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府兩個多月,秋華沒有覺得什麼異常,高夫人對她十分和氣,比對劉三小姐要和氣得多。劉三小姐素日來院子串門的時候總喜歡嫉妒的說上一句:“還不是瞧着你有封誥在身上?否則婆婆怎麼會對你這般好?”
一邊說得酸溜溜的,一邊偏偏還要拈着小廚房新蒸出來的糕點吃個不歇,劉三小姐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每次過來總會吃飽喝足,說了一大堆閒話才興盡而歸。“你修這小廚房花了多少銀子?”望了望側面新開的院牆門,劉三小姐滿眼羨慕:“每個月要多少飯米銀子,你可算了?”
“砌小廚房是在公中開支的銀子,本來我想自己出,婆婆說不用。”秋華看着劉三小姐的臉拉得老長,輕輕一笑:“我倒沒想佔公中的便宜,可婆婆說了,這是府裡的添置,不該我出銀子的,既然她如此有心,那我也只能領情。”
劉三小姐狠狠的咬了一口糕點,卻差點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婆婆這般寵你,你真是好命!那每月開支多少飯米銀子?”
“這個我倒不太清楚,都是交給我的丫鬟與貼身媽媽去管的,這些小事難道還用得着咱們去親力親爲不成?玉石,你給大少奶奶說說,這半個月咱們院子裡邊開銷了多少飯米銀子?”
玉石笑着對劉三小姐彎了彎膝蓋:“這飯米銀子卻很難估算,若是每日粗茶淡飯,自然用不到多少,一院子人也不過七八十兩便頂了天,可我們家奶奶吃得有些刁,喜愛吃時新飯菜,又要講求養生,膳食要求精細搭配,還要能補身子,這廚房開了小半個月,奴婢算着該已經花了百多兩銀子,將近一百五十兩了罷。”
聽到這個數字,劉三小姐心裡跳了跳,剛剛不服氣的想要婆婆給自己院子裡也修間廚房的念頭打消得一乾二淨。轉了轉眼睛,劉三小姐望着秋華只是笑:“成親兩個多月了,肚子裡頭可有動靜?”
秋華臉色一紅,沒想到她突然提到了這個問題,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小腹:“這兩月的月信來得很準時,恐怕是沒有身子。”
劉三小姐搖着頭道:“他們高家兩兄弟真是差不多的命!我也是難得有身子,過來三年了,就只懷了一次,結果自己走路不當心,踩着苔蘚滑了一跤便弄掉了。”她怔怔的望了秋華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弟妹,你可要記着給那些通房用避子湯,萬一她們比你先有了身子,那就不好辦了。”
“通房?”秋華有幾分驚訝,望了望劉三小姐顯得很是關切的臉色,撲哧一笑:“大嫂從哪裡聽說高祥有通房?”
“沒有通房?婆婆給你的那幾個丫鬟可不就是做通房用的?”劉三小姐吃了一驚:“我還以爲你知道呢,沒想到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高祥難道就沒有收用她們?”握着糕點的手指緊緊的攥在了一處,那塊糕點已然被她捏扁,劉三小姐覺得自己都要透不過氣來,憑什麼那容四小姐便這麼好的運氣,那高祥連送上門來的腥都不偷的不成?
秋華笑了笑:“大嫂說的是千紅千鶯那個幾個丫鬟?婆婆送過來說是給我使喚的,可沒說是給高祥做通房的,現兒我安排着她們灑掃庭院呢。”
“原來是這樣。”劉三小姐勉強的一笑,心裡十分的不平,總得讓高祥也有兩個通房,自己才覺得舒服些,否則這天下的好事都讓容四小姐給佔盡了,自己想想都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弟妹,不是我多心,只是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你可得好好看着高祥些。”劉三小姐說完這話,眼睛望向秋華,嘴脣邊泛起一絲笑容來:“但若是看不住,那也只能由着他去,你便看緊那通房的肚子便是了,總不能讓她的孩子比你的孩子先爬出來。你若是想要,我這裡有避子湯的方子,叫丫鬟給你抄一份過來,抓上幾付藥先預備着,不要哪一日高祥忽然收用了通房這邊卻還沒有熬湯。”
“大嫂如此關心,秋華實在感激不盡。”秋華笑着吩咐道:“珍珠,送大少奶奶回院子,順便去抄張避子湯的方子回來。”
雖然劉三小姐被秋華強行送出了院子,可心裡卻很是痛快,自己總算膈應了這個弟妹一回——哪有不偷腥的貓?哪個男人都一樣,見着新鮮臉孔便將正妻丟在腦後了。高安將自己的陪嫁丫鬟都輪流睡了個遍,婆婆又送了幾個丫鬟過來讓高安挑着合意的做通房,高安全都通通笑納,現在自己院子裡有三個姨娘兩個通房,與公公相比,也不會遜色多少了。
“哼,我便不信高祥是個見色不起心的。”劉三小姐坐在自己屋子裡,嘟着嘴望着那邊抄避子湯方子的珍珠,心裡不住的打着主意,怎麼着也該煽動這容四小姐的丫鬟有爬牀的心思纔是。
珍珠拿着避子湯的方子回了自己院子,一臉氣憤的神色,將那方子交到秋華手裡,站在一旁沉默不語,但呼吸卻很粗重,很明顯能看出她心情相當不愉快。
“珍珠,你怎麼了?纔出去打個轉兒,臉色便差成這模樣!”琥珀站在珍珠旁邊,見她的臉色通紅,似乎能滴出血來一般,很是納悶:“究竟怎麼了?”
“是不是大少奶奶與你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兒?”秋華見着珍珠那神情,心裡有些底,這珍珠出去的時候還是興沖沖的,回來就是這副模樣,肯定與劉三小姐脫不了干係。
“奶奶!”珍珠走了兩步站到了秋華面前,眼淚珠子就如斷線的珍珠般掉到了衣襟上:“大少奶奶說了些不好的話,可奴婢卻根本沒那心思,還望奶奶相信珍珠,以後若是有什麼風言風語,不要輕信了謠言!”
果然是劉三小姐。秋華眯了眯眼睛,便想到了她今日和自己說的通房之事,臉上不由得換了種神色:“可是大少奶奶給你指了明路,讓你想法子自薦枕蓆,攀上高枝做鳳凰?”
珍珠的臉色紅得有些發紫,垂手點了點頭:“她正是這般說的,可奴婢卻沒這心思,還請奶奶相信奴婢。”
“你們是我從牙行買回來的,陪了我這麼多年,自然也知道我的性子。若是對我忠心耿耿的,以後自然有個好前程,你們自己睜眼瞧瞧,那飛紅、綠柳,這都是先例。”綠柳在應天府替她打理鋪子,年前成了親,男人是容府裡的一個家生子下人,十分忠厚老實,秋華已經向容大奶奶討要了過來,把他派去了應天府幫着綠柳打理珍瓏坊的分號。丫鬟們得知了這消息都羨豔不已,全說綠柳好福氣,不僅找了個好男人,出閣的時候姑娘還打發了三百兩銀子做嫁妝。
“奶奶,奴婢省得,奴婢哪裡能背叛奶奶,對奶奶不忠呢。”珍珠從袋子裡摸出一塊帕子來擦了擦眼睛:“只是奶奶須得注意那幾個新來的,奴婢瞧着那幾個裡邊,千惠是個不老實的,每次見着爺,那眼珠子便差點要粘到他身上去了。”
“你們幫我留心着,也不用草木皆兵,我還正好想看看你們爺究竟是不是柳下惠呢。”秋華緊緊的抓住了扶手,想要在她面前耍花槍,那還得多修煉幾年道行纔是,但她也還是想試試看高祥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午後的院子今日頗不平靜,鳴蟬在枝椏裡掙扎着發出長長嘶啞的聲音,一聲聲叫了個不歇。一縷陽光從樹葉的間隙漏了下來,照着秋華髮髻間的簪子,反射出點點金光,投在地面上不住的搖晃。她身子前邊不遠的地方,有幾個丫鬟婆子正在鬆土,灰黑的泥土被翻了出來,帶着一種奇特的氣味。
秋華很喜歡隨雲苑前邊的佈局,牆角那邊栽着各種鮮花,進門見着各位舒服,而且還能摘了新鮮的花自己做胭脂膏子,或者是染指甲的油彩。她記得每到開花的時節,母親便會每日去撿了那被風吹落的花朵,挑那些沒有開殘的,洗幹濾淨,放進一個瓷壇裡邊,閒暇之時將一些取出來,搗出汁液加入各種香料,曬乾做成各色胭脂。
現在這前院裡邊只有門口栽着成排的杏樹和梨樹,看着不免有些單調,所以秋華打算栽上一些花草,也能讓前院顯得熱鬧些。正在看着丫鬟婆子們翻土,這時阮媽媽從裡邊悄悄的走了過來:“奶奶,千惠摸着往後院去了。”
秋華沒有回頭,淡淡一笑:“去便去,看她準備做什麼罷。”
六月的天氣已經有幾分熱了,秋華將領口鬆開了些,接過玉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鎖骨上邊的汗,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才立夏沒幾日,怎麼就這般熱了起來!”
玉石在旁邊抿嘴一笑:“奶奶,怕不是天氣熱,分明是你心中存了事兒,靜不下來,這纔會覺得熱了。”
“我能存什麼事!”秋華橫了她一眼:“還不快些去後邊院子瞧瞧動靜!”
玉石欠了欠身子,擡頭望着秋華道:“奶奶,你難道不相信二爺?還用得着去後邊院子瞧嗎?奴婢覺得你便到前邊院子裡等着便是了。”
秋華心裡有幾分焦躁,儘管她知道高祥不會做出對不住自己的事情來,可真正面臨着丫鬟想爬牀的時候,卻忍不住還在爲着這事兒煩惱——不過是一個丫鬟罷了,若是高祥敢搭理她,自己保準撒手便走!忽然間又想到陸景行收用了通房,秋華只覺得自己腦門子上冒出汗來,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又爬到了脖子裡邊。
“奶奶,這裡日頭有些毒,咱們到旁邊去坐坐。”阮媽媽伸出手來扶住秋華:“到那邊走廊通風處歇歇。”
剛剛在那邊坐了下來,就聽內院傳來一陣喧譁聲,秋華猛的站了起來:“咱們去看看裡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