勇營御馬監親軍四衛營宣府前衛大同左衛等有功將士一萬零三百人。另御馬監太監苗逵臨機處斷率陳雄等往援,府軍前衛監軍張永先赴大同再隨軍出征,俱當厚賞,恭請聖裁。
這冗長的名單不但讓上至內閣三老,下至六部從堂官到司官全體頭昏眼花瞠目結舌,而傳到民間之後,也讓上上下下都齊齊議論起了這一次少有的勝仗。這其中,也不是沒有亂七八糟質疑的聲音,以及在張太后面前露過的流言繼續擡頭。可是,和某些人想象中北鎮撫司和西廠偵騎四出,往往人才說了這話,一出去就被請到靈濟衚衕西廠亦或是錦衣衛后街的北鎮撫司喝茶相比,廠衛壓根巋然不動,這等消息就完全被淹沒在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
原因很簡單,坊間多了幾齣短小精悍的新戲,多是演繹打仗的,其中還夾雜進了幾段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若錢寧人在京城,必然會覺察到這都是以他和何彩蓮爲藍本加入無數好料改編的。而爲了這個,徐經也不知道熬了幾個通宵。
而與此同時,谷大用和鍾輝雖不在,卻留了話讓上上下下聽徐勳的,一時間,各種各樣的消息就這麼散佈了出去。什麼司禮監有人壓下報功的摺子,內閣有人剋扣將士軍功,徐大人掛冠爲麾下鳴不平,保國公朱暉的三公子逼死一戶人家父親,又將女兒逼入娼門……總而言之,縱使再大再驚人的流言,也被這一波波各種各樣的攻勢衝得七零八落。
而司禮監則完全可以用悽風苦雨四個字來形容。短短數曰功夫,司禮監的文書寫字就有四個被髮落到了玄武門兩側的廊下家做雜役,而這些人多數是李榮和王嶽提拔上來的。可想而知,這些個曾經是人上人的現如今卻落得這般境地,心理落差暫且不提,其餘那些踩低逢高的會如何作踐了他們。而即便是尚未牽連到的陳寬和戴義,也不由得心生驚懼。
李榮本以爲自己那一招怎麼都會讓朱厚照雷霆大怒和太后起了爭執,緊跟着就能讓徐勳亂了陣腳,讓劉瑾等人自顧不暇,誰知道鬧出一場小皇帝去逛了青樓的風波之後,緊跟着事情竟是完全脫離了控制,反倒把保國公府又牽扯了進去。而接下來從裡到外一片鬧騰,反而是這消息根本就沒有傳播的空間了。
此時,見王嶽只會坐在那裡生悶氣,李榮就輕嘆一口氣道:“不讓皇上這口氣出了,劉瑾那些人就會蹦躂個沒完!”
“你說得容易,這口氣怎麼出?”
李榮卻沒有繼續往下說。王嶽既然有炮仗的名聲,凡事讓人衝在前頭可以,但那些謀劃設計對此人和盤托出,那便得小心這傢伙大嘴巴說與了別人聽。更何況,哪怕是和他私交甚好的陳寬,有些事也是不能宣之於口的。就好比他私自匿下了徐勳的奏摺不報呈御覽,陳寬心知肚明卻不曾問過,而劉瑾找上司禮監,陳寬和戴義卻默契地打算設法幫忙一樣。
同僚多年,這點情義總是有的,可卻不能把過於指望別人,這事還得靠自己!
這天傍晚,打探到劉瑾出了宮去興安伯府,馬永成丘聚幾個常喜歡在御前湊的都不在承乾宮,而高鳳也因爲年紀大熱得吃不消而歇在河邊直房的宅子中,他就換了一身不那麼引人注意的衣衫,也不坐凳杌,就這麼帶着一個小火者到了承乾宮求見。儘管現在司禮監中一片風雨飄搖的架勢,可他畢竟是資歷最老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幾個頭兒不在,下頭內侍不敢阻攔,順順當當讓他見着了皇帝。
“你來幹什麼?”
見朱厚照坐在書案後頭,眼睛緊盯着桌子上的小玩意兒,一雙手靈巧地把那九連環挪來挪去,卻懶得看自己一眼,李榮心中氣苦,卻仍是恭恭敬敬地行禮道:“皇上,奴婢是來向皇上稟報選後的事。”
“嗯,這事朕懶得管……”朱厚照起初頭都不擡,可轉瞬間就恍然驚覺,竟險些沒跳起來,丟下手中的九連環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問道,“你說什麼?”
“奴婢來向皇上稟報選後的事。”
見朱厚照果然是眼睛大亮興致勃勃,李榮知道自己這一次是賭對了,便示意跟着來的小火者將手中捧着的東西呈上去,自己親自蹣跚走到御前一幅幅展開了,這才說道:“奴婢這次奉太后懿旨主持選後的事,不敢有半點馬虎,但使姿容品格上乘的,全都讓人留了畫像,就是想瞅個空子給皇上瞧一瞧。雖說論理是應該太后決斷的,可畢竟皇后不同於妃嬪,是要和皇上一塊一輩子的人,若是皇上真要等到最後纔看到人,想想也不會高興的。”
朱厚照本能地重重點了點頭,脫口而出道:“沒錯沒錯,李伴伴你想得果然周到!”
聽到這罕有的伴伴兩個字,縱使李榮此次乃是帶着機心而來,也忍不住眼圈微微一紅,旋即若無其事地感慨道:“多少年沒聽到皇上這麼叫奴婢了……想當初皇上小的時候,還曾經覺得奴婢的白髮好看,要了去做筆,可結果因爲根本寫不了字,還大鬧了一場,後來奴婢實在沒辦法,悄悄帶着皇上到御書房,拿了先帝爺最喜歡的那隻玉管狼毫,爲此還讓宮裡上上下下雞飛狗跳……”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朱厚照幾乎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可李榮乍然一提起,那些久遠的記憶立時浮上心頭。劉瑾張永他們都是他記事之後才先後調到東宮服侍的,而他更小的時候,更多時候都是弘治皇帝指派的李榮在旁邊看護,從認字到唐詩宋詞等等,雖沒有啓蒙之名,可卻有啓蒙之實,想想李榮手把手教自己寫字的情景,朱厚照也忍不住也悵惘了起來。
“一晃這麼多年了,父皇不在了,朕成了皇帝,李伴伴也老了。”
好容易才盼到了朱厚照這樣一句帶着情意的感慨,李榮只覺得心中石頭終於落地,但更多的卻是鼻子發酸眼睛發澀。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這才含笑說道:“是啊,皇上要立後了,奴婢卻已經年紀一大把了,所幸還能看到,這真是天大的福分。皇上您看,這是真定府的賈氏,知書達理身段窈窕,最難得的是,她那一頭秀髮油光水滑,彷彿能照出人影來……”
朱厚照雖則是讓劉瑾等人去打探過選後,可初選整整五千個人,他們礙於李榮陳寬不可能一直在旁逗留,所以真的是走馬觀花,更不要說這麼詳盡的畫像和介紹了。一時間,李榮說一個,他就往心裡記一個,直到所有的畫卷一一說完,李榮擡起頭來說了那句話的時候,他才一下子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
“奴婢知道這般空口白話,皇上必然還是心中沒底。等到最後定下一千人的時候,皇上不妨稍稍喬裝過來瞧一瞧,若是合意的,就對奴婢提一聲,奴婢一定在太后面前美言。”
“你此話當真?”
“奴婢怎麼敢欺瞞了皇上?”
朱厚照只覺得此前壓在心底沉甸甸的那麼一件心事轉瞬間開解了,說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竟還是輕的。此時此刻,見李榮滿臉皺紋如同褶子一般,髮髻雪白一片,他不知不覺就生出了憐憫念舊的心來,竟是想都不想就頷首說道:“既然如此,李伴伴接下來就多費心吧,若是有事隨時到承乾宮來見朕。”
“奴婢遵旨!”李榮作勢要跪下,見朱厚照竟少有地伸出手來攙扶他,他終究還是裝着人老行動不利落,膝蓋在地面上重重碰了一下,旋即才誠惶誠恐地說,“皇上,奴婢還起得來,萬萬不敢讓皇上攙扶。”
“朕小時候走路都走不好就想着跑,也不知道讓你扶過多少次,讓你捱過多少次父皇的訓斥,母后的責罰,現在扶你一把算什麼!”朱厚照終究笑着把李榮攙扶了起來,正打算繼續追憶那逝去的童年時,就只聽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回稟皇上,司禮監急報,司禮監隨堂崔聚自盡了!”
此話一出,朱厚照立時怔在了那裡,而李榮目光一閃之後,繼而就是面色大變,徵詢似的看了小皇帝一眼,就快步到門邊讓了人進來。此番親自來報的不是別人,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陳寬,他進了屋子,見李榮也在,不禁詫異地瞥了人一眼,繼而就跪下磕了頭,繼而頭也不擡地說道:“皇上,司禮監隨堂崔聚留下遺書自盡,道是他在興安伯徐良襲爵的時候,曾經趁着伯府爭襲,悄悄私佔過大片興安伯府私田,生怕興安伯世子徐勳察覺到舊事,而且聖眷太高對他不利,於是就一時私心藏匿了那幾張夾片。如今事情暴露,他便畏罪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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