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雲苑的院牆不是很高,牆頭伸出了幾支枯枝,上邊積着一層雪,被風一吹,紛紛灑灑的飄了下來,落在了高祥的鼻尖,冷得他皺了皺鼻子,打了個噴嚏。嘉懋見了在一旁嘻嘻的笑:“高祥,你怎麼跟那些女娃娃一樣,受點凍就有動靜了。”
高祥橫了他一眼,不言不語站在門口,嘉懋見着他一副嚴肅的模樣,也不再跟他開玩笑,上前叩門,就聽着裡邊有丫鬟應了一聲,細碎的腳步聲一直到了門邊,“吱呀”一聲,門便打開了。
開門的丫鬟正是飛紅,見着外邊站着的兩個人,驚訝的叫了一聲:“大少爺,高少爺,你們怎麼過來了?快些進來,外邊雪地裡可冷。”一邊說着,一邊側着身子將他們兩人迎了進來:“大少爺是來接大小姐的不成?”
嘉懋點了點頭,揹着手兒往前邊走:“高少爺喜歡丹青,三嬸孃畫得一手好墨竹,我帶他過來見識見識。”
飛紅走在他們兩人身後,見嘉懋一股老氣橫秋的模樣,不由得咧嘴笑了笑,這位大少爺也真是人小鬼大,才八歲便鬼精鬼靈,還能幫着容大奶奶到外邊店鋪裡邊看賬簿子了,每次容大奶奶提起他都很得意,直說得了自己的真傳。再看看跟在他身邊的高祥少爺,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兒,沒有大少爺那種跳脫勁兒,白玉般的皮膚,若是生在女孩子身上,恐怕是誰都會要愛的呢。
嘉懋帶着高祥走到最裡邊一進屋子,還沒到門口,便聽着一片歡聲笑語,心裡癢癢的,急不可耐的拉了拉高祥:“我們快進去瞧瞧熱鬧。”
щщщ• тTk ān• co
高祥雖然一直閉着嘴不想理睬嘉懋,可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哪裡真能忍得住,也由着他牽了自己的手,一溜煙的往屋子裡邊闖了進去。
走進那屋子,高祥便見到地上立着一個黑色的瓶子,裡邊插了幾支鮮豔的紅梅,天窗上漏下的光正照在那紅梅上邊,有幾片花瓣反着光,灩灩的招搖着。屋子一角有一張桌子,春華夏華和秋華三人正圍着桌子握着毛筆在紙上畫着梅花,她們身後有一位瘦弱的婦人,,肚子微微隆起,正站在那裡在給她們指點着。
高祥緊走幾步跑了過去,挨着桌子眼饞的看着三姐妹一邊畫畫,母親在家時根本不允許他學這些,只是叫他認真學習孔孟之道,以後也好能考上功名,替她揚眉吐氣。可高祥的內心卻是極想學着畫畫兒的,現在瞧着春華她們幾個畫得正歡暢,不禁也手癢癢兒的了。
季書娘看了看闖了進來的兩人,即刻便知這位少爺該就是高祥了,瞧了他一眼,不由得暗暗喝了一聲彩,果然生得俊秀。見他眼巴巴的望着秋華蘸着顏色在畫梅花,季書娘微微一笑:“這位便是高少爺罷?你可也想來學畫畫?”
高祥聽着季書娘問自己,愣愣的望了她一眼,醒悟到她說話的意思,心中大喜,拼命的點了兩下頭,看的嘉懋站在旁邊咧嘴一笑:“你可是歡喜傻了?你瞧瞧這牆上掛着的畫,可都是我三嬸孃畫的呢,畫得可好?”
季書娘朝嘉懋招招手:“嘉懋,過來給嬸孃看看,這棉衣做得可合身?”
嘉懋跑到了季書娘身邊,向她行了一禮道:“三嬸孃,這衣裳真真合身,又厚實,穿到身上便是暖和。只不過你現兒事情多,就別惦記我了。”
春華擡頭看了兄長一眼,在旁邊笑道:“喲,到了三嬸孃院子裡邊就會說這掏心窩子的話了?不知道是誰在流朱閣裡說還想要三嬸孃幫你再做一件的?直說娘給你在外邊繡坊裡買的都比不上三嬸孃做的!”
嘉懋被春華揭穿,也不惱,只是笑道:“我那是在誇三嬸孃的針黹好!”轉頭見着飛紅拿出了一張宣紙鋪在秋華旁邊的桌子上,推了推一旁的高祥,見他看牆上掛着的畫出了神,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半天都合不攏來,嗤嗤一笑:“你杵在這裡還不如趕緊去向三嬸孃請教如何畫纔是正理。”
高祥這才如夢方醒,紅着一張臉走到桌子旁邊,伸着頭看了下旁邊的秋華,她畫的梅花已經成了雛形,墨色的枝幹,上邊點綴着朵朵紅色的花朵,雖說還不是很逼真,可卻還是能讓他看得出來那是紅梅。
季書娘見高祥確實是對畫畫異常喜愛,也盡心的教了他如何構圖如何下筆,又如何着墨,“意到氣到,氣到力到。”季書娘握着高祥的手,一邊說着話,一邊微微彎下腰教他下筆,才寥寥數筆,幾支蒼勁的枯枝便已躍然紙上。高祥很是歡喜,偏着頭看了又看,嘖嘖讚道:“夫人真是好畫技!”
“喊夫人多彆扭,你跟着我們喊罷,你就喊嬸孃便是。”春華得意的將自己的畫在高祥面前晃了晃:“瞧我畫的,可好?”
高祥擡頭看了看,只見那紙上橫七豎八的畫着幾根小棍子,點了幾團紅墨印跡,搖了搖頭,指着秋華的畫道:“不好,不如秋華妹妹的。”
秋華正在專心的畫着梅花,突然聽到高祥喊自己“秋華妹妹”,頓時心中一滯,筆抖了兩抖,一個紅紅的印子便壓在紙上。她沒有擡頭,一邊修着那團印子,一邊用眼角瞟了瞟高祥,心中暗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他的妹妹,喊得可真是自然,彷彿他一直是這樣喊自己一般。
高祥沒有發現自己失言,他方纔喊秋華爲妹妹異常的自然,也沒有想到什麼不對,倒是季書娘也愣了下,見兩個孩子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於是她也沒有再提,繼續教高祥畫畫,只是對他熱絡了幾分。
在隨雲苑消磨了一個多時辰,已是晚飯時分,就聽外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門外有秋雲清脆的聲音:“大少奶奶,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我倒想來看看,今日我們家春華怎麼如此用功了,到這時辰點了還不知道迴流朱閣。”軟簾被撩了起來,穿着一身豔紅衣裳的容大奶奶跨了進來,轉了轉眼珠子,只見自己的兒子嘉懋坐在一旁和夏華在說話,桌子那邊春華秋華和高祥還在畫畫。
三步兩步走過去,容大奶奶低頭看了看女兒的畫,不由得拍手嘆氣道:“春華,娘這次總算看出來你畫的是梅花了。”舉起宣紙和屋子一角的那瓶花比了比,“撲哧”的笑出了聲:“若不是這裡放着一瓶梅花,娘還真看不出你畫的是梅花。”
“娘,你總是取笑我。”春華將筆扔到桌子上邊嘟起了嘴兒:“也不見你取笑秋華。”
“因爲秋華妹妹畫的就像梅花嘛。”一直低着頭與那張宣紙較勁的高祥突然插話了:“你自己看看她的便知道了。”
容大奶奶見高祥竟然爲秋華說話,好奇的瞥了秋華的畫紙一眼,這一眼瞥下去讓她吃了一驚,秋華畫得可真是好,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能畫成這樣,真真兒是不錯。她望着季書娘直點頭:“書娘,你生了個好女兒!”
季書娘驕傲的看了秋華一眼,心中也是得意,但轉念想到容三爺的絕情,眼中又暗淡了幾分,嘆着氣道:“若要是命再好些,不要像我便好了。”
容大奶奶沉默了下,拍了拍季書娘枯枝似的手道:“你別想那麼多,好好培養着秋華纔是。”回頭望了望嘉懋和春華,容大奶奶嗔聲道:“你們還打算在隨雲苑叨擾嬸孃多久?難道不知道嬸孃要歇息了嗎?”
“無妨,他們過來陪我說說閒話,日子也過得快些。”季書娘溫柔的看了孩子們一眼,心中也覺得溫暖,這些侄兒侄女們和他們的母親一樣熱心,每次來都能替她排遣不少憂思,隨雲苑裡歡笑聲多了不少。
容大奶奶拍了拍手兒,鬢邊的金步搖不住的在晃動着:“現兒也到了該回去用晚飯的時辰了,都跟我回去罷。夏華,你娘忙着照顧嘉瑞,叫我一道把你捎回去呢。”
屋子裡邊幾個人應了一聲都站了起來,只有高祥沒有動身,依然握着筆低頭在宣紙上邊畫着他的梅花,口裡說着:“我畫完以後再回流朱閣,你們別等我用飯了。”
容大奶奶望了望高祥,笑着嘆氣:“高少爺莫非是瘋魔了不成?一門心思便在這畫上邊!”看了看高祥,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專注的看着高祥畫畫的秋華,她眼珠子轉了轉,朝季書娘點了點頭:“書娘,我看不如這樣,高少爺今日就歇在你隨雲苑罷,等他畫完了,恐怕天都已經黑了,外邊路滑,小心摔着。”
高祥擡起頭來,喜悅的望了大少奶奶一眼,笑着回答:“夫人說得極是,我今晚便留在隨雲苑和嬸孃學畫畫。”
容大奶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書娘,高少爺喊我喊夫人,喊你卻喊嬸孃,怎麼才這會子功夫便分出了個親疏遠近不成?噯喲喲,我昨晚的功夫可是白下了,叫人幫他收拾房間,替他燒湯婆子,嘖嘖嘖……”
春華見高祥漲紅了臉站在那裡,知道母親說的玩笑話被他當真了,推了推母親道:“母親,你便少說兩句罷,你瞧,高祥都被你說得紅臉了。”
容大奶奶望了望高祥那侷促的模樣,哈哈一笑,拍了拍手道:“高少爺,你可別放在心裡頭,我便是這個性子,想說什麼便說,不比那些當面說得好,背裡去陰別人的。你便好好呆在隨雲苑罷,明日一早我叫嘉懋和春華來喊你們去族學。”
這幾句話雖然聽着是大白話,但仔細一回味,意義頗深,高祥站在那裡發呆,心裡不住的想着這些話兒,眼見着容大奶奶帶着春華夏華和嘉懋走了,都還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