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映雪從麪缸裡挖出最後半碗玉米麪兒的時候,山上終於盼來了春雪消融的時候。
這一個冬天,福全只覺是平生過的最漫長的,急得頭髮都白了好幾根,生怕斷了糧,將人活活困死在這荒山上。
臨下山時,懷袖將需採買的一應用度,仔細地寫了張單子交給福全,福全便帶着採買單子上了路,臨行時,還特地在馬兒背上安了兩個大個的籮筐。
正當福全在集市上大肆採買的時候,京城的南大門前管道上,華麗麗排開一列長長的儀仗,遠遠地向京城大門行來。
前面有幾十個太監黃土撒路,後面有高亢的鳴鑼開道。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番兵個個精神抖擻,簇擁着儀仗正中央,兩頂明黃的儀仗傘下的一乘十六人擡紫禁鑾駕。
鑾駕上端坐之人,頭戴黃金鳳冠,兩鬢的十六根黃金流蘇,隨着鑾駕而輕輕擺動,身上穿着金玫色的牡丹團花斜襟大氅,端端莊莊坐在鑾駕之上,一副富貴以極的明豔麗姿。
後面跟着騎在白馬上的,便是藏域的藩王古登,早就守在京城南大門前的幾十個太監,遠遠瞧見儀仗,立刻策馬往城裡疾奔。
一邊跑,一邊鳴鑼,哄趕着管道上的人羣四處奔逃,馬上的太監個個口中大喊着:“固倫明月公主回京省親嘍……固倫明月公主回京省親嘍……”
等福全的馬拖着滿滿的柴米油鹽,疾奔在回北山的小路上時,固倫明月公主的儀仗方纔緩緩地行進紫禁城南大門。
康熙提前一個月便接到了月牙親筆的手札,上書開春四月上京,卻沒想到剛入三月份,月牙便已行至了京城。
文武大臣紛紛跪在午門前的廣場上,列位迎接盛駕歸來的固倫明月公主,康熙親自等保和殿門前,等月牙行下鑾駕的時候,康熙已忍不住步下玉階。
月牙遠遠地便瞧見一身明黃龍袍的康熙行向自己,一下了攆,儘管身上盛裝繁複,卻依然踉蹌幾步撲至康熙身前,淚眼朦朧中納頭便拜。
“固倫明月給皇叔父請安……”
月牙的聲線顫抖間,險些將康熙的淚也勾了下來,附身將她從地上挽扶起來,康熙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月牙,強撐出笑意讚道:“朕的月牙果然長大了,神情間頗有王妃的端莊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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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回京的前三日,宮裡大擺宴延,一日宴請羣臣,一日宴請後宮妃嬪,一日皇族內與其接風。
到了第三日頭上,月牙的臉色便微顯出些許的變化。
晚間宴罷,月牙將回行宮前,忍不住問康熙:“怎麼這三日都不曾見我師父?我去年時收到她的信箋,聽聞她已被封了毓妃,爲何昨日的宮宴,今日的家宴,皆不見她的人影兒。”
康熙微垂着眼簾,只淡淡道:“毓妃最近身子抱恙,你且回去歇息,待明日入宮來,朕再細說與你。”
月牙聽康熙這麼說,便沒再多問,只將此一事放在肚子裡,隔日清晨,卻未與古登同路入宮,只簡單吩咐後,便帶着自己的親衛和宮人先行進了紫禁城。
月牙一進紫禁城,沒去給康熙行禮,也沒去孝莊的慈寧宮,卻是直奔清芷宮。
分別近兩載,她心內無一日不念及懷袖的談吐言笑,即便對着古登,也是時時提及懷袖的千般好。
月牙只盼着此番回京,能好生與懷袖敘敘舊,哪怕聽懷袖笑着點着她的額角,輕嗔她幾句也是好的。
鑾駕行至清芷宮門前,月牙緩緩行下鳳攆,由宮人挽扶着行至臺階上,親手輕輕釦動門環。
“師父,月牙回來了,師父……”
月牙將門上的獸口銅環扣的響亮,卻只有門楣上的細塵翩然飄落下來,裡面始終無一人作答。
月牙望着硃紅大門上,蒙着厚厚灰塵的銅釘,銀牙一咬,沉聲道:“給本王妃將這宮門撞開!”
如今月牙手底下的親衛一非昔日的宮人,皆是藏域的番兵,平日聽慣了月牙的調遣,更不管什麼紫禁城裡的規矩,聽見他們的王妃一聲令下,這幫彪悍的番兵齊手並肩直直撞向高大的宮門。
頃刻間,只聽聞轟隆隆一聲山響,清芷宮的宮門被撞地大敞開來,月牙邁步行入宮內,登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地愣在了當場。
緩緩放開宮女的手,月牙緩緩邁上落滿樹葉的正殿臺階,輕輕推開門,從門樑上面落下一層細細的灰塵,正殿中央的紫檀八寶琉璃榻,蒙塵的錦墊早失了往日的華豔瑰色,榻的邊緣已結了層層疊疊的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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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麻喇姑是第一個聽聞清芷宮門被撞開的,由渙秋挽扶着一路急行至清芷宮門前時,只見宮門大開,院裡院外站滿了番兵和宮人,卻並不見月牙的身影。
渙秋扶着蘇麻喇姑繞過正殿,行向後院的內殿,行至門前時,見一身高華霓裳的月牙,正站在書架前。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月牙緩緩轉過身時,手中還拿着一個落滿塵埃的兔兒爺。
“奴婢蘇麻喇姑給王妃請安!”蘇麻喇姑和渙秋雙雙跪在階下,給月牙叩頭行禮。
月牙行下臺階,附身將蘇麻喇姑挽扶起來,目光殷殷問:“蘇麻姑姑,我師父她……人呢?”
蘇麻喇姑還未開口,站在身後的渙秋便先忍不住,轉過身掩着口鼻竊竊低泣。
月牙見此情景,只覺心一時比一時涼,放開蘇麻喇姑,一把拉過淚流滿面的渙秋,沉聲問:“你主子呢?她哪兒去了?”
渙秋不敢說話,只不住地搖頭,就在月牙欲繼續逼問的時候,只聽宮門外傳進來一陣太監的高聲傳喚:“德妃娘娘到……”
月牙聽見這聲音,猛地鬆開渙秋,轉身向着外廂奔去,剛一轉過正殿,正與從外面急走進來的德妃撞上。
“嵐姐姐!”
月牙撲過去,死死握住德妃的手,眼中泛着水霧,朱脣輕顫問:“嵐姐姐,我師父她……她到底被弄到哪兒去了?”
德妃亦死死握住月牙的手,平日溫和的秀目此刻微眯着,眼中同樣蓄着淚,冷沉着聲線道:“月牙,懷兒她……被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