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阿俏在一旁看着心都要碎了,尤其是看到自家小姐頭一回當着父母親的面流淚,也跟着無聲的抹淚起來。
即墨只是在心中默默道:不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動小姐一分一毫的。
忽的,衣袖裡的書信滑落了下來。
姜瑾大驚要去撿,卻被姜懷注意道:“那是什麼,拿出來!”
她迅速的收好道:“沒什麼父親。”
“阿瑾,你最好交出來。”
姜氏爲了不讓自己女兒遭罪,連忙搶了過來遞給了他。
看完書信過後,姜懷更加氣焰涌上,將信撕了個粉碎散落。
“這就是你們姦夫淫婦的通信!”
姜樂不可置信的看了眼阿姐。
“父親。”姜瑾從未行過這樣的大禮。
她之所以一直這樣尊敬的,一直這樣不會像對別人那樣強勢,而是選擇步步退。
只是因爲這是她最愛戴的父親,這裡是她的家她的將軍府。
所以她只能退步。
姜懷氣的有點暈眩,他坐在了椅子上。
“老爺,老爺你怎麼了!”姜氏上前道。
“你們這對姦夫淫婦!要是把老爺氣死了你們才高興了吧!今夜的事情,說吧!要怎麼解決!你二人自己說!”她氣流涌上的指着跪在地上的人道。
靜顰急火攻心的猛地吐了幾口血,本就身子病重還未完全好,這下卻忽然止不住的一口一口吐着,似抽搐似哽在喉嚨喘不過氣一樣。
“娘!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啊娘!你不要嚇我啊,不要嚇我啊,娘我求你了,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啊娘!娘!”姜樂只覺內心無限的恐懼拼命的喊着。
“靜顰!靜顰!”蕭靖的老淚縱下,抱着她不鬆手。
“老,老爺……”姜氏也忽的有些害怕起來,望了上頭人一眼。
但其正氣在頭上,不想管人死活。
姜瑾連忙命即墨過來穩住靜顰,讓阿俏去請郎中。
但是卻被其制止了,她搖了搖頭,嘴角滿是血,衣襟浸溼了血的斷續道:“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曉。怕,怕是,怕是熬不過今夜了……在那之前,我有話,有話要對你說……”“姨娘你說,你說!”她哽咽着。
“第一……謝謝你,爲我做的這些……我深知自己活不了多久,已是……油盡燈枯。但能夠再死之前,還能再,再看到故人一面,已經……已經知足了。”
姜瑾抓着她的手,都是血。
“第,第二……替我照顧,照顧好阿月,拜託,拜託你了大小姐……”
姜樂哭的喘不過氣來,一直喊着“娘,娘。”
“第三……第三……”靜顰猛烈的又吐了口血,已是快要撐不住。
她緩緩的轉向蕭靖,見他老淚縱橫,便扯了扯嘴角笑道:“我死了以後,不要爲我難過……不要,爲我難過。”
“顰兒,顰兒!”他抱着她痛哭。
靜顰的眼緩緩看向外頭的夜色,那輪明月漸漸被烏雲所淹沒。
她忽的說道:“只是等不到上元節了……我還記得,那時……你送我的那些花燈,很好看,很好看……”
“顰兒,顰兒!”蕭靖瘋狂的痛哭着。
姜氏心中有愧。
而姜懷則是瞧也不瞧兩人,死活與他何干!
“姨娘還有什麼未了的願望,阿瑾都可以幫你達成。”姜瑾緊緊的握着她的手,眼眶溼潤道。
靜顰想了起來,便示意她湊過來。
她在她耳邊道:“還有個願望……阿月她,她還未嫁人,介時……就,就有勞大小姐了。我是,看不到了……”
“多謝……大小姐……”靜顰言完,忽的兩眼瞪大,喉嚨似被重石所壓一般,扯着喉,發出極其痛苦的聲音。
“娘!娘!”姜樂拼命的喊着。
“顰兒!顰兒啊!顰兒!”蕭靖將她攬在懷裡,淚與血交替。
靜顰的渾身漸漸冰冷,脣色蒼白,面上毫無生氣,手腕緩緩的,緩緩的垂了下來。
姜瑾顫着手去探她的鼻息,而後癱坐在了地上。
“娘!娘!娘你醒醒啊!你醒醒看看阿月啊!我求你了娘!你不要阿月了嗎,你不要阿月了。以後阿月就是一個人了,阿月沒有娘了,阿月沒有娘了……”姜樂哭的悲痛欲絕。
姜懷深深的嘆了口氣,只是黯然道:“好生處理身後事吧。”
至於姦夫,他也不想再計較了,既然人已經都死了。
蕭靖忽的猛地站起來,就對着其衝過去,幸好被即墨及時的攔住。
“快將這個瘋子給扔出去!”姜懷道。
蕭靖被府上的衆人給扔到了府外,打了許久。
二姨娘被人蓋上了白布,擡了出去。
“娘!娘!不要帶走我娘!不要帶走我娘啊!”姜樂一邊哭着一邊喊道。
姜瑾流下了一行清淚。
姨娘,我會答應你的。安息吧。
她緩緩起身,身後姜氏遲疑道:“阿瑾……”
她沒有轉身,只是朝着房門外,走了出去。
父親,當真比她想象的,還要冷漠還要殘忍呢。
明明一切,都不是這樣的。那個她如此敬佩的大將軍父親,不是這樣的。
姜瑾好累,即墨欲要跟過去,被丫鬟阿俏制止了,“讓小姐一個人靜一靜吧。”
前世,二姨娘死於病故,卻不是在這個關點上。
所有人一切都重新來過了,現在發生的一切,都與前世截然相反。
所有人,也都變了麼?
她擡頭望着那一輪黯淡的明月,耳邊聽到的是阿妹無盡的哭喊聲。
“娘!我求你們了,不要帶走我娘!不要帶走我娘啊!”姜樂一邊提着裙子哭着,一邊追着他們跑。
姜瑾默默道:對不起。
這一夜,不知到了何時,她再也聽不到人兒的哭泣聲了。
第二日醒來,發現自己正睡在房裡。昨夜,分明是在石頭上睡熟的。是即墨送她回房的麼。
起來後,將軍府便掛上了白布。
但來回的下人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切。
姜樂兩眼無神的空洞着,坐在靈堂燒着紙錢。
蕭靖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來過了,似消失了一般。
因爲是二房妾室,身份低等卑微,所以沒有鋪張的做喪事。
只是在府內做個樣子,掛幾個白布,做個靈堂罷了。
也沒有其他人過來祭拜。
當夜亥時,將軍府忽的走水了,姜瑾從一陣迷煙中驚醒。
她立即問即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即墨便說大夫人與大將軍的屋內,不知怎麼的就起火了,好在他感知的早,二人已經無恙了。
她甚感疑惑,心中隱隱的不安,便起身去查看。
“可曾見到阿月?”姜瑾詢問一旁的丫鬟阿俏。
阿俏搖了搖頭。
火光四起中,下人紛紛以水澆滅了火,不知過了多久,衆人云集在正廳裡。
“怎麼不見姜樂?”姜氏道。
“火的起因查清楚了麼?到底是有人蓄意還是其他原因。”
下屬回稟說在房間外頭髮現了硫磺消石灰。
姜懷大怒,便將府裡所有人給喚了過來。
“大將軍,府裡有些貴重的東西失竊了。”一個下人惶急衝進來道。
姜瑾的眉頭跳了跳。
“去尋阿月。”她輕聲對即墨吩咐道。
“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姜懷憤怒的錘了桌子。
二姨娘死後第二日一早,府裡便傳說是姨娘的冤魂作怪。
“將軍,昨日一日也未見二小姐,這二小姐到底去哪裡了呢?”一位下人道。
姜懷命人在府裡尋找,發現杳無蹤跡,才知昨夜的大火就是她放的,府上失竊的東西都是她偷的,趁着人心惶惶慌亂的時候,便帶着貴重的東西走了!
一時間,整個將軍府的人都被下令,此事絕對不能透露出外半個字,否則立即打殺了!
姜瑾實在不敢相信,阿妹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夜二姨娘的死,她對父親與母親有怨恨,企圖燒死父親與母親。
但她現在能夠去哪裡?帶着那些銀子去哪裡呢?
她答應了二姨娘,要照顧好她的。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一切都太突然了,讓她措手不及。
二姨娘死了,阿妹走了。
整個將軍府,陷入了惶惶之中。
阿妹連一封書信也未曾留給她。
姜瑾到底在心中還是抱着希望,希望她不要走向歧途。
姜懷暗中命人在西謨大肆尋找,任何蛛絲馬跡都要找出來。
幾日過去了,卻絲毫未果。
彷彿這個人,從世間徹底的消失了一般。到底會去哪裡呢?
她也有好多日未曾出過府了,朝堂上的事情也讓君無弦繁忙,但即便再忙,他也書信一封過來,同她打聲招呼,說自己來拜訪。
但她卻書信回去拒絕了,說明了現在府中的狀況。
顧遜之的一封封書信也接憧而至,但她現在沒有心思顧及這些,遂一封也未看。
姜瑾發現,自己恍然間,好像隨着步伐越來越快了,快要跟不上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十分的突然,快的讓她來不及消化,來不及反應。
現在的將軍府裡,二姨娘與姜樂都是禁忌,是誰人也不敢提的。
一日,那姜樂依舊是尋不到。
“罷了!就讓她死在外面好了!”姜懷便撤回了尋找的人。
本想着,對她的孃親心中有愧,即便她要燒死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他也不計較了。
但她卻依舊是任性至此,便由她去了!
院落裡,姜瑾放下一杯茶,道:“還未有消息麼?”
即墨搖了搖頭。
阿月她到底能去哪裡呢,爲何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難道,她不在西謨?
“你尋了這麼多日也未尋到。我想若是她在西謨,也不至於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所以,我猜測,阿月或許已經去了別國了。”姜瑾道。
別國?即墨蹙了蹙眉頭,不過一介女流,從未出過府門的小女子,怎麼能憑藉一己之力去別的地方。
“但她從來未出過閨閣,我甚是擔心她。”她道。
驀地,姜瑾忽的想起來蕭靖。
阿月定會投靠他,若是尋到了這個蕭靖,自然能知曉阿妹的行蹤了。
“你速去西謨找尋姓蕭的大戶人家。我起草一封書信,你將我遞予蕭靖叔。”她言完,便回房去鋪了宣紙,磨墨執筆幾行,而後遞給了他。
即墨走後,丫鬟阿俏便心不在焉的端來茶點來到她的面前。
“怎麼了。”姜瑾詢問,“看起來心神不寧的。”
她苦着一張臉將茶點放在桌子上,緩緩道:“奴婢只是覺得,二姨娘真真可憐。就連去了,也無人再想起她來。似是從未來過一般。現在二小姐走了,這府裡頭,甚感空落落的。”
她唉聲嘆氣了幾會兒。
“但願阿妹現在安好。我會想法子打聽到她的下落,暗中接濟她的。現在二姨娘沒了,就剩阿妹一人了,她獨身一個又如何能照顧好自己呢?我也不是不理解她內心的苦楚。”姜瑾道。
“不是奴婢多嘴。奴婢還是要奉勸小姐一句。那夜的事情我們皆看到了,想必二小姐心裡頭對大將軍與大夫人,是恨之入骨的。所以纔會那夜蓄意放火,還捲了財錢跑了。小姐也真是心寬,這種時候還想着二小姐,萬一到時候二小姐……”
阿俏一個“恩將仇報”還沒說出來,擡眼瞧見自家小姐的神情,立馬閉嘴了。
不過她說的都是事實啊。
二小姐走了也好,她待在府裡頭也不受待見的,或許一個人出去還自在清靜些。
但是也不知她日後會不會對將軍府恩將仇報呢。
“不要這麼說。我想阿妹她也只是一時衝動而已,她的心情我能理解。”姜瑾嘆道。
丫鬟阿俏什麼話也沒說了,只是愁着個眉頭。
“小姐,後天就是除夕夜了。這幾日發生了太多的變數,我們都忙暈了。卻不想就快要過年了呢。唉,只是這個年,突然不想讓它這樣快的到來。想必會更加的忙起來。也不讓人緩緩呢。”她抱怨道。
“是啊。忙去吧。”姜瑾也不佔着她的世間了。
阿俏便去忙活了。
到了第二日,府裡已經將白布撤掉,全部換成了喜慶的場面了。該置備的東西也早就在一月之前準備好了。
接下來也就是忙活着將一些雞蛋剝剝,殺些雞鴨什麼的。
明日就是除夕了,後天,後天就是過年了。也就是君無弦的生辰。
姜瑾纔想了起來,去看了眼賓客的名單,上面確實有他。
他生辰那日,她要準備什麼禮物給他好呢?
唉,太忙了,忙的所有的事情全部趕在了一塊。屢屢都是這樣。
一閒起來什麼事情也沒有,恨不得去找事做。
可一忙起來呢,彷彿所有的事情都趕在了這個時候。
她快要顧不過來了,但過年需要置備的東西都交給府上的下人操心了。
迎客之類的母親父親在管。
姜瑾正在想着要送什麼生辰禮給君無弦好。
即墨走進了院子裡,將蕭靖的回信遞給了她。
上面寫着的便是,很感謝她那夜爲靜顰和他辯解,但是靜顰已經死了,他就不想再牽扯將軍府的事情了。
至於阿月,他早就想要去彌補她,替靜顰照顧她。
但是尋了許久許久,終是找尋不到,心頭有愧,覺得深深對不起靜顰。
他已經開始吃齋唸佛了,偶爾去道觀裡,對於這等紅塵凡事已經不想再過問了,但是不會放棄找尋阿月,畢竟這是她娘臨終前的願望,一定要好生照料阿月。
姜瑾看完,心下沉思。
阿妹既然沒有去尋蕭靖叔,但她獨身一人,會去哪裡?會不會有危險?
她終究是不放心的,便道:“你替我去江湖上尋一些人來,去各國都去找一圈。一定要找到阿月。”
“告訴他們,事成之後自有封賞。”
於是即墨便領命。
各國都爲了過年,都在喜氣洋洋的置備着。
除夕夜當天,姜瑾同父親與母親用着年膳,只有三人,格外的冷清。
父親嚴肅着,一句話也不說。母親則是往她的碗裡頭夾着菜。
就這樣,一頓年膳,在沉默着度過了。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姜瑾回房的路上一直反覆的想着,到底該如何才能夠讓將軍府回到過往的那般呢。
北疆,一片熱熱鬧鬧的。
“遜兒啊,多吃些,多吃些。還有竹姑娘也是,來。”北疆王妃隨和道。
“竹姑娘不要在寡人這裡客氣,就當作平日在自家一般。”北疆王也和善道。
但是顧遜之卻鬱鬱寡歡的樣子,看起來極是心不在焉。
“遜兒怎麼了?吃飯吧。”
“是母妃。”
瑾兒,你到底出了何事,爲何久久不回我書信呢?
一頓膳用完,顧遜之走出宴席,第一件事情便是詢問信使,有沒有書信。
信使搖頭,依舊沒有。
他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瑾兒。
與此同時的邊疆,仲容恪的身子已經比往常好了許多。
“大王不宜喝酒,便以茶代酒吧。”領隊阿遠道。
“兄弟們日日加緊訓練。連大過年的,也不曾鬆懈。”他無意的提着。
“今日除夕,不用訓練了。停下陪本王一起用膳吧。”仲容恪道。
“是!”阿遠很高興,立馬去吩咐。
匆匆一載又過去了。
他將杯中茶水灑去,換上了酒水,一飲而盡。
想見的人,也終究是再也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