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堂門口側耳傾聽,主院裡邊無聲無息,死一般的沉靜,若不是此時遠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誰都會以爲裡邊的人都還在沉睡中。
“夫人還沒起牀?”容大奶奶望了望站在門口的沈媽媽,見她一臉倦容,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昨日一時興起想給容夫人添堵,沒想着鬧成這樣子,就連下人們也跟着受罪。
“是,還在睡呢。”沈媽媽垂手站在那裡,恭恭敬敬的回答,這長寧侯府的大權已經落在了大少奶奶手裡,再也輪不着她在夫人身邊站着,趾高氣揚的看着府裡的丫鬟婆子了。“大少奶奶,小霜昨晚出了事兒,要不要過去處置下她?”
容大奶奶點了點頭:“帶我過去。”
小霜住在主院後邊那進屋子,一般是兩人或三人住一間,但小霜因着得容夫人喜歡,與沈媽媽都是單獨住一間。走到小霜的屋子門口,就聽着裡邊有低低的抽泣聲,還有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說着勸慰的話兒:“小霜姐姐,你就別這麼想不開了,昨日的事兒,主子們誰都沒有說話,你何必一定要去尋了死路?”
沈媽媽一把將門推開,擡腿就跨了進去:“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過來了。”
屋子裡邊擺設很簡單,一張牀,一張桌子,幾條凳子,還有一口箱子。牀上坐着小霜,才短短的一日,她的臉頰彷彿便失去了紅潤,有些乾枯的灰黃,頭髮亂蓬蓬的,蓋住了她的眉毛,稀稀疏疏的劉海下露出了一雙死魚一般的眼睛。
坐在牀頭的是才升了二等丫鬟不久的小喜,見主子們進來,趕緊起來行禮,垂手站在一邊。
“小霜,你上吊尋死是想給長寧侯府安個虐待下人的罪名不成?”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坐在那裡的小霜,厲聲喝道:“將這個不省事的丫頭給我從牀上揪下來!”
小霜的身子抖了一抖,不等沈媽媽和小喜上前,自己滾下牀來跪在了容大奶奶身邊,一把抱住了容大奶奶的腿,眼淚珠子簌簌的落了下來:“大少奶奶,是小霜一時糊塗,沒有想得開,絕非是想要敗壞長寧侯府的名聲!大少奶奶,小霜昨日所說全是真心話,擱在心裡頭也有好幾年了,小霜知道這些話說出口來定然落不了個好,下場,所以一直不敢說。但是大少奶奶昨日的提議確實合情合理,小霜聽着動了心,這才斗膽將那些說了出來,沒成想將夫人氣成那樣,小霜沒臉再活下去了。”說到後頭,小霜已經是哭得泣不成聲,抽抽噎噎在那裡,嗓子已經是啞了。
聽了這番話,容大奶奶心裡一陣不舒服,小霜怎麼還在這裡胡攪蠻纏的,竟然還將自己又扯了進來,兩條眉毛不由得擰在了一處:“小霜,我給你兩條路,要麼自己到府裡的下人裡邊挑一個,我替你們辦了親事,要麼給你個贖身的機會,出了長寧侯府便不要再回來了。你選哪條路,自己看着辦罷。”
小霜癱倒在了地上,愣愣的看着容大奶奶:“大少奶奶,能不能讓我繼續留在主院?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癡心妄想!”昨日這事估計有好事的婆子會傳出去,府上的下人誰會真心想娶她?贖身出府該如何生活?京城這麼大,放眼望去茫茫一片,不如到府裡頭呆着日子好過些。
“誰會信你這些話?”容大奶奶板起臉來:“到時候你一個想不通,又尋了根繩子上吊了該怎麼辦?”
“大少奶奶,你便相信我一回罷!”小霜抓住容大奶奶的裙角片兒,哭哭啼啼,聲音嘶啞得像鋸子鋸過雜木般難聽:“小霜真的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了!”
容大奶奶剛剛想說話,就聽外邊一陣腳步聲,有個婆子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大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啦!”
衆人擡頭一看,卻是外院莫管事的老婆劉媽媽,她擦這汗奔到容大奶奶面前,顫抖着聲音道:“三爺被抓起來了!方纔來了幾位軍爺,說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要來查抄三爺住的碧芳院,現兒正在外院呢。”
容大奶奶臉色大變,擡腿便朝外邊走了去:“老爺可知曉了?”
“府上已經有人去送信了,估計不多時便會回來。”劉媽媽的臉色發紅,聲音都有些發抖:“我們家的正在陪着那些軍爺喝茶呢,也不知道究竟是犯了什麼事。”
容大奶奶聽了這句話,才略微放心下來,轉頭對容二奶奶說道:“這事該不是很要緊,若真是犯了什麼大事,哪還會這般客氣,早就將咱們府給圍起來,怎麼會坐在外院由管家陪着喝茶?”
容二奶奶雖然心裡也惴惴不安,生怕容三爺犯事會牽連到容二爺,現在聽着容大奶奶這話,雖說知道她在讓自己寬心,可也覺得頗有道理,哪有來查抄還這般客客氣氣的?這纔將一顆心放穩當些,兩人帶着丫鬟婆子到了垂花門那邊,派了劉媽媽過去打聽。
這詹事府在前朝算是個極重要的衙門,本是輔佐太子的,後來大周朝改了這早立太子的慣例,詹事府便也跟着換了分內事情,變成了掌管未央宮與東宮事務,還兼着共同協管一部分後宮內務。
詹事府雖然管的事情並不重要,可卻是一個能撈到錢的衙門,容三爺原先做府丞,手中沒什麼權利,自然撈不着什麼,自從去年升任少詹事一職,他手頭便鬆活了許多,就是通房小杏的穿戴都比以前要好了不知多少,今日手腕上是個赤金絞絲鐲子,明日卻換上了一個闊邊空心金包銀的。
莫非是在任上貪墨了銀子不成?容大奶奶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去年開始皇上可一直在嚴查貪墨之事,揪出了不少貪墨的官員,那些被查出來的,個個都受了懲罰,罪行重的判了斬殺,輕些的也判了流放西北十年。這容三爺是糊塗了不成?瞧着皇上如此痛恨貪墨,可偏偏還往刀口上邊送!
和容二奶奶呆在垂花門那邊站了一會,忽然見劉媽媽跑着從外院出來了:“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快些回自己院子去罷!老爺回來了,那幾位軍爺要進內院來了,他們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來搜東西的,三爺交代有不少東西他交給碧芳院那杏花收起來了。”
容大奶奶咬牙頓足:“果然是犯了貪墨之罪!”
“可不是這個罪名兒!”劉媽媽拍了拍腦袋,彷彿纔想了起來一般:“我聽一半沒聽一半的,又跑得急,到路上便忘了那詞兒了。但那幾位軍爺卻實在和氣,說咱們老爺乃是太后娘娘的弟弟,皇上的親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皇后娘娘奏請皇上,只是搜查碧芳院,不會驚擾別的地方。”
容大奶奶這才鬆了一口氣,帶着丫鬟趕緊往流朱閣走,快到門口卻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約莫七八個穿着盔甲的軍士在莫管事的引領下往碧芳院那邊去了,身上的盔甲被四月的陽光照着,發出了刺眼的光。
吃過午飯容老爺將兒子喊到了主院大堂,憂心忡忡的看了分坐身邊的兩個兒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原該讓老三辭了這官的!那年給家裡修園子讓他管石料,他都能以次充好從中剋扣,現兒手中有權了,怎麼能不放過機會!”
容大爺和容二爺聽着這話,心中很不是滋味,這三弟從小到大就沒坐過一樁正經事兒,在江陵的時候他開的鋪子幾乎都是折本,讀書也不上緊,族裡的先生提起他便是搖頭,平生最拿手的事的怕只有逛青樓左擁右抱了。到京城被賜了官,最開始大家都還提心吊膽,可做了一年多沒有出事,還升了官,這讓容府上下都十分歡喜,以爲他真的上進了,沒想到忽然飛來橫禍,他竟然狗膽包天的貪墨了不少銀子!
皇后娘娘實在和氣,最開始沒有向皇上透露半點風聲,只是讓容三爺想辦法去將銀子湊齊補回來,沒想到這事兒不知道誰捅到皇上那邊去了,皇上龍顏大怒,皇后娘娘也沒辦法保住他,只能讓人來查抄碧芳院,將容三爺暗中貪墨的東西拿去歸案。
“三弟那邊可有辦法?”容大爺皺着眉頭道:“咱們去求太后娘娘出面與皇上說說?”
“這樣不太妥當罷?”容二爺馬上出聲反對:“咱們不僅沒有給太后娘娘爭氣,還出了這樣的事情去求她,便是走進宮裡都覺得丟臉,更何況要開口去說這樣的話?父親,我提議你就別管三弟這檔子事了,橫豎瞧着太后娘娘的面子也不會太過分,三弟也該得些教訓纔是,否則以後還不知道會闖出什麼樣的禍事來呢!”
容老爺點了點頭:“你說得倒也是,我也正有此意,我容家竟然出了這樣的孽障,真是愧對祖宗!我不會去替他求情,讓他到大牢裡吃點苦也好,否則真是無法無天了!”
過了約莫十日,容三爺的案子便判了下來,量刑不重,可也不輕,判了流放西北五年。容老爺知道了這結果,閉嘴不語,容大爺和容二爺面面相覷,原本以爲皇上瞧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擡擡手走個過場,將容三爺關押幾日便放出來,最多也是個削職爲民罷了,沒想到還竟然判了流放!
“算了,算了,這判決都下來了,咱們也別再說了。”容老爺頹然倒在椅子上,只覺全身的力氣被人抽去了一半,雖然他恨容三爺不爭氣,但聽着他要被流放這麼遠的地方,而且是要被流放五年,心裡還是有些難受。
“千萬莫要讓你們母親知道了這事兒!”容老爺穩了穩心神:“以後她一問起老三,你們便說他放了外任,要在任上呆五年纔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週日,加更一章,點→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