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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刺客還在牆壁醮血題下‘殺人者楚山夜叉狐’的名號?欺人太甚!!”
鄭恢被叫醒起來,聽聞郭曹齡昨夜被刺殺於淮源軍寨,宋捷君、嶽之隆都未能倖免,他連退數步,背抵達發潮的土牆,直覺嘴裡發苦,張口卻是吐了一口血出來。
陳子簫也是剛剛聽到消息,震驚之餘趕到鄭恢房裡,卻沒有想到這一消息對素來以羽扇綸巾自居的鄭恢,打擊比他想象中更大。
“好厲害的手段!”片晌過後,鄭恢才稍稍收復情緒,擡手抹去嘴角的血跡,但依舊難掩心裡的驚駭。
“單槍匹馬潛伏進淮源軍寨,從郭曹齡出聲示警到巡檢寨武卒聞訊趕到三人住處,至多不過半盞碗的工夫,便連殺三人全身而退,確實是厲害啊!”
董其鋒安排人手潛伏在街市,盯着軍寨的一舉一動,也是他第一時間接報郭曹齡遭到行刺,他當然將諸多細節已經詢問清楚。
郭曹齡身手強橫自不用說,心思機敏,善御部衆、察微末,蔡相才叫他留在軍中發展,想着有朝一日,他能成爲王孝成那般的統軍將帥。
刺殺王稟不成,又涉及靖勝軍餘孽,需要有幹練之人過來掌握地方上的形勢,即便想着這人在事後需要蟄伏一段時間,極可能打斷其在軍中晉升的進程,鄭恢也是硬着頭皮請蔡相將郭曹齡調來。
這麼一號人物,竟然在抵達淮源的第三天就被行刺於住處,刺客還能從容脫身,不是厲害是什麼?
鄭恢苦澀一笑,他說的厲害,不是指刺客身手的厲害,而幕後破局者的手段厲害。
郭曹齡遇刺身亡,幾乎將他這段時間的安排統統打回原點。
昨天午後,他們便與狼狽從上柳寨突圍的潘成虎接觸,以爲桐柏山的局勢已經盡在他的掌控之中,誰能想象會發生這樣的變故?
潘成虎已成喪家之犬,虎頭寨這邊願意接納他,還許他當二寨主收攏舊部,哪裡還有資格挑挑撿撿,當天夜裡就率領殘部,走小徑乘坐陳子簫他們提前安排好在白澗河中游的舟船,繞過淮源鎮,進駐虎頭寨。
桐柏山地少人多,太多的人謀生艱苦,而隨着匪竄越演越烈,諸多商旅輕易不敢再經走馬道往返淮南西路、京西南路之間,這使得一部分靠在走馬道沿線出賣苦力謀生的人生計更爲窘迫。
在這種情況下,陳子簫在虎頭寨招兵買馬就容易多了,但千軍易得、良將難求。
董其鋒他們不是來當土匪頭目的,最多暗中幫忙操訓,提供一些兵甲,而陳子簫這段時間暗中招攬人手,虎頭寨兵馬擴充到四百餘人,他手下能帶着兵馬衝鋒陷陣、善刀槍騎射的頭目卻實在太少了。
將潘成虎殘部接納進來,虎頭寨才真正稱得上具備一定基礎了。
鄭恢原先設想着,由郭曹齡掌控巡檢司作爲內應,壓制地方宗紳勢力,在州縣左右逢源。
到時候只需要陳子簫、潘成虎稍加整飭,就可以直接率兵馬去攻打鹿臺寨。
這時候無論是佔據鹿臺寨、獅駝嶺、歇馬山一線,無論是繼續招兵買馬,清除桐柏山裡的靖勝軍餘孽,又或者叫王稟死於非命,一切都將在他的掌控之中。
郭曹齡一死,鄭恢的計劃就落到空處了。
因爲他也不知道蔡相還願不願意抵住朝堂上的壓力,再派一人過來接任淮源巡檢使。
而淮源軍寨作爲走馬道的中心點,玉皇嶺、歇馬山位於走馬道的東段,而虎頭寨位於走馬道的西段。
倘若沒有自己人執掌淮源軍寨,去掌握地方宗紳勢力的動向,陳子簫、潘成虎就不能解決後顧之憂,怎麼去強攻鹿臺寨?
鹿臺寨打不下來,又如何去打已經縮到玉皇嶺南側,盤據歇馬山的徐武江一干人等?
更關鍵的一點,郭曹齡還沒有正式接任,也就是說鄧珪還沒有卸任淮源巡檢使——倘若蔡相不能再安排人過來,而京西南路又沒有其他人願意摻合進來,鄧珪就還得硬着頭,繼續在淮源巡檢使的位子上坐下去,他後續將做何選擇?
他們能直接將鄧珪收買過來嗎?
鄭恢一度以爲桐柏山的棋局皆在他的掌控之中,這時候不得不承認,王稟身邊還有一個厲害角色,輕而易舉就破掉他這段時間所佈的局。
他所說的厲害,並非刺客身手有多高強,而王稟身邊這個自謂“楚山夜叉狐”的角色,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直接打中了他們的七寸啊。
然而再細謀潘成虎坐失歇馬山以及徐武富的前後態度微妙變化,要是這一切都是這個叫“楚山夜叉狐”的傢伙在幕後主導,鄭恢不得不承認,他在桐柏山迎來此生能真正較量一二的勁敵……
“鄧珪深夜派唐天德搜捕街市,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似有對我們傳遞消息之意?刺客有可能還沒有離開淮源,要不要我帶人趕過去……”董其鋒提醒鄭恢說道。
“有屁用,鄧珪真要識相的,昨夜趁亂將王稟殺了,我倒敬佩他是個人物,也可以在相爺跟前擔保他一世功名利祿!”鄭恢說道。
他對鄧珪不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猜疑刺客能如此順利得手是不是別有蹊蹺,他對鄧珪也再難信任,誰知道會不會有更大的陷阱等他們鑽進去?
而只要相爺在朝堂之上撐住天,他也不信這次挫折能將他們的計劃徹底掀翻掉。
小不忍則亂大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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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是桐柏山多雨的時節,煙雨朦朧,恰似江南。
王稟也是難得好心情,悠然坐於車首,盧雄御車於街市緩緩而行;木輪碾壓沾雨溼滑的石街,轔轔作響。
唐天德率隊在街市折騰了半夜,到天明收隊而去,但鄧珪還是從善如流,從上柳寨調了百餘還未解散的鄉兵過來,加強軍寨及河東街市的戒備及盤查。
細雨之下的街市,比往昔少了許多熱鬧,多了幾許靜謐。
馬車在鐵石巷口停下來。
鐵石巷子裡沒有一人,馬車擋住街對面三五行人好奇打望過來的目光,徐懷戴起竹笠,揭開車簾子走下車,有些瘸的往巷子裡走出數步,忍不住又轉回頭跟王稟說道:
“錯過春季,但此時正值梅雨,山裡煙雨朦朧,風光正好。都說‘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王老相公似乎可以欣賞一下歇馬山不一樣的風景啊!”
徐懷當然不會覺得刺殺郭曹齡,一切就會戛然而止。
正常說來,蔡鋌在刺殺之事過後,只會越發的寢食難安。
步步驚心走到這一步,徐懷卻也不畏後續的兇險,但就棋局而言,王稟祖孫繼續留在淮源軍寨之裡,總是他們這邊的拙形。
“……”王稟搖搖頭,說道,“死生事小,這桐柏山在不同的人眼裡,有着不同的兇險,也有着不一樣的風光;老朽的風光,也就在狹仄、步步殺機的陋院之中……”
徐懷低頭看了一眼被雨水濡溼的草鞋,哂然一笑,勸過了便不再勸,說道:“也對,王老相公的風光是那‘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與我等不同的——希望廟堂之上的那人能儘快感受到王老相公的憂思。”
徐懷看見王萱揭開車簾子,明豔小臉探出來,揮了揮手,便轉身往巷子深處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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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不告而別,孤身一人潛回淮源鎮刺殺郭曹齡,很了不起是不是?”
柳瓊兒一早狼狽不堪慌忙趕到街市,這會兒正準備收拾一下,親自出去打聽消息,卻見徐懷這時候推門進來,愣怔過後,便氣急敗壞的將手裡的胭脂盒就朝他面門砸過來。
“你還有心情描眉抹臉?”徐懷將胭脂盒接在,看柳瓊兒手裡還抓着一件東西就要砸過來,忙說道,“可不能再砸了,我左臂受了傷,沒辦法接住。現在我們就那麼點家底,東西不能隨便糟踏,要是砸碎了,可捨不得買新的!”
“我此時描眉畫臉,是想有個心情去找尋你的屍首去!”柳瓊兒沒好氣的瞪了徐懷一眼。
徐武良探頭看王稟所乘的馬車已經離開,他將院門掩好,與徐武坤都黑着臉,一臉不善的盯住徐懷。
徐懷舉起手錶示投降,坐|臺階上,說道:“好吧,我不說一聲,就獨自潛入軍寨刺殺郭曹齡,是我不對,但我要是提前說了,你們肯定不讓我走。我這人就怕跟人在這種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之事上爭執不休,浪費時間。你們現在要數落、訓斥我,我都接受……”
見徐武良、徐武坤都還黑着臉不作聲,而柳瓊兒還在氣頭上,徐懷轉頭問站在柳瓊兒身後的徐小環:
“你們趕到街市,有沒有聽到有人提出‘楚山夜叉狐’這個名號——這個名號不錯吧?”
“不錯你個大頭鬼!”柳瓊兒上手狠狠掐了徐懷一下,猶滿心氣惱的斥道,“還楚山夜叉狐?我看你就是桐柏山裡一頭蠢狐狸,要取名號,‘楚山愚狐’、‘拙狐’最適合你——不,說你像狐狸,那是侮辱了狐狸,狐狸可沒有這麼魯莽的,你就是一頭自恃勇力就亂莽的愚蠢老虎……”
“拙虎?楚山拙虎這個名號不錯,我以後要殺什麼人,便在牆壁留下殺人者楚山拙虎的字號,定能叫敵人聞風喪膽!‘楚山夜叉狐’這個名號就讓給柳姑娘你!”徐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