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楔子一、盛京夜
建熹十三年,十月。
帝急詔膝下數子女回京。
寢宮內,唯有牀榻前與殿門處有燈火照明,龍涎香越發濃郁,帝嗆咳一聲,顫巍巍地擡手,“清秋,你快走罷,朕恐怕熬不過這兩天了。”
清秋咬咬脣,使勁搖頭,“清秋不願離開父皇。”
她端着粥碗,以調羹剜一小勺米粥,啜起小嘴吹散熱氣,遞到老皇帝嘴邊,“父皇,再吃一口吧。”
斜靠在臥榻上的老皇帝似用力睜開渾濁的雙眼,奈何幾番折騰眼皮都耷拉着,寢衣上還沾上了飯粒。
“清秋,你的兄長阿姊怎得一個都不回。”
清秋望向未下鎖的大門,早在半月前就已經命人傳信,就連府邸坐落在盛京城內的大公主都還未能進宮。
她放下碗勺,執一方繡帕爲老皇帝拭去嘴邊上的湯汁,“再等等吧,興許阿姊已經到皇城內了。”
“不用等了!”一聲啼笑,沉沉的殿門被推開。
“走罷……兒郎們。”
“依朕看,這位大師傅應當捏個空酒壺,讓葉卿時時掛念着綾羅春的滋味。”
“不必行此大禮,朕是瞧着老人家手藝好,又討得了葉卿歡心,該賞。”
微微頷首,堅毅的目光時刻追隨着那當先之人。
……
貝齒磕在朱脣上,這是她慣常思索的模樣。
說罷,瞧一眼清秋。
楔子三、萬歲春
普天同慶的年節,七王女元清洄順應先帝遺詔,承百官之請,登基爲帝。
“我那驍勇善戰的三王兄回京路上遇上悍匪身中數刀也沒了,不知這天家遺骸落到哪家的坑裡草草埋了。”
綾羅春這酒當真怪,只能初春時節以未嫁女兒之手摘梨花樹最高處那沐浴天光後最先開出的白花兒,後以老陳釀作引,女兒家的手輕搓花瓣之後放入陳釀,一月後加入清酒,封口,覆以綾羅緞子,埋入摘過花的樹下。年節時取出,味道最佳。
麪人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捏無色的酒水?一時傻眼,無從下手。
風雪席捲,天地蒼茫。
“草民,叩謝聖上。”
“若是這樣,這盤棋或許能活。”
大司空慷慨陳詞,如今王族式微,唯有七王女能擔此重任。
提溜着一壺綾羅春,他捏着四枚銅錢,笑問那麪人師傅,“手藝人,你可能捏個綾羅春,讓我掛在牀頭,免去我這日日思夜夜想?你瞧,好不容易我纔在這買上一壺,年年那個盼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渾厚的聲音迴盪在殿內,如撞擊着晨昏定省的大鐘,衝破所有,直抵心尖。
營帳裡一人正就着沙盤推演排兵佈陣。
先帝的遺詔上是七王女元清洄的名,玉璽印子做不得假,且侍奉御前一年有餘的十三王女元清秋也沒提出任何疑問,這事自然是敲定了。
只見七王女的足尖輕點上銀盃,雕龍銀盃慢慢扭曲變形,面上依舊不改笑顏,俯身,手指擡起清秋下巴,“朕,今日,定要將話講完。”
衆臣皆表,七王女孝義當先,定能成就一代明君。
北疆的冬比別地更難熬。
“還有五王兄……想必現在正在宮門前同驍羽衛纏鬥呢,說不定不出半柱香,便中了那不長眼的流矢……”
七王女步步輕盈,很快走到老皇帝跟前,從寬袖裡掏出一張繡着蓮花的絹子,溫柔地擦着他的眼角,“看來是小十三照顧不周呢。”
手指微屈,一捻,勾着的壺兒轉了一個圈。
老皇帝瞭然,往後一靠,虛弱地說:“洄兒,這天下給你便是了……但望你念舊情,饒了你這十三妹妹……”
納蘭千凜神色自若,只有剎那間閃過不爲人察覺的遲疑。
“孽女!”老皇帝喉嚨裡那塊淤血終於咯出,精氣也去了一大半。
旦日,長元宮內傳出驚天消息,建熹帝駕崩。
但瑟縮在一旁的清秋抱着紫檀木小几,小心地往後挪着。
聽得她自稱“朕”,清秋抖着身子,今夜的風終歸是太急了。
“父皇,你的大女兒被瘋狗咬傷纏綿病榻不到十日便去了,這事未報真是聽羽衛失職呢。”
翻身上馬。
然……
無人瞧見那寬袖遮掩後的一抹笑。
衆臣紛紛稱是,伏地懇求。
來者奉上火漆封緘的信函。
是時,女帝鑾駕出皇城,駛入安樂街。
掀簾而入的人見這沙盤之前的女子,姿色逼人,道是傾城也不爲過,但,美目散發出的絲絲攝人的寒意,鼻息之間透出的隱隱殺氣讓他不免有些膽顫。
清洄脣上噙着笑意,撫着清秋的臉頰,“小十三是個乖巧懂事的,朕自會替她安排門好親事。”
沒有京門閨秀的蔻丹甲,修長白皙的手指拈一枚石子,輕敲盤邊,在某處落下,若不是在這草木凋零厚雪鋪就兩軍對峙的北疆,倒頗有一番“閒敲棋子落燈花”的意境。
七王女長袖一拂,水杯脫了手,清秋垂着頭不敢看她,只得磕頭,腦袋磕在軟毯上的悶聲接連作響,“七王姐,清秋求求你,莫要說了,今兒天色甚晚,有事明日再同父皇商議吧。”
他揮揮手,信步往熱鬧之地。
“能言善辯的四王姐,好似前些日子落水磕了腦袋如今還未能把話抖落清楚呢。”
掌櫃的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感慨道,這人,莫不是謫仙?
帳外高亢的音引得她猛然擡頭。
“將軍!”
楔子二、北疆冬
建熹十三年,冬月。
瀲瀲的水波漾在眸子裡,堪比微微吹起的風掠過那鏡湖水面。
七王女哀慟不止,幾番哭倒在靈柩前,衆臣唏噓。
娓娓道來的,聽似簡單陳述,實則驚天駭地。
身着銀白軟甲,再沒有任何修飾。
這樣的女子,多一分點綴都是對她的褻瀆。
拱手正欲行禮,女帝扶住他,“葉卿免禮,朕也只是隨意逛逛,莫要拘謹了。”
女帝即位,大赦天下,一掃先帝駕崩後的清肅之氣。
……
黛眉紅脣,皆是女子。
臨街酒肆的門檻前坐着一男子,如瀑的黑髮只束一綹,斜斜倚在門框上,對着花團裝點的天子車駕嗤笑一聲,萬歲,當真就萬歲了?
酒肆掌櫃將打好的酒恭恭敬敬地遞給他,“客官,久等了。”
“老七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這天下,朕不會交給你的。”
取過信件,婢女展開後,落款處有一朵看不真切的花。
北疆的暴風驟雪沒有在她的肌膚上刻下分毫印記,露在盔甲外的臉反倒是如那江南道上偶來的雪花一般白淨,柔和。
女帝讓隨侍身邊的婢女打賞了一錠金子。
清秋裹緊衣袍,嚥着唾沫,久久不敢啓口。
懷揣着那一往無前的戰士之心……
陰翳的天色下,一騎絕塵。
老皇帝擡眼,渾渾之間竟劃過一絲厲色,“你來幹什麼!”
“父皇,除了我,你現在還能交給誰呢?”
一直隱在暗處的婢女走出,戴着薄薄的一層皮樣手套。
元清洄剖白自己一心禮佛,閒雲野鶴慣了,本無心帝位,也難堪治國大任,惟願長留在皇陵守孝。
着黑袍的男子屈指叩叩殿門,緩緩而來,攜着月夜的清冷,一擡手間滅了殿門外的燈火,仰起臉遠遠一瞥,清秋只覺見到了無邊風雪。
挑着燈籠的人們奔走相告,女帝要與民同樂。
待信使走後,她走到帳外,遠眺這雪色茫茫,肅殺的凜冬寒氣割在她臉上,回頭之時,身後立着十餘人。
元清洄勉強接下,定於來年即位,以便調整喪父之痛。
“七王姐。”清秋張大嘴,眼睛裡滿是驚恐。
“報!”
清秋斂起裙裾,跪到榻前,捧起一杯水。
老皇帝用盡力氣卻未推動眼前女子半分。
冷冷月光斜映在地面,與那橘黃的燭火,交織匯聚,一襲黃袍曳着裙尾,同色繡鞋踏過殿門高檻,朱釵滿頭,委實華麗。
百姓們準備磕頭迎駕之時,尖着嗓子的大太監提着語調告知,女帝是體察民情,不希望百姓因爲她擾了夜遊興致。
“葉卿,你來了……”點過蔻丹的手伸出,便爲男子虔誠地捧起。
這一眼,秋波粼粼,若一池淺水上點過兩隻蜻蜓。
改年號——萬歲。
麪人郎手指翻飛快速捏了個空酒壺捧給葉驚闌。
“知曉了。”
這手裡的酒,霎時沒了味兒。
【撲街記錄】
少小撲街老大愁,沒錢沒人難出頭。
我是撲街,我喂自己袋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