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麻喇姑回過神來,款款行至近前欲低身施禮時,手臂卻被德妃一把握住。
“懷兒她……還好麼?”
蘇麻喇姑凝着德妃微紅的眼圈,知道自己走這一遭,她獨自在這兒必定是落了一日的淚。
辰時,蘇麻喇姑剛起來,推開佛堂的門,便瞧見德妃黑着眼眶,徘徊在自己門前的碎石小徑上,見着她出門,上來第一句便是:“我昨晚夢見懷兒生了,求姑姑央老祖宗遣人去瞧瞧……”
自懷袖當日爲她報了家仇,德妃原本孱弱的身子方纔漸漸養的好一些,可自懷袖被貶出宮,她雖封了妃,卻眼見着下巴一日尖似一日,明眼人都瞧得明白,在這位新獲寵的德妃娘娘心裡,闔宮卻只揣了懷袖一人。
蘇麻喇姑挽扶着德妃坐回去,伸手替她倒杯了茶,勉強牽出淡笑:“奴婢今日親往後山去了,毓妃娘娘吉人天佑,母子平安!”
德妃聞言,冰涼的手指緊緊握住茶盞,脣邊勾着笑,淚卻同時潸然話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從慈寧宮出來,德妃只令銀鈴兒一個人陪着,緩步漫行,不自覺便行至了乾清宮東側門。
走至昭仁殿的玉階下,德妃正欲邁步向上行,可剛走至丹墀下,卻聽得裡面傳出康熙低沉的怒吼:“如此毛手毛腳的奴才,杖責四十,自去慎刑司領板子!”
德妃的腳步頓了頓,側目看向軒窗內透出明亮的瑩瑩燭暈,卻不知康熙這又是發的哪門子脾氣。
康熙近日的脾氣越來越大,有時甚至爲着一個茶湯的調換,一個倒茶的動作跟太監們大發雷霆,連李德全在內都終日謹小慎微地伺候。
不過幸而在她的面前,康熙還算溫和,甚至偶爾還會順着她的意,豁免了某個被罰的小太監。
正欲向內行時,德妃擡眼見李德全低着頭從裡面急急地走了出來,瞧見德妃,連安都顧不上問,徑自交過個宮人,命其速請造辦處的御用匠師過來。
“這又是怎麼了?”德妃不解問道。
李德全無奈一笑道:“娘娘進去一瞧就知道了。”
德妃挑了下眉,擡步向內行了進去,行至門前,正欲舉步而入時,擡眼間,正見康熙坐在龍案前,手指輕撫着一隻冰雪晶瑩,栩栩如生的玉雕兔子,眼中無限溫柔憐惜。
那玉兔一瞧便知是無價的寶貝,只可惜一隻耳朵被碰第掉了下來。
就在德妃望着康熙出神的時候,身邊有太監輕聲道:“還請娘娘稍移貴體,萬歲爺傳的造辦處匠師來了。”
德妃聞言,立刻向旁側移了半步,待那匠師進入屋內,便也跟着走了進去。
康熙見那匠師將玉兔仔細端詳後,問道:“這兔子可否還能還原先前的模樣?”
那匠師跪地回道:“若是用沾補術,勉強可行,不過會留有痕跡,倘若萬歲爺不像其形貌受損,不如臣爲萬歲爺重新雕刻耳朵的形狀,如此一來,便看不出來了。”
康熙目光溫柔地望着那隻兔子,沉聲道:“若是重雕,與原先的模樣必定不同了吧?”
匠師叩道:“自然是不同了,卻可通身無瑕。”
康熙淡淡道:“那……還是沾補吧,即便有陋痕,朕也要與先前一模一樣的!”
匠師聞言,應聲磕了頭,小心將玉兔帶走了。
待衆人都走出去,康熙喃喃道:“重雕了,與那一隻就不是一對兒了。”
勤嬪知道,這玉兔,是懷袖尚是公主師時,那一年的元宵節,康熙特地給她的賞賜,後來被寶蘭瞧見鬧了一場,衆人才知原來這玉兔是一對兒,另一隻就放在康熙的案頭。
後來也是因這玉兔,康熙還吃過一回月牙的醋。
彼時,懷袖是孝莊跟前的人,於康熙,就如那瑤池畔的一朵青荷,濃濃慕意溢於言表,卻輕易摘不得。
而眼下……
德妃咬了咬脣,向上低身施禮。
康熙剛將眼前的摺子翻開,擡眼見德妃立在自己書案前,仔細端詳她片刻,問:“你昨晚沒歇好麼?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德妃擡起明亮的眸子,亦仔細打量康熙的雙眸,終忍不住低聲問:“萬歲爺可還記得,兩個月前……”
康熙俊朗的劍眉挑了挑,垂眸落在手中的摺子上,冷冷淡淡道:“德妃若是昨兒沒睡好,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望着康熙如此涼薄神態,德妃咬了咬脣,低身跪安,緩步退至門邊時,忍不住以低低的聲音道:“臣妾恭喜萬歲爺,得弄璋之喜。”話落,拂袖轉身而去。
康熙捏着御筆的手指間,“啪”地一聲脆響,羊脂玉的筆桿兒應聲斷爲兩截……
李德全待德妃離開一陣後,方纔進去給金絲盤龍鼎內添換安神香,可剛跨進門,卻被眼前所見驚地呆立在當地。
望着一身月色長衫的康熙,李德全吶吶道:“萬歲爺,您這是……”
“出宮,去恭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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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寧命人將一隻小几搬到院中的一樹杏花下,獨自坐在涼椅上,對着月下隱隱倬倬的一地花影自斟自飲。
“舉杯邀月,對影對飲……嘿,李太白這個老頭兒就是會享受,着月光下酒,卻比就着佳餚還易醉些!”
說話時又自斟了一杯,仍擡眸看向園門前,皺着八字兒眉嘟囔:“本王沒喝幾杯就醉了,怎麼瞧着你長得這麼像我皇兄?”
說話時,原本前的月白色人影兒一晃便行至常寧面前:“你倒是好興致!”說罷,向旁側道:“來人,再添一把椅子,一壺酒!”
聽見這話,常寧一個激靈,精神格外清明透亮,趕緊從椅子上跳起來:“皇兄?你怎麼又來臣弟這兒喝酒,被老祖宗知道了,我……”
常寧話還沒說完,康熙已經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了坐,徑自斟了一杯酒,仰首而盡,沉聲道:“朕若是不來,恐怕今兒晚上,昭仁殿的宮人皆瞧不見明日的太陽了!”
常寧暗暗嚥了咽口水,默默地在康熙對面的坐下,提起酒壺將康熙的杯斟滿,正琢磨着揀什麼不踩雷的話聊,卻聽康熙先開口了。
“她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