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第五十七位新盟主潘成虎子哥……)
貓貓兒嶺乃是出淮源軍寨西行十一二里,位於走馬道北側的一座山嶺,圓拱形丘嶺橫峙,東西兩側各有一峰立起,卻似一隻巨大的貓頭探出來窺視這險惡人間,民間遂名貓貓兒嶺。
貓貓兒嶺林深樹密,山石嶙峋;對面也是長嶺。
在靠近走馬道的一處山坳密林之中,鄭恢穿着束縛袖管的襖衣,看着不遠處兩山相夾的峽道里空無一人。
峽道兩側的草地裡還有一些未化殘雪,朔風吹寒。
從白澗河西岸的淮源軍寨前往黃橋寨,全段路也才二十二三裡地,道路又相對平坦,一旦貓貓兒嶺前的峽道傳警,兩邊快馬馳援,最快甚至僅需要一盞茶的工夫。
眼下從白澗河往西雖說商旅斷絕,也少有普通民衆會走這一段道,但千餘鄉兵駐紮在黃橋寨,每日除了巡兵外,還是有三五支運送糧秣以及輪換的鄉兵人馬通過。
再考慮到徐武江等人在淮源、黃橋寨所能快速調用的精銳,都意味着籌劃需要非常的周密,才能確保這次圍殺不會馬失前蹄。
董成強硬施壓之下,鄧珪最終被迫同意將徐懷從淮源押往黃橋寨審罪。
而在鄧珪簽署手令之後,需要第一時間瞞過徐武江馬不停蹄趕往源淮向唐盤、唐青傳達命令,以及提前將唐族精銳兵卒調走,削弱巡檢司直接爲押運安排的護衛力量,還要將押運車馬隊與運送糧秣及輪換的鄉兵在時間上錯開,這諸多環節都要安排的嚴絲合縫,不能出現丁點的偏差。
而除唐盤、唐青等人外,徐心庵三日以來還率領六名徐氏族兵隨時伺候在徐懷左右,這需要押運車馬隊出淮源軍寨之時安排人手製造事端將他們拖住。
然而這一切都成功實施,鄭恢心裡很快清楚,真正留給他們下手的時間還是太短,機會可謂是稍縱即逝。
這次他不敢稍有馬虎,不辭辛苦親自潛伏到貓貓兒嶺與董其鋒他們會合,就怕在細枝末節上發生錯漏。
這時候從黃橋寨奉鄧珪手令趕往淮源傳令的人,已經從他們眼前過去有一個多時辰了,鄭恢心緒也禁不住焦躁起來。
好在他沒有焦躁太久,便遠遠看到唐盤、唐青帶着一隊騎馬兵簇擁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從淮源鄉營組建,唐盤、唐青就被鄧珪遣去跟隨於徐懷身側,所以不能指望他們真會找一輛血跡斑斑的破舊囚車將徐懷押往黃橋寨受審。
再看唐盤等人慢騰騰的,有意放緩速度,鄭恢暗感唐盤、唐青二人心多少還是有些警惕的,這時候應該是想鑄鋒堂能從淮源軍寨那邊儘快脫身,集結人手追趕上來吧?
鄭恢心臟都提到嗓子眼。
待押送的車馬隊毫無察覺的走進伏擊路段,東西兩側山峰上的暗樁也都朝這邊剛好能看到的角度,揮旗示意峽道東西兩側都無異常,鄭恢的心緒才稍稍安定,心想今日若不能將這兇猛無雙的莽虎斬殺於此了,還真是沒有天理了。
他低頭對董其鋒說道:“現在就看你們的!”
“請鄭先生穩坐釣魚臺,看我們爲死去的兄弟報仇血恨!”董其鋒咬牙說道。
黃橋寨一役,董其鋒手下二十人,有五人當場戰死,之後還有一人傷重不治而死,可以說是傷亡慘烈,也幾乎都拜莽虎徐懷所賜。
鄭恢說要先下手除掉這頭惡虎,董其鋒舉雙手贊同。
要不然的話,真將徐武江這些人逼入深山老林,真不知道還要填進去多少條人命,才能成功將這頭噬人惡虎斬殺刀下。
雖說董其鋒這次能帶出來的人手,單純從數量上並比押運人馬稍多,但他卻信心十足。
強者過招,通常都是眨眼間分生死。
押送人馬大多數都鬆鬆垮垮,僅唐盤、唐青二人乃是桐柏山後起之秀比較難以解決。
等他們殺出,唐盤、唐青要是足夠機敏,也必然會第一時間給關押在馬車裡的徐懷解開繩索,但長時間手腳被麻繩捆綁住,血脈難通、筋骨僵滯,即便最令他們忌憚的徐懷短時間內也難回覆到巔峰狀態。
那他們還有什麼好畏懼的。
董其鋒率領七人跨上戰馬,往密林外縱去;埋伏在丘陵另一側的八騎,這時也一併殺出,一前一後將押運的車馬隊堵死在峽道之中。
鄭恢也走出密林,找了一塊山石坐下,想好好欣賞這出刺殺好戲,看到唐盤、唐青停下馬來,將押送人馬都聚攏到馬車前以刀盾擺出護衛的陣勢,他嘴角都禁不住浮起一抹猙獰、戲謔的笑。
然而唐盤、唐青帶人圍護到馬車四周,卻沒有急於鑽進馬車給徐懷解綁,鄭恢微微皺起眉頭,心想這二人懾於鄧珪的嚴令,在如此緊急關頭都不將徐懷放出來並肩廝殺?
又或者說他們到這時還沒有意識到眼前是一場精心部署的圍獵?
到底是一羣沒腦筋的粗鄙武夫!鄭恢輕蔑的想道。
唐盤很快就從馬鞍旁解下一節竹筒,竹筒內塞滿幹牛糞、蒿艾與棉麻雜糅之物,點燃便有細長黑煙騰空而起,軍中專用於巡兵示警。
董其鋒雖然有些遲疑,但這時候也是催馬進逼過去,兩邊逼近五十步時,鄭恢坐在高處,看到馬車頂蓋突然掀開,卻見四道身影站出來,四把步弓同時開弦射箭,動作之快、之齊,竟似演練嫺熟。
“這些人早就暗中有防備!”鄭恢看到這一幕,禁不住失聲大叫,就見四支羽箭已如流星一般,一齊朝縱馬最爲突前的董其鋒當頭攢射過去。
董其鋒倉促間只來得及揮刀劈落直奪面門兩箭,但還是眼睜睜的看着另外兩箭狠狠的朝他左腋、右胸射來。
董其鋒即便身穿鎧甲,但暗藏弓手所持皆是步弓,四十餘步距離射出簇刃鋒利的鍛打鐵箭,穿透力驚人。
鄭恢只看得見董其鋒強拽戰馬側轉過來,避讓第二波利箭怒射時,左腋、右胸各掛一箭縮躲到馬鞍一側,顯然是身負箭創,僅僅是不知道箭創有多深而已。
馬車頂蓋能快速打開,顯然也是特製。
鄭恢的心臟提到嗓子眼,眼前這一幕是徐武江擔心徐懷會遭刺殺,才做這樣的防備,或者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引誘他們咬鉤的死亡陷阱?
不會是陷阱,不會是陷阱,鄭恢轉瞬間心念轉動起來。
徐恆被殺死不會有假。
徐武磧也不可能是徐武江他們安插在徐武富身邊的奸細。
要不然徐氏之前割裂得那麼厲害,徐武磧早一步站出來支持徐武江,就能牢牢掌握徐氏族兵,哪裡還需要玩什麼反間計啊?
宗族內鬥不需要玩那麼狠吧?
而唐天德也是軟骨頭,一心想保全自己。
十八里塢被陳子簫他們攻陷之後,唐氏其他核心人物非死即殘,唐盤、唐青是唯二能妨礙唐天德徹底掌控唐氏的障礙,他有借刀殺人的心思,也絕不會假。
一定是徐武江、夜叉狐看到董成不在淮源審問徐懷,卻先趕往黃橋寨視察兵事,叫他們有所警惕,纔會有這樣的防備措施。
一定是這樣。
鄭恢也不相信徐懷身邊多出四名精銳弓手護衛,就能改變什麼。
也就董其鋒手下再多添幾人傷亡而已。
叫這些粗鄙武夫多得些教訓也好,省得不好駕馭。
然而就在這一刻,鄭恢驀然看到左右兩峰部署的兩名暗樁瘋狂的搖動手中訊旗,示意左右山中都有人馬殺出,彷彿將最後一根稻草從他手中猛然抽走,鄭恢驚悸得都快要暈過去。
怎麼可能是陷阱?
怎麼可能是陷阱?
徐武富真是以他長子的性命,配合夜叉狐、徐武江玩苦肉計嗎?
鄭恢就覺滿嘴腥澀,張嘴便噴出一大口血來。
他這時候看到身後林中草木搖動,似有數人正從那裡往自己這邊快速圍來,他癱軟似的一屁股坐地上,心間再無半點掙扎的念想泛起,只有一個念頭,便是他即便逃得了一時,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夜叉狐的敵手……
…………
…………
董其鋒強抑住內心的震惶,伸手拗斷箭桿以免礙着手腳。
看到徐懷從馬車裡走出來,沒有穿甲,將比尋常步弓還要寬長尺許的貫月弓反手抄在身後,依馬車後壁而立,眼睛冰冷的看過來,董其鋒內心在咆哮:
這怎麼可能是陷阱?
這怎麼可能是陷阱?
左右七騎皆驚慌下馬,徐懷的無敵箭術他們在黃橋寨一戰都有見識過,更不要說徐懷身邊還有四名精銳弓手持射距、穿透力都遠強過騎弓的柘木步弓虎視眈眈盯看過來。
這時候唐盤、唐青所率領的押運人馬也將遮擋風雪的帽兜摘下來,不復剛進峽道時鬆散的樣子,見他們迅速下馬,將戰馬趕往道側的坡地,同時還快速將馬車解下來,用擋木撐住車輪固定,作爲刀盾陣的後靠,以便更好的將徐懷等人更緊密的環護在其後。
這些人哪裡是唐氏那些被替換進去的散兵遊勇?
看他們一個個面容肅悍、眼神梟戾,分明都是經歷血戰、心硬如鐵的悍卒。
唐盤、唐青將徐懷從新築的淮源城押解出來,渡河從淮源軍寨通過後西出,鄭恢前後都派人盯着,甚至在出淮源軍寨之後,徐武富、徐忱父子照計劃還要找機會製造事端,將徐心庵所帶的護衛人手纏住——這個過程中要有什麼異常,他們安排的眼線會提前一步飛馬趕過來傳訊。
他們安插的眼線懵然無察,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押運人馬通過淮源軍寨時移花接木、換了一批人。淮源城築成之後,軍寨就完全變成淮源鄉營的駐防地,這是他們唯一無法滲透進去的地方!
看到這一幕,董其鋒再蠢,也明白過來,他們徹頭徹尾踏入徐武江、夜叉狐這些人所設的死亡陷阱。
要不是押運人馬都換成悍卒,僅憑徐懷及馬車裡暗藏四名精銳弓手,董其鋒還能賭一賭在兩翼的伏兵殺來之前,先一步殺死徐懷後再逃往山中。
現在他們還要怎麼玩?
看兩側山嶺林木梢頭無風簇動,董其鋒便知道他們選擇貓貓嶺刺殺,也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他們要如何殺出這張天羅地網逃脫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