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進了內室沒多久,容大奶奶接了薛大夫的方子,給了出診銀子,又厚厚的封了個紅包交給他,轉臉對嘉懋道:“嘉懋,你實在太唐突了,怎麼能驚動了許大公子?”
嘉懋還沒來得及開口,許允褘已經搶着說話:“容大夫人,春華受了傷,我自然心急要去替她請大夫,這怎麼能說嘉懋唐突?若是他不告訴我,我還會怪他呢!”
容大奶奶聽着這話,心裡舒服得很,笑着對許允褘道:“太感謝許大公子了,我們容家初來乍到,還不知道京城裡名醫們的住處,我派出去的丫鬟,到現在都還不見回來呢!”
剛剛說完這句話,就聽外邊踢踢踏踏的一陣腳步聲又急又快,門簾兒一晃,一陣冷風夾雜着雪花末子飛了進來,金芳帶着一位老者走了進來:“奶奶,楊老夫人替咱們請來了一位大夫!”
那大夫上前見過了容大奶奶,轉臉一瞧,看見了站在旁邊的薛大夫,不禁一愣,朝他拱了拱手:“薛大夫,你也在這裡?”他笑着對容大奶奶道:“既然貴府請了薛大夫,老朽就可以回去了!”
容大奶奶有幾分尷尬,望了那位大夫一眼:“不是有意如此,實在是事有湊巧,還望老大夫不要見怪。”趕緊吩咐金枝拿了個荷包出來打賞了老大夫,這才推了推嘉懋:“快些送許大公子和薛大夫出去罷,夜深了,也該回家團年守歲了,叨擾了人家一個晚上,難道你就安心?”
嘉懋見母親臉上有些不喜,知道她在怪自己將許允褘帶了進來,可今晚這情形也是沒辦法的事,再說,即便是許允褘不進來,他們原來還商量着要偷偷帶春華秋華和冬華出府去外邊溜一圈再回來呢。見母親催着許允褘走,又想着高祥正站在外邊挨凍,嘉懋站起身來,引了許允褘和兩位大夫便往外走:“母親,你早些歇息,我送許大公子和大夫出去。”
容大奶奶點了點頭,嘉懋扯了許允褘的衣袖便往外走,走出了流朱閣的大門,這才見着高祥站在對面不遠的一棵樹下,正在愣愣的看着流朱閣的院牆。
“高祥,走罷,她們是不會出來了。”嘉懋見高祥一臉期盼的看着自己,心裡知道他想着什麼,拉了他一把:“我母親生氣啦。本來咱們也是想偷偷溜出去的,現兒春華出了這樣的事,卻是去不成了。”
許允褘走出容府才琢磨出什麼來,拉住高祥的披風道:“高祥,你方纔怎麼不進流朱閣去?”頓了頓,又猶豫的問了一句:“你難道跟容家大小姐不熟,那爲何又跟着過來了?”眼睛斜裡望着他,有些懷疑的神色。
嘉懋見許允褘兩條眉毛豎了起來,心道不妙,趕緊上去打圓場:“高祥小時候是在隨雲苑和秋華一起長大的,情分自然不同一些。”見許允褘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又添上了一句:“春華要比高祥大幾個月,高祥是將她當姐姐看的!”
許允褘揪住高祥的衣袖不放:“你真是這麼想的?”
高祥漲紅了臉,反詰許允褘道:“許大公子,春華姐姐是你的未過門的妻子,你應該要相信她,爲何卻這樣小肚雞腸?若是你連對她如此不相信,那怎樣才能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喜歡一個人,便該全心全意信賴她,怎麼能爲着一點點小事便疑神疑鬼?”高祥衣袖裡的手緊緊的捏了個拳頭,站在那裡十分憤懣,萬萬沒有想到許允褘會想到那種事情上邊去。他覺得如果是喜歡誰,便該相信她,不會懷疑她,這日子便是河裡的流水,轉瞬而逝,如若總是這般斤斤計較,那豈不是辜負了大好光陰,將人生浪費在這無意義的懷疑上邊?
許允褘被高祥這一反詰,頓時說不出話來,將高祥的衣裳放了下來,怔怔的回味着他說的話:“我並不是不相信,只是覺得……”
嘉懋伸出手來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頭,恨恨說道:“高祥沒有說錯,你現在就這般不信任春華,今後只要旁人說句閒言碎語你便要懷疑她,那春華還會有什麼快活日子?”
許允褘見嘉懋動怒,心裡更是慌張,回想着春華的笑顏和坦蕩純真的雙眼,不由得萬分懊悔:“你們說得對,是我錯了,我不該疑神疑鬼,我該相信春華,不要對她有懷疑之心。嘉懋,你便放心罷,今後我不會再犯這種錯了。”
秋華失眠了,在這大年三十的晚上,準確的說,是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眼前卻只有高祥那炙熱的目光,溫存的話語。曾經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孩子已經變成了溫潤如玉的少年,他的手掌有力的握住自己的手腕,那溫熱的感覺一直通到了她的心底。
“姑娘,你怎麼了?”在外間小牀上夜的綠柳聽着裡邊牀上不住的有細碎的響動,不由得有些擔心,爬了起來敲了敲春華的門:“是不是這京城的除夕夜太冷了,還用不用加牀被子?”
秋華用被子蒙着頭,額頭上汗津津的一片,甕聲甕氣道:“不用,我熱得很,你去歇息罷,我一會便能睡着了。”
綠柳聽着姑娘竟然說熱得很,更是着急了,拍着門板兒道:“姑娘,是不是傷風了?要不要叫廚房黎嫂給你煮碗薑湯?”
秋華嘆了一口氣,從被子裡鑽出腦袋來:“這個時候還去吵別人作甚,你快些睡罷,我還敞敞涼氣兒就睡了!”翻了個身,眼前依舊是高祥的眼睛,秋華心裡有些慌亂,索性想起旁的事情來,努力將高祥那張臉從腦海裡趕了出去。
淑華是越來越討厭了,該怎麼樣才能拆穿她和賈安柔?秋華暗暗的盤算着,自己無論如何也該將瑞喜班騙到京城來,而且把這戲班子處於自己掌控之下,這樣纔好讓碧芳院那個三少奶奶露出狐狸尾巴讓自己揪。
夜色一點點的褪去,天邊逐漸出現了一絲光亮,秋華這才沉沉的睡去,夢中卻回到了自己小的時候,母親溫柔的抱住她,握着她的手教她寫字畫畫。“母親……”一句夢囈,秋華的脣邊露出了微笑,那時候的生活真是溫馨,儘管她有一個差勁到家的父親。
初一到十五的日子過得很快,容家除了初一沒有人來拜府,其餘每日都有人來登門拜訪,容夫人接禮單接到手軟,總算過了一陣舒心日子。“哼,雖然不管內務了,可這禮單究竟還是要交到我手上來的!”初二的晚上,容夫人拿着鎮國將軍府的禮單看了又看,心裡邊實在是滿意,見容老爺進來,滿心高興:“老爺,你看鎮國將軍府送的禮,可真客氣!”
容老爺接過來掃了兩眼:“這是人家府上懂禮,咱們還得回份禮過去纔是。”
俗話說“初一崽,初二郎”,初一是兒子給家裡長輩拜年,初二卻是女婿去岳父岳母家拜年,所以初二鎮國將軍府裡派了許允褘過來拜年,也是一種禮節。
容夫人聽了心裡肉痛:“咱們舍了春華給他們家做媳婦兒,親家給咱們府裡拜年也是應當的,這回禮……”
容老爺白了容夫人一眼,知道她那吝嗇的毛病又犯了,毫不客氣將禮單放到了自己的荷包裡邊:“明日老大媳婦來請安,便將這禮單給她,讓她安排嘉懋去送一份差不多的回禮過去,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個道理你都不明白?”
容夫人的眼睛盯着容老爺將那份禮單收好,肉痛得緊,想來想去才擠出了一句話:“親家家裡是要回禮,可以後那些比你職位低的,你祖父以前的那些學生過來拜府,總歸不用回禮了罷?”見容老爺的一張圓臉拉得長長,她只能骨篤着嘴小聲添了一句:“即算回禮,也可以回得輕些。”
容老爺長嘆一聲在牀邊坐了下來,吩咐丫鬟送洗腳的熱湯進來,看着坐在燈下一臉愁容的容夫人道:“你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現在府裡的東西不都是咱們的?你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只不過是在老大媳婦那裡過下手罷了,何必抓着那些銀子不放手?既然已經將處理內務的權力給了老大媳婦,你便只管做甩手掌櫃便是,再過一年嘉懋便成親了,你馬上就有曾孫抱了,如何不舒服自在?”
容夫人聽着容老爺說了老長一段話,可意思卻只有一個,讓她不要再插手府裡和銀兩有關的事兒了,她很不滿意的看了容老爺一眼,可見他似乎沒有妥協讓步的意思,只是拉長了臉坐在那裡,心裡究竟有些害怕,生怕惹惱了容老爺要將她送回江陵去,於是走過來挨着容老爺坐了下來道:“我不管便是了,可那些禮單先讓我拿着看看總行罷?”
“你……”容老爺氣結,實在想不出該如何來表達自己的心情,漲紅了一張臉咳嗽了幾聲:“你想拿便拿着,只是過一天一定要轉給老大媳婦!”
容夫人聽了這句話連連點頭:“我自然會派沈媽媽送過去的。”
門簾兒一動,小霜端着熱湯進來,替容老爺脫了鞋子,用帕子沾了熱湯輕輕替他擦了插腳,伸手探了探水溫:“老爺,將腳伸進來罷,水不冷不熱,剛剛好。”
“小霜,你出去罷,等會進來收盆兒。”容夫人蹲了下來,拿起帕子給容老爺洗起腳來,容老爺見夫人這般舉動,吃了一驚,忽然想起了三十多年才成親的時候,兩人在晚上的時候都互相給對方洗腳。那時候的容夫人還算生得端正,性子也沒現在執拗,只是這小氣的性子卻還是一樣樣的,容老爺望着蹲在盆子旁給自己擦腳的容夫人,心裡有些感動,低聲對她說道:“夫人,以後你別管太多,這京城不比江陵,做事可不能出一絲絲差錯,在江陵城你做什麼事情我都沒有說過半句不是,可這京城卻不能再依着性子來,稍有不慎,咱們容家說不定就妃來橫禍。你要強了大半輩子,難道就要栽到這裡不成?”
容夫人默默的聽着,沒有出言相駁,只是低頭替容老爺擦着腳。站了起來的時候,只覺眼前有些發黑,容老爺趕緊趿拉了鞋子將她扶到牀上坐着:“以後還是丫鬟給我洗腳,別累了你。”
容夫人睜開眼睛望着容老爺,彈出了幾滴眼淚:“老爺,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