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閒沒有裝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劉弘基也沒有去裝什麼忠臣烈士,說一拍即合稍微有些過,但這次談話其實並不複雜困難。劉弘基需要一個下來的臺階,李閒便給他一個。劉弘基需要一個進身的臺階,李閒又給了他一個。
這便是各有所需,簡單而直接。
唯一讓劉弘基覺得有些難受的,便是聚精會神的談話結束之後他才發現,堂堂燕雲軍重甲陌刀營的將軍,必然是要晉封國公的雄闊海竟然拿着一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樹杈,光了腳,挽起褲腳下了小池子,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池子裡的錦鯉被他硬是戳死了六七條,每一條都足有四五斤沉重,野養的錦鯉長這麼大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月,這宅子之前的主人說不定還費了一番心思,卻被雄闊海這麼粗野粗暴的都戳死了。
這樣地位的人竟是還有這般孩子般的玩心,讓劉弘基有些糾結。?? 將明675
“主公,這鯉魚顯然是野養的,肥的流油!”
雄闊海拎着一條血淋淋的魚對李閒揚了揚喊道。
李閒看了雄闊海一眼隨即微怒道:“暴殄天物!”
雄闊海一怔,劉弘基一愣。
劉弘基楞的是還是燕王識貨,這樣淡金『色』的錦鯉拿出去賣,一尾活魚便要值一兩金子,若是碰到喜愛這東西的人,再賣的高一些也不是問題。最主要的是,錦鯉觀賞,池塘遊戲,要的是這風雅勁,可雄闊海竟是用一根破樹杈都給戳死了,怎麼說也確實是暴殄天物。
只是李閒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劉弘基頓時更愣了。
李閒快步走到雄闊海身邊,看了看他手裡的錦鯉隨即忍不住數落道:“已經爛成了這個樣子,還怎麼吃?”
雄闊海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看到這一幕,劉弘基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幾下。
出劉弘基的宅子之前,李閒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拋給他淡淡的說道:“這是軍稽衛二部制作的燙傷『藥』,你臉上的傷已經快好了,但用這個東西或許可以保證臉上不變『色』,燒過之後的樣子終究好看不了,或是對你有用。”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但絕對不是女人的專利,劉弘基本是個頗有風度儀容不俗之人,萬一這一張臉就此花了,想來他心裡也是極難受的。
接過李閒擲過來的『藥』瓶,劉弘基鄭重一禮道:“多謝殿下賜『藥』。”
他攥着那瓷瓶,觸手微涼,可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這一小瓶燒傷『藥』讓他心裡倒是暖和了不少。
李閒笑了笑走出院門,沒有多停留直接回了住所。如今他身份特殊,自然不會再去住齊王府。新皇李承德本是千求萬求請李閒就住在太極宮裡的,但李閒卻沒有答應。面子上的事還要做足,就算大家都知道李承德不過是個傀儡,但對這個皇帝最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哪怕這尊敬確實太虛假了些。
他就住在天策上將軍府裡,也就是原來長安城的兵備府衙門。
回到天策上將軍府的時候,新任的兵部尚書張公謹已經在這裡等他了。李閒下了馬車看到恭恭敬敬站在門口迎接的張公謹,微微頷首隨即走進了院子裡。兵備府衙門佔地極大,便是比起宮城來也小不了幾分。最多時兵備府衙門裡屯兵三萬,由此可見這衙門佔地之闊。
一路順着甬道走會書房,張公謹都是亦步亦趨的在後面跟着,態度恭謙,臉『色』肅然。
“臣連夜派人清點了兵部庫存,又去了戶部和戶部侍郎房玄齡一塊查點了戶部國庫。兵部庫存甲械,兵器,被服足夠裝備二十萬大軍所需,戶部的錢糧也不是問題。而且興洛倉是在大唐掌管之中,雖然戰『亂』時候多有動用,但興洛倉中的糧食還有至少一千五百萬石,三千窖,每窖存糧八千石,大部分還滿着,足夠朝廷用兵所需。”
“這事回頭孤會讓劉弘基去找你,出兵所需你如數撥給他就是了。”
李閒在椅子上坐下來,想了想又吩咐道:“長安附近數百里依然還在鬧着饑荒,自然是要賑災,最起碼災民要每日兩餐,所需甚大。河東重地,位置極是要緊,百姓尤其不能『亂』,所以也要撥糧食過去。孤會調集水師運糧,百姓之事無小事,你回去的時候讓房玄齡仔細些,不可遺漏。”?? 將明675
“臣遵旨。”
張公謹點頭道。
他用了遵旨兩個字,這顯然有些逾越禮制。
“不要在孤面前試探什麼,也不要耍你的小聰明。”
李閒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的說道:“皇帝就在長安城太極宮裡,你若是要遵旨可去宮中。若是你的心思都在這上面,孤怎麼能放心用你?”
張公謹臉一紅,訕訕的低下了頭。
……
……
“河西,關隴諸郡,這些地方都是要緊的。”
李閒也不想在剛纔的話題上糾纏下去,喝了一口茶之後繼續說道:“你是兵部尚書,那麼你來給孤提幾個人選。太原郡至少還有十萬人馬,關隴諸郡也不可輕視……誰可以去,去則可以建功?”
“臣以爲……”
張公謹想了想說道:“關隴諸郡之世家,太原守軍之將領,對這些人現在不應打壓,而是安撫爲上。所以不宜派將領率軍前去,以防激起不必要的麻煩。尤其是關隴諸郡的那些世家,都在觀望。若是壓的太狠了,不利於朝局安穩。”
“這話說的不錯。”
李閒點了點頭道:“誰可爲使,替孤穩固西北?”
“必是要一二朝廷重臣方可。”
張公謹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關隴諸郡,可請裴寂大人走一趟。當初太上皇自太原起兵之後,關隴各世家皆是由裴寂大人聯絡的。請他去,那些世家自然明白殿下您的用意。再多安撫,關隴諸郡穩固下來不是問題。至於太原郡……臣以爲,最合適的人選……”
“她不行。”
不等張公謹說完,李閒擺了擺手道:“換一個人。”
張公謹怔住,心中一嘆。
“除此之外,臣認爲最合適者,便是尚書左僕『射』蕭瑀。”
他看了李閒一眼,見燕王殿下的臉『色』平常這才繼續說道:“蕭瑀與天家的關係最爲親近,算是皇親,而且位高權重,足夠代表殿下。但……太原郡有十萬大軍,臣如實說,臣擔心蕭瑀會有異心。”
李閒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將明675
張公謹見燕王並沒有反對自己的想法,沉『吟』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此人現在態度尚且不明確,派給他如此重任,到了太原之後他若是存了什麼齷齪心思,聯合太原守軍有所圖謀的話,雖然不至於動搖大唐國基,但只怕也會影響了殿下對東都和河北用兵。”
“蕭瑀當初是極力贊成立秦王李世民爲太子的,如今李世民還在荊襄一帶,李孝恭也在那裡,兩個人的兵力相加不下十萬。若是蕭瑀在太原反叛,呼應李世民,一南一北,殿下若是想根除禍端,行兵佈置頗爲艱難。”
“老成持重之言。”
李閒點了點頭道:“你先回去忙兵部的事,至於派何人前往太原,孤再想想。”
“臣告退。”
張公謹躬身退出了書房,想到剛纔自己說出那人最合適的時候燕王眼神裡閃過的那一絲殺意,他現在還在後怕,背後上的冷汗被風一吹黏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
他本是想說,除了平陽公主之外再無一人合適往太原一行。但李閒拒絕的那麼決絕,讓他不敢將話再說下去。
等張公謹走了之後,李閒想起那個在玄武門城牆上喝的酩酊大醉的女子,微微嘆了口氣,心中嘆道我還不了你什麼人情,本就已經有所愧疚,怎麼能再『逼』着你去做別的事?我能給你的不多,安靜平靜寧靜的生活下去,這是我可以盡力給你的。
……
……
在書房中坐了半日,處理了一些頗急切的朝事,李閒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身體,起身走到窗口推開窗子,帶着一絲涼爽之意的晚風吹進來,感覺身上舒服了不少。他桌案上擺放着厚厚的一摞奏摺,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進太極宮御書房。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奏摺微微皺眉,這六七十份奏摺中倒是有一大半是官員互相揭發舉報,看着令人心煩。這些人到了現在還在試探他的底線,這讓李閒多多少少有些不悅。
站在窗口吸了幾口外面的空氣,看見葉懷袖帶着嘉兒緩步走進了院子。李閒嘴角挑了挑,推開門走了出去。
“臣妾見過主公。”
葉懷袖和嘉兒看到李閒出來,微笑着施禮。李閒見四周也沒有外人,隨即笑了笑說道:“你自稱臣自稱妾都好,偏生放在一起不怎麼好。”
葉懷袖的臉『色』微微一紅,沒有在這句話上接過來,而是從袖口裡掏出一份密信遞給李閒道:“草原上來了消息,是青青派人送來的。本來軍稽衛的事都交給謝映登,但草原上的線還在我手裡,青青和懷蘇她們似乎也不放心讓別人傳遞消息,便是軍稽衛中也沒幾個人知道這條線的傳遞路徑,謝映登也不知道,我索『性』也就沒有告訴他。”
“你管着這條線也好。”
李閒將密信接過來拆開看了幾眼,隨即『揉』了『揉』眉頭嘆道:“這兩個人在草原上這幾年倒是做了不少大事,打了不少仗,滅了不少部族,吞併了不少草場,掠奪了不少牛羊馬匹和牧奴,以至於心都野了……”
他嘆了口氣,用有些無奈的語氣說道:“便是青青那個丫頭現在也這麼大的膽子,竟是要率軍自幽州入關,去找竇建德的晦氣。”
“好事!”
葉懷袖微笑着點了點頭道:“青青手下的契丹騎兵這些年連番征戰,都是精銳,若是她入關的話,解決竇建德倒是要簡單輕易的多了。”
李閒搖了搖頭道:“可她們沒有在中原作戰的經驗。”
“中原多城池,哪裡能和一望無際的草原相比,中原多攻堅,草原善野戰……不一樣的。野戰打的多了,不代表就知道如何攻城略地。”
也不知道怎麼了,聽到野戰這兩個字,葉懷袖和嘉兒的臉同時一紅。然後兩個人從彼此的眼神中又明白了什麼,隨即臉『色』更紅了起來。
李閒怔住,等明白過來訕訕的笑了笑道:“回頭帶你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