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在烈風中控馬擎傘,控的是天下間最雄駿暴烈的大黑馬,擎的是天下間最堅固巨大的大黑傘,無論如何這場面看起來也帶着一股別樣的霸氣,只是李閒這樣一個從來不肯做無用之事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怎麼就發了瘋犯了傻,竟然和最不講道理的自然之力硬撼,其中的含義或許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清楚。
如果非得給他的所作所爲找一個牽強的藉口理由,那麼便是他心中微有不甘和憤怒。這世界上能做到對所有事都無動於衷的,不是白癡傻子就是西天佛祖,李閒能做到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卻做不到沒有貪嗔癡三念。
相反,他能有今日之地位實力,皆源自這佛門所說的三毒。他貪得無厭,在某些時候甚至寧濫勿缺。他喜怒隨心,雖然不行於色,但怒則殺人,喜則開懷大笑。他若是心中執念不夠深,不夠癡,又怎麼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自江都歸來,他心中的戾氣還沒有散盡,所以纔會有今日這與烈風博力的看起來有些白癡的舉動,或許,這僅僅是他心中所想的一個釋放罷了。
控住了馬,擎住了傘,李閒擡頭望了望灰濛濛的蒼穹,眉宇間似乎有些得意。
“青鳶”
他將大黑傘合起來遞給青鳶,然後問了青鳶說了一句讓他哭笑不得的話:“整天揹着這大鐵傘是不適合挺累的?累就累點吧,我比較懶……”
他前後兩句話說的極連貫,中間連停頓都沒有,這讓青鳶心裡才冒出來的些許溫暖又降了下去,然後在心中不由得在心中詛咒,將軍這般懶,這般不懂憐香惜玉,下輩子一定要投生一頭老黃牛,整日都在田間犁地。
•тт κan •C〇 李閒看了青鳶騎的那匹因爲撐傘而嚇得有些畏縮的馬微微皺眉,然後有些歉然的說道:“只顧着軍中諸事,倒是一直沒問過你們姐妹在燕雲寨過得可還習慣。你騎的這匹馬雖然看起來高大神駿,其實是一匹劣馬,也不知道是誰給你挑的,回頭你去找王啓年,讓他給你選一匹好些的。”
青鳶微微一怔,心說這算是關心我們姐妹嗎?
她看着李閒的背影,下意識的想到以前跟着文刖,整日不離文刖身邊,對文刖可以說依賴有之憎惡也有之
。跟了李閒之後,他整日都不在鉅野澤中,今天去東邊廝殺,明天說不好就去西邊惡戰,整日不見面她們姐妹想不起他來,可想不起來的時間久了,其實還是會自然而然的想起來。
這算什麼?
她們姐妹兩個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兩個人辯論了一番之後得到一個結論,然後被自己得出來的結論嚇了老大一跳,驚得喜得迷茫得兩個人心裡五味雜陳。
這就是自由?
這是她們兩個想來想去,爭來爭去才得出的結論。
只不過這結論不是個肯定句,而是疑問句。
是的,她們不確定這是不是自由,也根本就不知道,到底什麼纔是自由。
所以當李閒前幾日忽然派人將她們姐妹接到軍中來的時候,她和凰鸞都從心裡生出來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也不知道爲什麼,她們似乎能猜到一些將軍將她們接來的緣故。
恰在此時,李閒忽然問了一句讓她臉色大變的話。
“青鳶,你知道什麼是自由嗎?”
青鳶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慌亂的搖了搖頭,她抿着嘴脣低頭不語,紗巾矇住的臉色忽然浮現出一抹酡紅。
“有人說,仰無視天,行無視路,不管天候無常,不尊世道秩序,嬉笑怒罵皆隨意爲之,想吃的時候吃,想睡的時候睡,想生則生,想死則死,這便是自由。”
李閒問:“這樣的生活,你想要嗎?”
他不等青鳶回答,微笑着說道:“昨天這句話我也問過凰鸞,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對你說過,之所以分開問你們,是因爲我想知道你們真實的內心想法。若是同時問你們兩個,你們說不得不會說實話。”
“將軍覺得這樣的自由好嗎?”
青鳶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
“挺好……”
李閒淡淡笑了笑道:“只是那樣就變得不在是人,而是行屍走肉。”
“那將軍爲何還問我?”
青鳶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變得有些尖銳。
李閒微微一怔,隨即苦笑道:“你與凰鸞還是有些不同,昨日我與她說的時候,她也反問了我一句將軍覺得如何?然後不等我回答,她便扭頭走了。我只是不想將你們禁錮在我身邊,你們當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將軍若是想趕我們走,直說就是了。”
青鳶咬了咬嘴脣說道。
李閒緩緩搖頭道:“事實上,我之所以找你們兩個來,是因爲我忽然發現並不是所有的事都在我掌控中,若是有一日燕雲寨兵敗,可能會禍及你們,這非我所願。”
青鳶想了想說道:“自由,首要之事便是可以自己做主對未來的選擇對不對?”
李閒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青鳶嗯了一聲,也不再說話。
兩個人沉默而行,一直到了一座能遠遠看到瓦崗寨大營的高坡上也一直沒有再交談什麼。恰好到了這高坡上的時候,忽然天空中打了一個炸雷,隨即大雨瓢潑而下,天地間飄蕩着的草灰頃刻間便被砸落在地,再也飛不起來。雨來的極突兀,也極大,似乎老天爺也看不慣那漫天草灰污染世間。
青鳶自然而然的展開大黑傘戳在李閒身邊,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弧線。
李閒笑了笑,擡頭看了看遮擋住自己頭頂的大黑傘,又看了看青鳶,隨即輕聲道:“傘足夠大,便是遮擋住四五人也沒什麼難的,你何必離我那麼遠?”
青鳶點了點頭,走進大傘下面,她半邊身子已經溼了,順着袖口還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落着雨水。
李閒看着一隊騎兵冒雨而行,在雨幕中漸漸的接近瓦崗寨大營
。這雨來的突兀卻大快人心,不但將剛纔廝殺時候沾染在衣甲上的血跡沖洗乾淨,也將那些惱人的草灰沖洗了去,騎兵們紛紛將頭盔摘下來,讓雨水盡情的沖刷着自己的臉,雨水流進鼻子裡,非但沒有嗆着,便是呼吸似乎都變得通暢了許多。
也不知道是誰率先扯着脖子吼了幾聲,在雨幕中如狼引勁高歌。隨即所有騎兵全都嚎叫起來,其中隱隱能聽出幾分韻律。只是這些人吼的雜亂無章,一首本不錯的曲子偏偏被他們唱的帶出幾分金屬的鏗鏘之音。
“我是一隻來自北方的狼,行走在……無垠的荒野中……”
聽到這沒有什麼美感卻豪邁之極的歌聲,李閒得意的笑了笑說道:“怎麼樣?我教他們唱的。”
“天降大雨,又剛剛經歷了一場廝殺,他們爲什麼還要去進攻瓦崗寨的大營,爲什麼不返回去休整?這樣的天氣,不適合打仗,而且待會雨下得再久一些,道路泥濘難行,他們再想往回撤速度也就提不起來。”
青鳶沒回答歌如何,而是想了想後一本正經的問了個問題。
李閒笑了笑道:“他們之所以沒有回軍,依然冒雨前行,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爲我沒給他們回軍的命令。”
“將軍便在此處,爲何不給?”
青鳶又問。
李閒看着麾下那艱難前行的兩千多騎兵驕傲的說道:“我便是要看看,一個人決定,是不是便能影響了幾千人。還是說,他連一個人都影響不了?”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青鳶自然不懂。
“我只帶着你一個人出來看廝殺,若是被李密知道了必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一會兒說不得有萬千瓦崗寨的士兵衝過來想殺我,羽箭如雨,刀槍如林,如果真的如此,你我可能九死一生,你怕不怕?”
“那將軍怕不怕?”
青鳶問。
李閒想了想說道:“如果我說不怕,你信嗎?”
青鳶點頭道:“信
!將軍如今有如此大的家業,肯定是不會犯傻送死的,將軍肯只帶我一個人出來,自然早就做好了安排。既然不會死,我怕什麼?”
李閒懊惱道:“你就不會說怕嗎?難道你不知道,女子說害怕的時候,男人就會傻乎乎的去拼命?”
青鳶淡然道:“因爲我知道將軍絕不會爲了我拼命。”
李閒搖頭道:“不一定啊,我有時候也會犯傻。”
青鳶笑了起來,眼神格外明亮:“那我就更不怕了。”
裴仁基看了一眼在雨中暢笑高歌的兒子,有些搞不懂兒子這簡單的快樂是從何而來。明明剛剛廝殺一場已經疲乏,明明頂着着瓢潑一般的大雨,他怎麼能還有心情笑得出來,怎麼將那首歌唱得如此沙啞難聽。
“元慶,我是主將。”
裴仁基看着兒子嚴肅的說道。
“雨中不利衝陣廝殺,咱們應該回去。”
裴行儼停止歌聲,看着父親說道:“將軍的軍令中,只說讓父親和我帶兵來佯攻瓦崗寨大營,不必盡力廝殺,只要試探出瓦崗寨的虛實便可以,和天氣有什麼關係?咱們冒着雨,瓦崗寨的人也冒着雨,便是在後隊接應的秦將軍也在冒着雨,所以還是沒下雨。”
明明在下雨,他說沒下雨。
裴仁基知道兒子的意思,所以他有些生氣。
“其實已經沒必要試探了,今日這大雨瓢潑,瓦崗寨的人肯定不來出戰,只需謹守大營便可,所以還是不一樣的。”
“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裴行儼拍了拍腦門說道:“若是沒下雨,咱們進攻瓦崗寨的人說不定會出來應戰。可下了大雨,他們只需躲在寨子裡,沒必要非得出來跟咱們打。”
“所以”
裴仁基嚴肅的說道:“咱們應該現在就回去
。”
裴行儼卻搖了搖頭道:“現在不行。”
“爲什麼?”
“因爲將軍還沒有派人來。”
裴行儼笑了笑,覺得自己這幾句回答的極有將軍說話時候那種淡然自信。在他覺得自己模仿的不錯而得意的時候,卻沒看到他老子眼睛裡越來越盛的怒火。
便在這個時候,瓦崗寨那邊忽然傳出一陣號角聲。緊跟着寨門大開,一隊足有五千人的騎兵轟隆隆的衝了出來。在騎兵後面,還有數不清的步兵源源不斷的殺出來。”
就在裴仁基愕然,甚至變得更加憤怒的時候,裴行儼卻忽然調轉馬頭大喊了一聲:“走嘍,咱們回營!”
“元慶你說什麼?”
裴仁基詫異問道:“不打就跑?”
裴行儼用更詫異的語氣問道:“將軍難道說過,試探瓦崗寨虛實,非得打了之後才能跑的嗎?”
與此同時,在那座高坡上,青鳶看到數不清的瓦崗寨士兵在大雨中殺了出來,她非但沒有害怕反而變得有些興奮:“來了來了,將軍你有什麼妥善的安排?是不是埋伏了伏兵,是不是抄其後路?”
李閒看着青鳶極嚴肅認真的說道:“這個……真沒有。”
“那怎麼辦?”
“跑唄!”
某人躍上大黑馬,一手拔起大黑傘一手將青鳶拉了起來放在自己身前,大黑馬似乎極不滿意,啾啾的叫了兩聲,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衝了出去。青鳶之前騎的那匹馬下意識的跟着大黑馬跑,只是沒多久,就被載着兩個人的大黑馬遠遠的甩開。又過了一會兒,雨幕中哪裡還能看到那兩人一馬的影子?
感覺自己被遺棄的戰馬發出一聲嘶鳴,充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