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與朱沆、史軫等人趕到葉縣,也不在城中稍作休整,在衙前下馬,與從襄城趕來的陳子簫匆匆相見,得知得知楊麟在汝陽城陷前爲牀子弩擊中、生死不明,徐懷心裡感到沉痛,又有說不出口的氣憤,一拳將身旁碗口粗的桂樹打斷。
“河洛敵軍攻陷汝陽,即將往汝州治合圍而去,嶽海樓就絕不會滿足這個冬季頓兵於蜈蚣河以北不再南下,襄城需要節帥坐鎮督戰,子簫願往汝州助守……”陳子簫主動請纓前往汝州抵禦河洛之敵。
“……”徐懷搖了搖頭,說道,“你留在襄城督戰,我放心;汝州非我親至不可!”
嶽海樓當然不會滿足於頓兵蜈蚣河以北,但京西敵軍在之前長達月餘的蜈蚣河鏖戰中,銳氣受到重挫,大批將卒傷病,以及大量的物資被額外消耗掉,在進攻的鋒銳勢頭被遏制住後,短時間內想重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北滍水、潁水、滍水、澧水等東西流向的河流,在接下來一個月內都將陸續解凍,將在許昌與襄城、召陵等地之間形成割裂南北的天然障礙。
嶽海樓即便決意南下,但也必然會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此時真正危險的,還是汝州。
一方面汝州守軍軍心動盪,河洛敵軍卻攜新勝之威,士氣大振、鬥志昂揚。
另一方面汝陽淪陷,孤城嵩縣也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可能失陷,河洛敵軍將徹底控制汝州槽形盆地的西門戶,在地勢對汝州東部的樑縣、魯山縣、郟縣、襄城都將擁有高屋建瓴的優勢。
除了汝州戰局比想象中兇惡得多,更關鍵的還是襄城、召陵等地成建制的兵馬不能大規模抽調,徐懷只能儘可能多的東拼西湊,先攢數千兵馬第一時間增援汝州,除了他親自趕往汝州坐鎮,不然從諸部抽調的零碎人馬,很難有好的協同配合。
陳子簫、徐武磧都是能獨擋一面的人物,他們督領左右軍精銳守襄城、召陵、信陽、羅山等地,又有徐武江、郭君判、潘成虎、範雍、蘇老常、程益、徐心庵、唐青、韓奇、殷鵬、王憲等將吏相助,徐懷至少不用擔心短時間裡會出什麼岔子。
陳子簫知道徐懷是極有主見的人,除了他自身就有所猶豫,要不然他拿定主意的事,不是別人能隨便勸服的。
陳子簫輕吐一口氣,不無忿怨的又說道:“像楊帥對朝廷忠心耿耿,這些年抵禦胡虜身先士卒、浴血奮戰不休,卻落得戰敗生死不明的下場,而一些人爭權奪利唯恐他人之後,御虜殺敵卻又唯鞏爭於人先,卻又能封官加爵,這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待我將嶽海樓從汝州東進的口子封死,令他牙口再利,往東也不能啃下一塊肉,還啃得滿嘴是血,他自會轉頭沿洛水去攻盧氏、商州!”徐懷此時都沒臉說他動過助朱沆遊說左驍勝軍南下的念頭,卻越是如此,他心裡對鄭懷忠之流也越是岔怨。
不過,他現在能對付鄭懷忠之流的手段,就是不計一切代價封死河洛敵軍經汝州東進的通道,到時候曹師雄自然會將兵鋒轉向負責戍守洛水上游的神武軍。
就像汝潁會戰之後,赤扈人被迫將戰略重點徹底的轉向淮南;而他就不應該爲淮南戰局,爲淮王府軍的命運操慮太多。
…………
…………
與陳子簫及葉縣將吏告別後,徐懷與史軫、朱沆在會合後兵力增至六百餘騎的選鋒軍精銳簇擁下繼續西行,於魯山縣與樑縣之間的楊樓溝河畔,追上徒步西進汝州增援的大部右軍精銳甲卒。
此時已是黃昏,寒風凜冽,遠山積雪、溪河冰封,夕陽卻在湛藍的天際肆意塗抹絢麗的色彩。
曾經在獲鹿堂前,被徐懷揍得鼻青眼腫的徐忻,如今已是右軍第四廂旗下一員戰將,身穿鎧甲的他與幾名指揮使迎過來,稟報他們葉縣出發進入汝州後的行止:
“……王憲軍侯已率五百精銳徑往庇山而去,着我等率部緩行,以待節帥!”
駐守葉縣的兩千右軍精銳甲卒,乃是都虞侯王憲所部右軍第四廂將卒,但蜈蚣河對峙作戰期間,王憲也率領一部分將卒趕到襄城以北支援作戰;徐懷前往羅山視軍期間,陳子簫暫領設於襄城的前軍帥帳,王憲則在襄城、召陵等城寨待命,並沒有返回葉縣。
得知汝陽失陷的消息後,陳子簫照着既定計劃調駐守葉縣的右軍第四廂四營甲卒西進增援。
王憲作爲右軍第四將,統領在襄城的第四廂兩營馬步兵以及選鋒軍第二將烏敕海麾下五百精騎,直接出發西進汝州增援。
王憲、烏敕海與從葉縣西進到魯山(魯陽)縣境內的兵馬會合時,河洛敵軍的騎兵斥候已經大規模進入樑縣以東區域活動,大股敵騎隨時都有可能會迂迴到汝州東部地區來。
爲防止敵騎突襲,右軍徐忻等部甲卒不得不放緩西進的速度,分派兵馬遮蔽驛道兩翼行軍,但王憲、烏敕海並沒有留在魯山縣等候徐懷進一步的軍令,而是率領千餘騎兵、馬步兵,先行往樑縣以西的庇山穿插過去。
庇山乃是汝州治樑縣以西十數裡外的兩道平行低山長嶺,最高峰僅一百五十丈,與北面的箕山(嵩山南脈)崔巍高峰遠不能相比。
不過,庇山除了狹長山體南北綿延十數裡,橫垣在汝州盆地的北滍水北岸外,其山百丈以下部分多爲平緩的坡地,而百丈之上,山勢卻陡然峭峻起來,彷彿兩堵極其雄偉的高牆,矗立在汝州城的西側。
庇山往北,連綿坡崗接連箕山主脈,往南距離北滍水僅有五六裡寬的缺口,乃是汝州城西側的咽喉之地;荊襄通往河洛的驛道,就從這個缺口通過。
又因爲汝州城臨北滍水而建,四周地形較爲開闊,因此庇山的作用與戰略價值更爲突顯。
左驍勝軍在庇山南側也建有營寨駐以精銳,以御河洛敵軍從西面接近。
不過,楊麟此時身受重創,生死及行蹤不明,汝陽城陷,數千守軍或死或俘,殺出重圍着十不存一,左驍勝軍士氣受到重挫,很難想象他們還能憑藉庇山簡陋的柵營,抵擋數萬河洛之敵的強攻。
倘若叫河洛敵軍不費吹灰之力控制庇山,汝州城守禦戰,他們將陷入極其被動的局面之中。
時至今日,楚山有一批能擋獨一面的武將成長起來,除陳子簫、徐武磧外,老一輩有郭君判、潘成虎、徐武江、範雍、周景、張雄山、徐武坤等人,年輕一代更是有唐盤、唐青、殷鵬、韓奇、徐心庵、王憲、範宗奇、王峻、王章、史琥、烏赦海等人爲代表。
王憲作爲右軍第四將,無需他人提醒,也早就看到庇山對守衛汝州城的重要性,因此第一時間與烏敕海率精銳騎兵及右軍第四廂馬步軍,直奔庇山而去,以防庇山有失。
從徐忻處得知王憲、烏敕海先往庇山而去,而徐懷也知道曹師雄作爲成名已久的宿將,不可能看不到庇山的重要性。
目前僅王憲、烏敕海率千餘兵馬趕去增援,會同左驍勝軍在庇山的守軍,很可能抵擋不住敵軍的第一波攻勢。
徐懷當即對朱沆、史軫說道:“朱沆相公,你與史先生隨甲卒往汝州城緩行,我先往庇山觀望形勢……”
庇山雖爲控扼從汝陽、廣成驛等地進逼汝州城的咽喉,但寒冬時節,北滍水河牀淺流亦已冰封,敵騎能輕易從北滍水南岸繞過庇山——目前汝州城四周已有大規模的敵軍斥候騎兵出沒。
徐懷率部趕往庇山,隨時都有可能與敵騎發生遭遇戰,倘若朱沆、朱芝以及史軫等人再隨他們同行,遇敵將會極其兇險。
徐懷希望朱沆、史軫跟隨甲卒緩行。
朱沆知道徐懷擔心他的安全,搖了搖頭,說道:“我去庇山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但左驍勝軍受此重挫,楊侯生死不明,我能更早一步進入汝州城,與楊祁業及其他汝州將吏見面,多少能安撫一下人心,哪裡能只顧着個人安危?”
一旦敵騎大規模繞過庇山東進,自然會大規模在汝州城附近迂迴穿插,到時候楚山甲卒,很可能會選擇在汝州城外紮營佈陣,與敵軍對峙作戰——倘若是如此,朱沆只顧着個人安危,跟防禦力量、陣列更完備的甲卒緩行,豈非要拖上很久,纔有可能見到楊祁業及汝州諸將吏?
見朱沆神色堅決,徐懷徵詢的看向史軫。
史軫說道:“雖說兇險,我還是要儘早陪朱沆相公去見楊祁業及汝州諸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