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進來的時候,懷袖還沒覺着有什麼,仍端着琉璃湯盅小口小口地吃奶茶,直至映雪跪在身前,懷袖看見她那張慘白賽過宣紙的臉時,才覺察出哪兒有些不對勁。
映雪臉色慘白卻滿眼血絲,脣呡地青紫,看上去樣子有些嚇人,兩眼直勾勾望住懷袖半晌,顫抖着開口時,聲音已經嘶啞地聽不出是人聲。
“小主子……失明瞭……”
“啪!”
琉璃湯盅連同銀湯匙,壓着映雪的尾音落在地上,**汁濺了懷袖一身,映雪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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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袖的鳳攆落在景華宮正門前時,太醫院的衆太醫和宮人整整齊齊跪了一院子。
懷袖一隻手護在隆起的腹上,由銀鈴兒挽扶着向胤裪的內殿行,經過太醫張謙身前時,懷袖頓了頓腳步,沉聲道:“張太醫隨本宮進來回話!”
張謙趕緊磕頭,起身隨着懷袖行向內殿。
懷袖跨入殿門時,殿內窗櫺緊閉,光線有些暗卻十分的安靜,鹿鼎爐中燃着濃淡適宜的清梨香片,仍是坤寧宮內製作好了送來的氣息。
懷袖放輕了步子,行至牀邊,眸光落在牀上躺着的胤裪身上,眼睫閃動幾下,輕輕握住露在錦被外的溫軟小手。
“裪兒……”懷袖的聲音極低極輕,如裪兒當年剛出生時,生怕聲音高一點點便嚇到襁褓中那個嬌弱地叫人心疼的小人兒。
裪兒聽見聲音,眼皮子動了動,緩緩睜開眼,依然明亮的眸子並沒有落在牀邊懷袖的身上,而是漫無焦距地在空中掃。
“額娘?你來了爲何不掌燈?現下是什麼時辰了,天這麼黑……”裪兒握住懷袖的手,掙扎着想起身,卻只覺身子沉沉的用不上力氣,只得握住懷袖的手,又道:“額娘,爲何不喚映雪姑姑來掌燈?”
懷袖伸出手,在裪兒眼前晃了幾晃,又緩緩將手收回來,緊緊握住手心裡那小小的手,擡起來放在脣邊親了親。
就在懷袖擡起胤裪手的時候,站在身後的銀鈴兒卻是“啊!”地一聲低呼。
懷袖面色平靜,臉在胤裪手背上蹭了蹭,溫婉道:“裪兒你昨兒生了病,太醫囑咐你要好生臥牀休養,你要乖,好好睡一覺,過了今夜明日一早病就好了。”
胤裪雋稚的小臉上露出笑渦,點頭道:“嗯,裪兒聽額孃的話,一定乖乖休養,眼下身子卻是疲乏無力,連起牀與額娘行禮都不能,待明日好了,裪兒再去坤寧宮給額娘磕頭。”
“嗯,好孩子……”
懷袖的聲音始終溫婉慈和,眼見胤裪又疲憊地閉上眼,方纔輕輕起身,將手中握着的小手小心放進錦被中,起身走出寢殿。
坐在正殿中央的黃花梨太師椅上,懷袖面色平靜地看着跪在眼前太醫張謙,問:“裪兒所患的,究竟是什麼病,還請張太醫如實奏與本宮。”
張謙伏跪在地,沉吟半晌,方纔低聲道:“十二貝勒是,是身患一種罕見病症……”
“你胡說!”站在懷袖身側的銀鈴兒,終於憋不住高聲呵斥。
張謙身子一抖,又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卻再沒說話。
“銀鈴兒,你來說!”懷袖沉聲道。
銀鈴兒行至身前,跪在地上,眼中蓄着淚道:“方纔主子見小主子時,奴婢眼見小主子十根指甲皆現青黑,分明是中毒所致!”
懷袖沉靜的目光從銀鈴兒又轉移至張謙身上,沉聲問:“既然是中毒所致,爲何張太醫要與本宮說是患病?”
張謙前額重重磕在青磚上,急切卻又無奈道:“娘娘眼下鳳體懷珠,微臣是怕……怕娘娘突聞此噩耗,傷及鳳體……”
懷袖聞言,沒再說什麼,緩緩擡起手臂,銀鈴兒見狀,趕緊起身上前挽扶住,懷袖站起身,跨步行出殿門,沉聲道:“傳本宮懿旨,宣恭親王入宮!”
說完這一句,懷袖耳中聽着太監高昂的唱傳聲漸傳漸遠,擡眼只覺調角飛檐與藍天旋轉,眼前一黑,已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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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城疾馳而出快馬,馬背上的令官背插明黃小旗,六百里加急將燙着親王紫紅大印的摺子呈在遠在山西的康熙的手中。
坐在行館中的康熙,緩緩合上常寧親筆的摺子,面無表情的起身向外走。
李德全尚不明緣故,但見康熙這般神情,心下已知定是宮中出了事,趕緊疾步跟着出了行宮。
馬廄就設在行館外套的院子內,康熙行至近前,伸手接下玉花驄的繮繩飛身跨上馬,院中衆臣尚未反應過來,最瞭解康熙的李德全一張臉已是雪白如紙。
疾步奔至近前,一把抱住康熙的繡着金龍馭水的明堎薄底朝靴,李德全已顧不得什麼僭越不僭越,顫聲懇道:“萬歲爺,可使不得,此地不比南苑,距離京城路遙山遠,沿途官驛尚未設防……”
“滾開!”康熙一聲斷喝,已將繮繩扯的筆直,玉花驄疼地一陣嘶鳴,見李德全仍不鬆手,擡手一鞭子正抽在李德全的手背上。
李德全疼地手一抽,康熙的馬已入離弦的箭矢閃出行館大門,李德全顧不得手背劇痛,連聲高喊:“快傳領侍衛內大臣,護駕,護駕!”
而就在李德全高聲疾呼的時候,另一匹黑馬亦跟着躍出大門,李德全眼見着那馬兒消失在門前,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幸而還有李鐵。
康熙策馬回至京華城時,正值入夜,九門已關,遠遠地一線四色龍旗疾奔至門前,驍騎營統領向城門上高聲喝傳,城上的官兵眼見城下驍騎營,前鋒營衆侍衛正中央簇擁着一匹高頭駿馬,馬上之人身披明黃龍袍,雖然瞧不清臉面,卻也絲毫不敢怠慢,急傳來九城提督親自下來迎駕。
城門轟隆隆被推開,康熙催馬疾奔而入,衆侍衛緊隨其後,一時馬蹄聲響如悶雷,驚起宿夜的鴉雀四下紛飛。
馬兒未進乾清門,而是沿着東側長巷徑自奔入坤寧宮的側門,康熙奔入坤寧宮寢殿的時候,衆宮人尚未反應過來,眼前一片明黃已晃入殿中。
待康熙站在懷袖牀榻前時,眼望着牀上的人兒,心底霎時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