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城下傳來淒厲的慘叫,仲長卿朝城門樓下看去,就見一老一少兩名婦人倉皇從巷道里跑出來,往他們腳下的城門逃來,兩名兵卒巷子裡追逐出來,其中一人失去耐心,拿刀從後背搠進那名年老婦人的身體。
年老婦人看着刀尖從胸口捅出,劇烈喘着氣,接着就緩緩跪倒在泥濘的雨水中,身子往前撲倒,很快就見年老婦人身下洇出一片血紅;青年婦女再也沒有逃跑的氣力,癱坐在地,錘天剁地,發出淒厲的嚎叫。
兵卒將刀上的血跡,在年老婦人身上擦乾淨,回刀入鞘,又將年老婦人身上的包袱扒下來,打看了一眼,見包袱裡除了幾身衣裳,還有不少細軟之物,滿意的重新紮好背身上,與另外一名兵卒一左一右將仍淒厲慘叫的年青婦人往巷子裡拖去。
“這些龜孫子,叫他們不要亂殺人,”馮世兆罵道,“殺了人也不知道將屍體拖走,還要人幫他們擦屁股,真他娘半點規矩都不講究!”
“也就再縱容一天,明天就要封刀了!”孟介蹙着眉頭說道,“不過,城中人丁還是太多了,那些無用之人都要驅趕出去才行,不然白白消耗糧食……”
汴梁失陷之後,赤扈大軍最先控制的是京畿範圍之內的城池,並沒有急於往周邊許鄭陳宋等州進軍。
當時一方面沒有預料到汴梁會如此輕易的陷落,另一方面殘越東西兩路元帥府還掌握二十多萬兵馬,赤扈人在沒有徹底掌握住汴梁之前,也無意急着進一步擴大軍事的戰果,甚至還希望殘越東西兩路的兵馬,能進入京畿地區進行會戰。
趙湍南下襄陽,下令鄭、許、陳、潁等地官民南撤,這時候赤扈人才下令往京畿外圍地區進軍;那時嶽海樓纔剛剛接到調令,率部從磁州渡河南下汴梁。
知陳州張鳳翔乃是大楚國相王戚庸的門生,受王戚庸派人遊說,三月中旬率守軍獻城投降,得以繼續坐守陳州,陳州境內也大體保持平靜。
不過,嶽海樓率主力進駐陳州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縱兵大掠陳州城十日。
嶽海樓所部大部分將卒都是從河東、河北以及汴梁收降的俘軍,也沒有人想到要直接大舉屠刀,最初都是挨家挨戶勒索到財物就走,都不過度滋憂。
雖說陳州城位於潁水、浪蕩渠之交,商埠繁盛,城中住戶就一萬兩千餘戶,加上避難城中的難民,總計有十六七萬人,但又經得起嶽海樓所部進駐陳州城四萬多兵馬幾番勒索?
第一天兵卒都勒索到錢財,每家每戶都走過一遍,第二天不可以就收手不幹了吧?
當兵卒勒索不到滿足貪慾的錢財,自然就會拿刀槍架脖子上進行威脅,
登堂入室劫掠。
三四輪過去,陳州城內明面上能翻找到的財物,基本上已經劫掠一空,但十日之限未到,誰也不肯就此罷手,接下來嚴刑挎打,逼問民戶藏匿起來的財物。
這時候殺戮姦淫之事漸多,也越演越烈,很快就徹底放縱開,演變成屠城。
仲長卿此時到陳州,已經是屠城的第九天,城中已經差不多恢復平靜,但這並非嶽海樓有惻隱之心,下令約束軍紀所致。
實是屠殺已經接近尾聲,裡裡外外能翻找的地方也都翻過好幾遍,連日風雨,將街道血跡衝入溝渠之上,逾十萬具屍體也已經運往城外扔往潁水之中罷了。
仲長卿對這一切都是瞭解的。
赤扈人立李汲爲大楚王國皇帝,嶽海樓收編近一半汴梁降軍,兵馬擴張到六萬餘衆,但汴梁城被赤扈大軍洗劫一空,京畿等地的生產還沒有絲毫的恢復,搜刮來的糧食足夠這麼多人馬填飽肚子。
希望一支兵馬能有戰鬥力,僅僅做到裹腹是遠遠不夠的。
鄭州之前就已經殘破了,許州又是胡楷、楊麟所主動放棄,在撤軍之前除了許州城及屬縣城池之內的官民組織南撤,甚至還一把火將城中屋舍點燃。
嶽海樓率部進駐許州只是殘城,即便想縱兵大劫,也難有所得,只能強攻附近的塢堡村寨,一方面蒐集有限的物資,一方面當作練軍。
現在數萬人馬憋足了勁入駐陳州,嶽海樓許以大掠,可以說是給付的“兵餉”,另一方面嶽海樓也是要新收編的汴梁降軍就此徹底與殘越割裂,斷離南逃或遊離的心思。
當然,更爲重要的,除楊麟這一勁敵之外,徐懷用兵更是神鬼莫測,嶽海樓並不奢望能在短時間內摧枯拉朽撕開殘越沿汝水南岸部署的防線,那嶽海樓就得考慮數萬兵馬沿潁水兩岸城寨長期駐守所需要的天量補給。
這不可三五萬石糧草所能解決的。
六萬多兵卒,包括戰馬在內兩萬多牲口,還要驅使大量的苦役修造營壘塞堡,每月十萬石糧草都打不住。
汴梁殘破,李汲、王戚庸等人要維持所謂“大楚王國”的運轉,極力搜刮汴及京畿附縣都極爲勉強。
嶽海樓不指望能從汴梁獲得補給,而河東所能徵繳的糧秣要供給在鄭州、蒲州進攻虎牢、平陸的十萬大軍;河北所能徵繳的糧秣要支撐平燕大軍往前掃蕩赤扈騎兵雖說堅韌頑強,必要時可以長達一個月甚至兩三個月,依賴少量的乾糧,吮食馬奶及相應的奶製品維持,但正常情況下,還是需要正常的糧草補給。
嶽海樓得授許州、陳州、潁州節度使,他所部兵馬,更多隻能就地徵集糧草。
赤扈人兩次南侵,去年撤軍之前還刻意破壞汴水、通濟渠以
及浪蕩渠等漕運水道,致使東南漕糧無法運往汴梁,最終失汴梁不戰而陷。
一方面受戰事的影響,許州、陳州、潁州農耕生產受到破壞,另一方面去年汴梁在漕糧無法運入的情況下,爲保證朝堂及京畿駐軍用糧,大肆鑄造鐵錢,從周邊州縣大肆徵購糧秣,進一步加劇許州、陳州、潁州的糧荒。
嶽海樓這時候怎麼可能容忍陳州城裡還有十六七萬張嘴,不事耕種,卻像無底洞一般吞噬周邊地區的糧食?
嶽海樓縱兵大掠,就是奔着屠城去的。
近兩年跟隨赤扈人南征北戰,他也非常清楚縱兵大掠,只要不及時停止,註定會演變成屠城。
也唯有屠城,一方面直接減小陳州等地不必要的糧食消耗;另外,陳州再鬧糧荒,城裡每家每戶手裡也都是有存糧的,要不然早就逃荒去了。
兵卒劫掠,意在財貨,或肆意妄爲的姦淫劫掠婦女,嶽海樓下令將城中糧食作爲抽成徵繳上來,短短數日就從陳州城蒐羅近三十萬石糧食。
這才叫嶽海樓稍稍心安,不用擔心六萬多兵馬短期內會斷糧。
當然,一味屠戮並不能更好的有助於對汝水沿岸發動進攻。
三十萬石糧草也僅夠六萬多兵馬維繫三四個月的用度。
倘若以長期對峙作計,他們後續還需要能從地方源源不斷的徵繳糧秣,而不是一次性的涸澤而漁。
嶽海樓這次召集諸將到陳州城議事,除了部署潁水兩岸的防線,探討殘越在汝水兩岸的防禦弱點,還要明確地方治理事宜。
封刀之後,軍紀也需要整肅起來。
除了拿那些頑固不化的大姓塢堡下刀、繼續繳獲糧秣外,往後只能劫掠潁水以南地域,嚴禁再縱容兵卒洗劫潁水以北許州、陳州兩地的村寨城鎮,甚至還要推行一系列的安民措施,以最快的速度,恢復潁水北岸的農耕生產。
當然,這些事與仲長卿無關,嶽海樓將仲長卿召來,是希望仲長卿率部進駐潁州。
潁水源出嵩山,從西北往東南流淌,最終於潁州潁上縣境內匯入淮水。
位於潁水下游的潁州,東南乃是趙觀所部盤踞壽春的兵馬,西南乃是宣威軍劉獻所部負責防守的光州潁州實乃許州、陳州、潁州三地的突出部。
“我已奏請二皇子,提拔你任行軍副萬戶,兼領潁州兵馬總管,”嶽海樓看着仲長卿說道,“而潁州南交光壽二州,必成四戰之地,你暫時無需考慮民生耕作之事……”
馮世兆羨慕的看向仲長卿,他倒不是羨慕仲長卿出任潁州總管之位,而是仲長卿到潁州無需考慮民生耕作,實際上可以繼續肆意妄爲,不像許州、陳州,封刀之後就要嚴禁燒殺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