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烏藍的夜空裡綻開了一朵極其絢麗的花朵,那煙火璀璨的照着大地,在雪地裡邊點點的碎泥渣子被這道亮光照着,似乎更黑了些。高祥看着那一地的泥屑,心裡有些隱隱約約的受傷,他擡起頭來望向淑華,那個站在面前,長得粉妝玉琢般的小女孩,顫抖着聲音問道:“你爲什麼要砸了泥人兒?”
淑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神情來,天空忽明忽暗的煙火照得她的臉孔也不住的變幻着色彩:“你就拿兩隻泥人來哄我,難道不該給我買些貴重點的東西?即算是秋華的那種珠花,也比這兩個醜東西要好。”
這是醜東西?高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這可是自己精心的挑選出來的一對泥人,本以爲淑華該是會和秋華一樣的反應,接過泥人,歡喜的看上一陣,朝他微微一笑,不住的讚美着:“這對泥人可美,瞧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和真的一樣呢!”
沒想到在淑華的心裡邊,這竟然是兩隻醜東西!高祥心裡一陣煩惱,一言不發,攥着那個小袋子便跑了出去,淑華站在圓形的拱門那裡看着他的身影越來越遠,在雪地裡很快淡出只餘得一個影子,小嘴一癟,幾乎要哭了出來。
這對泥人有什麼好看的?真想不通那高祥還當寶貝來送給她。聽說那高祥的父親走之前送了不少值錢的物事給祖父,這高祥身上也該帶了銀子,難道就不會買些好東西給她?母親早些日子答應過給自己買好看的簪子,可到現在還不見影子,一想到這個,淑華便覺得更加委屈了,爲何大家都在哄她,便沒一個真心實意的。
高祥拉着臉跑回了前坪,打雪仗依舊還在進行着,只是僕婦們都已經失去了跟着起鬨的樂趣,幾個人聚在一處說着閒話,手裡拿着的燈籠將一團溫暖的顏色照在地上,那冰涼的白色也變得有些暖心的紅了。
“怎麼樣?”秋華見高祥垂頭喪氣的走了過來,迎了上去小聲的問他,見高祥搖了搖頭,訕訕一笑:“我知道她不會要我的年禮。”
“她不僅沒要你的,就連我送她的泥人都不要!”高祥憤憤的將那珠花拿了出來交到秋華手上:“她說要我給她買些貴重的東西,還說我挑的泥人是醜東西!”他難過的看了秋華一眼,很不服氣的問她:“你說那泥人醜不醜?”
秋華見着高祥這神色,知道他心裡不舒服,趕緊搖了搖頭:“那泥人做得可精緻了,上的顏色也鮮豔,又哪裡醜了?因着淑華沒有跟着學畫畫,所以她不知道什麼才叫美,你便別往心裡邊去了。”
得了秋華這軟軟的安慰,高祥似乎感覺舒坦了些,望着秋華寶石般閃亮的眼睛,嘴脣邊那抹微微的笑容,一種溫柔的暖流在心間盪漾開來,他極認真的對秋華說道:“我覺得淑華實在淺薄,真不值得交往。”
兩人正在這邊說着話,春華拉着夏華跑了過來,幾個人鬧成了一團,高祥也立刻將方纔的不快忘到了腦後,也沒有注意到假山旁邊淑華寂寞的站在那裡,眼饞的看着他和秋華她們打打鬧鬧。
到外邊玩得沒得了力氣,秋華他們被丫鬟婆子們帶着進了華瑞堂的正廳。飛紅伸手在秋華身上探了下,吃驚的喊了一句:“喲,都是一身大汗了!”旁邊銀花笑着給春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哪能不出汗的,瞧他們剛纔在外邊鬧騰得厲害!”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聽着說少爺小姐們出了一身大汗,趕緊叫丫鬟婆子們趕緊帶着他們回自己園子,擦了身子再去歇息,免得汗冷了便容易傷風。嘉懋和春華聽了都不樂意,扭着身子道:“還沒得吉利錢兒呢。”夏華和嘉榮也在丫鬟們身後探出脖子來吵吵嚷嚷的不願意走,樂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容老爺向容夫人瞅了一眼:“快把荷包給他們,讓他們早些回去歇着罷,也這麼晚的辰光了,差不多都到點了。”
容夫人朝貼身丫鬟秋菊點了點頭,她轉身走進去拿出一堆荷包兒來,每人發一個。春華和嘉懋素來是第一個,占強算他們的,早就衝了上去奪了一個荷包嘻嘻哈哈的跑到了一邊,而淑華也沒甘心落後,擠在春華身後伸出了手,秋菊素日裡得了賈姨娘不少好處,自然也就先將荷包給了她。
夏華和嘉榮也跑了過去從秋菊手裡拿了一個,秋菊手上那一堆五顏六色的荷包便只剩下一個了,而秋華和高祥兩人還站在一旁擡着頭盯着她看呢。秋菊臉上變了顏色,轉身望向容夫人,聲音有些遲疑:“夫人,這荷包兒怎麼少了一個?”
凡是遇到錢的事情,容夫人都不願意讓別人沾手,所以每年給孩子們的荷包都是容夫人親自準備的。容老爺見荷包竟然少了一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望向容夫人:“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容夫人愣了下,這才明白過來:“我倒忘記了高少爺今年在咱們家裡過年,忘記給他包了。”她一臉尷尬,一迭聲的說道:“我這就去再包個。”
“祖母,不用勞煩你回主院了,這華瑞堂和主院距離甚遠,天氣又寒冷,祖母還是坐在這裡烤火罷。”秋華見容夫人作勢要站起來,可腳下卻沒有挪動半分,知道祖母吝嗇的性子又出來了。她趕緊走上一步,朝着容夫人行了一禮道:“高少爺是客人,這荷包兒便給他罷。能陪着祖父祖母一起團年,這便是一樁吉利事兒,秋華已經是有福氣之人,就不用那些吉利錢了。”
聽了這番話,容夫人才歡喜了起來,打量着秋華的眼睛裡透着些許真正的慈愛來:“秋華真是長大了,能體貼着祖母了。”
秋菊聽了這話心裡才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秋華,見她臉上並無遺憾之色,說出的話情真意切,心裡也驚詫了一番,這位四小姐可真是個不錯的,年紀小小便知道體貼人,儘管夫人對她們母女不是很好,可她依然不計較。
高祥從秋菊手中接過荷包兒,望了望秋華,將那荷包遞給了她:“給你,我只不過是個客人,怎麼能把你的吉利錢拿走了呢。”
秋華笑着搖了搖頭道:“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你拿了荷包便如我拿了那吉利錢是一樣,都是長輩的一份心意,何必分什麼彼此呢。”她伸出小手來,將那荷包推了回去,見飛紅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她和高祥,不由得臉上一紅,蹬蹬蹬的走了出去。
高祥朝容夫人行了一禮,說了句道謝的話兒,便跟着飛紅追着秋華跑了出去。“秋華妹妹,你別跑那麼快,雪地上很滑。”他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華瑞堂裡邊的大人們聽了不住微微的點頭笑。
“他們兩人倒真是一對兒。”容大奶奶笑眯眯的對着容二奶奶擠眉弄眼:“高少爺長得聰明伶俐,對長輩也恭敬有禮,是個不錯的,我看不如就定個娃娃親罷。”
女人談到親事上邊總是會莫名的情緒高漲,容二奶奶被容大奶奶這般一提示,馬上回過神來,連連笑着點頭:“這個主意不錯,我瞧着高少爺挺閤眼緣,還想將我家夏華許給他呢,沒想到大嫂這一着便把他給推給秋華去了。”
見兩個媳婦說得開心,容夫人也興致勃勃的擠了進來說話,兩條眉毛都攢到了一處:“我看這樣挺好,高家可真是有錢,高老爺上次將這高祥送來我們容府,謝儀銀子便是一萬兩呢,若是能和咱們容家結親,那聘禮可不知道會有多少!”
容夫人一句話說出口,華瑞堂上團團坐着的幾位大爺少奶奶們都驚歎了起來,直嚷着一個四品的左參議怎麼會有這麼多錢,莫非是高夫人從孃家帶過來的嫁妝不成。容老爺卻很是不快,皺着眉頭喝止道:“你母親只是在說頑笑話兒,你們可千萬別當真,根本便沒這一回事情!將一個孩子放到容家住兩個月,怎麼可能有一萬兩銀子的謝儀?”
容三爺瞟了瞟容夫人,見她一臉不忿的神色,心裡邊覺得母親該沒說假話,倒是父親的話十分可疑。既然高家這麼有錢,容家和高家結親自然是一件再好也不過的事情,只是……他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怎麼着也該落到自家淑華身上,可不能便宜了隨雲苑那個jian人的孩子。
“你年紀大了,腦子也糊塗了,我看你該早些把家裡的賬簿子交給老大媳婦管纔是。”子時一過,在華瑞堂前燃放了迎春的鞭炮以後,大家各自回了自己園子,容老爺才跨進內室,望着一臉紅光的容夫人,恨恨的指着她便罵。
容夫人是容老夫人孃家那邊的遠房親戚,容老夫人那時見着大家都誇她節約勤儉,是個持家的好手,於是把她聘進容家來做媳婦。容老太爺和容老夫人在世的時候,容夫人沒得權力管賬,籠着手在袖子裡邊做甩手掌櫃,倒也顯得賢惠。好不容易熬到婆婆終於撒手,她拿到賬簿子以後,那慳吝的性子一點點透露出來,讓容老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原先溫良賢淑的夫人。
“你是想將這一萬兩銀子的事情說出來,逼着我不能退給高家?”容老爺見容夫人骨篤着嘴縮着脖子坐在桌子邊上,想着這些年她在母親手下也吃了不少苦頭,心裡又有些憐憫,語氣緩和了些:“這一萬兩銀子不是那麼好拿的,平白無故誰會送這麼大一注銀子?你只需管着內院的事兒便好了,外邊的事可不是你要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