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彩?人不是聽說已經中風送回家了嗎,這密揭哪兒來的?
張太后還有些腦袋轉不過彎來,而蕭敬卻躬了躬身道:“太后,奴婢去瞧瞧。”
見張太后微微點頭,蕭敬立時以一個老年人少有的敏捷快步出了門,不消一會兒,他就拿着一封外觀完好無損的密揭進了門,雙手呈上之後,便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在了一旁。果然,只是片刻功夫,他就聽到張皇后發出了一聲驚咦,繼而便惱怒地罵了一聲。
“混賬東西!”
周七娘也好,蕭敬也好,都不知道張太后這是在罵誰,彼此對視了一眼都不敢作聲。好在張太后在惱怒過後,想想蕭敬剛剛的主意不錯,原本已經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可伸出手卻又拐了個彎,卻是徑直遞給了周七娘:“你也瞧瞧。”
周七娘連忙接了過來,一目十行掃了一遍後,她只覺得心中驚疑不定,當即又笑着給了蕭敬。而這位從成化年間就已經進了司禮監的七旬老者卻不像前頭兩個女人那般匆匆看完,而是一個字一個字斟酌了許久,最後方纔輕輕舒了一口氣。
“蕭敬,你覺得張彩所奏可屬實?”
“回稟太后,奴婢覺得是真是假不要緊,當務之急是不能耽誤了,應立時出動兵馬去拿人!就請建昌侯領外皇城紅鋪禁軍,令興安侯和壽寧侯一塊出馬。先將寧王府安設在京城的那幾處釘子一一拔除乾淨,如此方纔能不負劉瑾和寧王虛與委蛇探出的虛實信息。”想到劉瑾死了還得了個好名聲。蕭敬心中哂然,面上卻流露出了深深的沉痛。“至於劉宇曹元此輩,貪圖名利爲寧藩所獲,只消讓人盯着,但使他們去左右官廳之際露出端倪,立時和錢寧一體拿下。如此一來,京師穩若泰山。太后居中主持,功勞最大!”
“我哪裡在乎什麼功勞,厚照是我的兒子,我自然得把他從他父皇手中接過的江山看好了!”說到這裡。張太后頓了一頓,想起隔着萬水千山的兒子,一時又有些憂心忡忡,但很快就收回了這些胡思亂想,“張彩既然能夠呈上劉瑾臨走時的那字條,就如你所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敬,就按照你建言的去辦!我這就寫手令給他們!”
“是,奴婢遵旨。”蕭敬答應之後,想起張太后尚沒有提撥給他們何處兵馬。可想想京營京衛等等都在城外,城內雖也有兵馬,但如今之際調動不便,府軍前衛又偏偏在畿南剿匪,而西廠的人手得盯着錢寧那一行,他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兒子算無遺策,老子也能無中生有,更何況錢寧那一頭方纔是最要緊的重頭戲,徐良和張鶴齡就算失手也不要緊!
“皇后。你去清寧宮看看太皇太后,她也嘮叨厚照好些天了。”
“是,母后放心。”
等到從乾清宮正殿出來,又對周七娘告了退,蕭敬坐在凳杌上出宮城之際,就已經將張太后的那些指令發了下去。他是歷經三朝的宮中老人了,被壓制了兩三年的徒子徒孫如今再次得勢,少不得全都提起了精神。等他回到黃瓦東門內司禮監衙門的公廳時,那些少監奉御等等已經都侍立在那兒等着了。下了凳杌的他環視衆人一眼,只淡淡地問了一句。
“高公公怎麼樣了?”
“前兒個晚上下了一場雪,高公公的病情又重了些,聽說已經不能下牀了。”
聽到這話,想到高鳳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多年在司禮監只是掛個名,更多的時間都隨侍在朱厚照身側,此前被劉瑾託之以司禮監大事,可硬撐了沒幾天就吃不消,如今看樣子都未必能等到小皇帝回來,蕭敬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旋即便沉聲說道:“奉太后懿旨,皇后令旨,即刻起外皇城紅鋪禁軍由建昌侯暫領,你們切記各歸其位,少走動的好。”
這些人當中既有蕭敬的徒子徒孫,也有劉瑾的私人,更有林林總總各式來歷不一的人。面對這個有些突然的消息,有人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規矩?皇上如今暫時不能理事,太后和皇后的話便是規矩!”
一句話噎住了本有些質疑的人,蕭敬就遣散了他們,等到了公廳後頭供人休憩的次間裡頭坐了,他眯了眯眼睛,一時便想起了張彩的那封密揭。原本他還有些猶豫,現如今看來卻是確鑿無疑,張彩自始至終就不曾真的投過劉瑾,而始終是徐勳的人。否則,劉瑾在這次不情不願離京之前還能留下手書給張彩,讓其提防劉宇曹元錢寧和寧王勾結,於是張彩在發現端倪之後立時裝病,更建言捉拿寧藩在京城的人,這也太神奇了!
“真真好算計……”
可巧的很,當派去傳達張太后旨意的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到了壽寧侯府時,卻是得知興安侯徐良正在府上和壽寧侯張鶴齡一塊下棋,不由得慶幸起了自己不用一次跑兩趟。然而,棋藝頗精的他當見到這兩位侯爺,把張太后密旨呈上,又抽了個空子斜睨了一眼那黑白相間的棋局時,頓時眉頭大皺。
壽寧侯張鶴齡是個臭棋簍子,這是出了名的,沒想到興安侯徐良竟是和人半斤對八兩!
然而,徐良卻沒工夫理會人是不是在腹誹自己的棋藝,拿着密旨的他擡頭看了張鶴齡一眼,見對方也衝着自己瞧了過來,臉上又是驚訝又是躊躇,他便對丁半山打了個招呼,把張鶴齡拉到了一邊。待到確認了張太后所言確實是一樁事情,見張鶴齡仍是舉棋不定,他便出言挑唆道:“張老弟,寧王既然窺伺朝堂密佈眼線,只要起出這些釘子,你這功勞就是鐵板釘釘的。要不是你是皇上的舅舅,太后會把這種好事送上門來給你,還捎帶上了我?”
張鶴齡如今已經習慣了凡事問問徐良的意見,想想橫豎是徐良和自己一起去,又是皇后姐姐的密旨,他一時心中豁然開朗,當即對丁半山鮮明表態,把人送走之後他方纔想起了最要緊的一件事。
“徐老哥,可做這種事情,咱們沒人啊?難道還要上京營或是十二團營……”
“那邊動不得。”徐良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這個提議,略一思忖便開口說道,“這事情要的是出其不意……這樣,去五城兵馬司借人!”
徐家位於西城,張家位於北城,西城兵馬司和北城兵馬司原本就是極其熟絡的。張鶴齡也是說幹就幹的性子,答應之後就立時帶着幾個心腹家丁趕往北城兵馬司,一句有要緊事使喚,又搬出了帶過去的一箱銀錠子撒下去,立時刺激得那些巡丁人人眼冒紅光,即使張鶴齡並沒有說借了他們去幹什麼,也沒有人囉嗦半個字。等到一身便服的他帶着北城兵馬司的這些人到之前商量好的地方和徐良那撥人會合了,他和徐良嘀咕了兩句,立時上了馬去,眉飛色舞地嚷嚷了一句。
“全都給本侯爺聽好了,跟着咱們去砸場子出氣,能打趴下的一個都別放過!”
不放心跟出來的北城兵馬指揮和西城兵馬指揮都險些沒直接趴下,可看到兵馬司上下人馬全都高高興興地應和不提,他們一時只能在心中叫苦。這兩位侯爺一位是皇帝的舅舅,一位是那位大名鼎鼎平北侯的親爹,這麼大張旗鼓地去砸人場子,不管鬧出多大的事,回頭頂多申斥一頓算完,他們可不得去頂缸?
當西城兵馬司和北城兵馬司這浩浩蕩蕩百餘人馬順着宣武門大街往南呼嘯而去的時候,一時四處議論紛紛,街道兩側都是指指點點圍觀的人。徐良和張鶴齡會合之前,已經命金六去錦衣衛傳信,讓他們去除了羅迪克之外的其他幾處抓人了,想着此時鬧得越大,那幾處地方的防備就越薄弱,少不得一路在馬上還和張鶴齡罵罵咧咧地詛咒昨天敢騙他買假貨的奸商,而張鶴齡卻着實沒法學這個,頂多嗯嗯啊啊地附和了兩聲。直到提心吊膽的他看到那密旨上提到的地方已經快到的時候,他方纔瞅了徐良一眼。
“別急,出其不意,出其不意!”
唸叨這兩聲的徐良摸着腰側許久沒有掛上的佩刀,眼角餘光瞥見那處臨街的小茶館二樓,彷彿有人正在窗口的支摘窗處看熱鬧,他不禁在心裡嘿然冷笑了一聲。眼瞅着快到的時候,他突然撥馬疾喝了一聲停,繼而拔刀一指那小茶館,竟是厲聲喝道:“就是此地,給我衝進去!砸了東西打了人,都算我和壽寧侯的!”
即便父親當年只是個監生,和書香門第還沾不上邊,後來姐姐入宮爲太子妃冊皇后,張鶴齡也沒少仗着這皇親國戚的勢做些欺男霸女橫行一時的事,徐良這行徑對他來說並不算陌生。然而,聽着那最後一句,他頓時爲之氣結,待要譏諷徐良兩句的時候,他卻見對方突然面色大變,竟是在馬上一個旋身衝着他撲了過來。直到整個人滾落在地,繼而也不知道擦着碰着了哪兒到處都疼,他才反應過來。下一刻卻是發現自己那匹坐騎已經打橫跌落在地,馬頸上赫然扎着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