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搖頭說:“月牙公主待我極好,平素起居用度跟她幾乎是一樣的,我都有些過意不去,只是仍舊睡眠不好,夜裡總不過睡一兩個時辰,醒來就再睡不着了。”
蘇麻喇姑淺笑,擡起手輕輕撿下懷袖肩膀的衣衫上掛着的已經枯萎了的迎春花,柔聲說:“打你剛進宮來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你是個心思重的女子,卻又處處多爲旁人着想,身爲女子,有這樣的胸襟是好事,不易被瑣事牽累心性,但身在這宮內,咱們卻又都是獨自的,即便偶有要好的,左不過見着面時多提醒一兩句,餘下的還是當自身多保重,心緒也是一樣,要學會自己多開解纔是。”
懷袖自知每與蘇麻喇姑聊天,她所說的皆是句句肺腑,因此十分珍惜這些言語,總銘於心中。
最近,她的確爲着那些事煩亂不已,此時聞聽這些掏心之言,忍不住胸中情緒起伏,真情坦露。
“蘇麻姑姑,我自認並非心思狹隘之人,也自覺平日時常內省自身之不足,不多聽更不多言,只一心安守本分,可爲何仍躲不過……”懷袖說話時,已淚眼迷離。
蘇麻喇姑輕嘆:“果然你心思細膩,仍是有察覺了。”
懷袖伸手握住蘇麻喇咕的手,切切說道:“姑姑你一定已經想到了什麼,還望姑姑給懷袖指點迷途。”
蘇麻喇姑按了按懷袖的肩膀,輕撫其背安慰道:“懷兒,想要不爲外面所幹擾,你首先要自身穩得住,你練過功夫,應該明白站樁的道理吧。”
懷袖點頭道:“正因爲明白這些,所以平日向來謹言慎行,可是爲何仍舊引來這些無端陷害。”
蘇麻喇姑含笑道:“你平日好個聰明的心性,怎麼反倒連這個也想不透?常言‘樹欲靜而風不止’,說的不正是你不去招惹是非,卻也自有那些東西找上來的。”
懷袖此時方纔想起這一句至理古訓,心中暗自回味,原來只是懂得,如今真應在自己身上才明白,原來那些古人總結出來的精妙語句果真是字字珠璣。
沉默了片刻,懷袖又說:“姑姑,我實在無心應付那些宮中的爾虞之事,你懂得我的心思,我只求寧靜度過這幾年的平靜光陰,一舍,一燈,一卷,足矣。”
蘇麻喇姑聽懷袖此言,卻輕輕搖着頭道:“你還是沒想明白,且不聞另一句‘木秀於林,風必催之’?”
懷袖聞聽,越發緊握蘇麻喇姑的手道,急切道:“我本無心秀於此林,毋寧孤立於曠野!”
“呵!”蘇麻喇姑着用手指着懷袖,輕笑道:“這傻丫頭,你如今已拔節而出,如何再隱藏鋒芒?難道如那戰國時候的孫斌一樣,裝瘋賣傻去不成?”
懷袖聞聽此言怔愣住,一時想不出任何語言辯解,只得緩緩垂下眼簾,神情中露出平日從未有過的蒼然疲憊。
蘇麻喇姑看着她此時的模樣,生起一陣憐惜心疼。
一隻白枕鶴踱着閒步,緩緩靠近蘇麻喇姑和懷袖所坐的迴廊,大概是嗅到了蘇麻喇姑手中魚餅的香氣,圍繞着兩人不肯離去。
蘇麻喇姑掰下一塊魚餅在攤開在手心,向鳥兒伸過去,那白枕鶴趕忙走過來就這蘇麻喇姑的手安靜悠閒地取食魚餅。喂完了手中的魚餅,在白枕鶴頭頂輕輕撫摸,那鳥兒也不躲閃,似早已習以爲常。
“你瞧,此時此地,這鳥兒與我們相處如此融洽,難道它生來便是如此麼?”蘇麻喇姑含笑問懷袖。
懷袖回身看着那隻雪白的鳥兒,伸手觸摸着它身上豐滿光潔的翎羽,那鳥兒仍舊圍繞在兩人周圍閒庭信步,彷彿它生就如此與人爲伴一般。
緩緩站起身,懷袖臉上又牽出平日的新月淺笑說:“姑姑,月牙公主此刻應已梳洗完了,我也該先回去了,改日換個時辰再來看老祖宗。”
蘇麻喇姑點頭起身,卻並未相送,看着懷袖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邊,忍不住喃喃自語:“雖然你無意苦爭春,只因你如此的好,怎麼遮掩也是藏不住的,終歸會被推至耀眼的位置,一任羣芳嫉!”
懷袖剛回到滴雨軒便瞧見院落中侍立着許多宮女太監,不等走至近前,懷袖已瞭然,這是康熙的儀仗。
住在滴雨軒的這些日子,這樣的陣仗懷袖經常見到,已經不足爲奇,剛走至近前便看見李德全侍立在門邊,懷袖先上前行了一禮。
李德全趕忙還禮道:“懷姑娘回來了,剛纔萬歲爺還問起姑娘呢,可巧您就回來了。”
懷袖淺笑說:“我清早給太皇太后送經文去了,萬歲爺此時來可有事?”
李德全搖了搖頭說:“沒別的事,路過來看看月牙公主的學業有無長進,剛纔還聽見誇讚呢,姑娘費心啦。”
懷袖淡淡一笑說:“既然如此,我就先回避吧。”
“姑娘且慢,剛纔皇上說了,叫姑娘回來就進去呢,您等着,我這就傳進去。”說罷,懷袖還來不及阻攔,李德全已經傳了進去。
只聽裡面傳來康熙的聲音:“傳。”
李德全笑嘻嘻給懷袖撩開珠簾道:“姑娘請吧。”
懷袖無奈,只得向月牙的書房內走了進去。
剛進入屋內,就聽坐在斜側軟榻上的康熙笑道:“快來看看你的寶貝徒弟,正跟我破皮耍賴呢!”
懷袖還沒來得及行禮,月牙已經跑過來,挽住胳膊將懷袖拉了過去,嘟着脣道:“皇叔父賴皮,趁着師父不在欺負我,看我師父回來殺你個片甲不留!”說罷,將懷袖強按坐在康熙對面的位置上。
懷袖想起身,卻被月牙按住肩膀。月牙調皮地伏在懷袖肩頭說:“師父先跟皇叔父殺一局,我去給你沏盞茶來解解渴。”說話間還對懷袖眨巴幾下眼,一溜煙兒跑出門去了。
懷袖來不及說話,此時房內已只剩下她與對面端坐的康熙,懷袖總不好將康熙獨自晾在這兒,只得無奈陪着。
康熙仍舊如往常一般從容淺笑,手捻一子置於黃檀木刻的棋盤上,擡眼看懷袖,見她只坐着,垂了眼簾,面色或是因天氣的緣故,或是因方纔趕路的緣故,鼻尖滲出一層薄汗,面染微霞,蘭氣微喘,越顯得柔美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