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江楓城的女賊(二更)
睜眼的人佯裝自己仍在睡夢中,倏然閉了眼。
她豎起耳朵聽着。
“她不叫牡丹娘娘。”葉驚闌嘆口氣拂了他的奇怪稱呼。
漢子一歪頭,同“娘娘”二字較上了勁:“那叫映山紅娘娘?聽說她賊拉喜歡紅色。”
“那個姑娘叫瀟挽。”
他又問道:“哪個瀟,哪個挽?”
葉驚闌忽而一笑,別過了臉,又一笑。他當日在小冊子上不過是胡亂點了兩筆,後與緒風去到外面,他也問了這問題。
緒風答:瀟瀟暮雨的瀟,寶髻鬆鬆挽就的挽。
可是葉驚闌卻不以爲然,那麼一個女子怎會帶着暮色的憂愁。
至於是哪個瀟,哪個挽……瀟瀟雨歇,風色一闕,挽日月之華,是爲瀟挽。
“過兩日便能見到了。”
他丟開了鞭子,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裡劃拉,“這個嗎?”
“山不來就我。”她嘀嘀咕咕的。
“多謝,再會。”葉驚闌遞給他一角碎銀子。
雲岫擰着自己的一處軟肉,壓着想要噴薄而出的笑意。
“緒風大人,你在屋頂作甚?可是追回了世子的畫卷?”領頭的是鎮南王府的管家,他仰起臉扯着喉嚨問着。
緒風沒有躲開。
趕牛車的漢子揮動了鞭子,連忙進城去,再晚上一會兒他只能露宿一夜,等待明日朝陽初升時再入城了。
“想着江楓城該是如何的景緻,我還未見過金銀江在暮色與夜色之間時半江冷水映斜陽半江月華盡蕭瑟是如何的驚豔。”雲岫淡然一笑,仿若真是在嚮往着金銀江在特定的時辰展現出的極致之美。
“你還是把畫卷給我。”
可惜漢子不怎麼通詩詞,愣是沒想明白後面那個“挽”字是怎麼個寫法。
雲岫微微頷首算是應了。
“葉大人?”漢子張開手掌在葉驚闌眼前晃晃,五指上沾着不明污物好似散發着古怪的味兒。
葉驚闌往後一倒,不再聽他念唸叨叨。
瀟挽身形不停閃動。
緒風吞嚥着唾沫,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在葉驚闌那裡利索的嘴皮子突然沒了,他變成了小結巴,“你,你……”
瀟挽兩指捏住了他的下巴,笑說:“神捕大人,心動二字你可知怎麼寫的?”
不解風情,不懂情趣,難道要她手把手去教他怎麼哄個姑娘家?無趣。
見色起意……虧得他能說出口。
葉驚闌忽感來尋他打發時間是極其錯誤的決定。
待鴉黃和蒙絡出城之時,夜色悄然而至。
忽而,他飛身而起,騰空躍到了瀟挽身前,穩穩立住。
從樹梢上垂落的水珠恰好滴在青蔥指上,順着指腹往下淌。
她沒有撐傘。
“快一些,你想讓江楓城裡還未入眠的人來看你笑話嗎?”
“世子的畫卷留下。”他緩緩說道。
小石子落到金銀江中,起了很小的一圈漣漪,剎那間便不見。
“沒見過。”
他在車板上隨手寫了幾筆,漢子瞭然,“早說嘛,挽袖子那個‘挽’!我可是讀過幾天私塾的。”
他呆愣了好一會兒,緊攥着畫卷,眺望江上一葉扁舟。
雲岫抱拳一禮,“多謝。”
瀟挽是個賊,一個劫富濟貧的賊,無人知曉她的真實容貌,因爲她每次出現時面貌皆是不同,有人說她醜若無鹽,也有人說她貌如天仙,各佔一半的言論誰也沒有壓過誰……大概就是這些了。
金銀江邊上一縷紅絲遊離……
漢子緊皺着眉頭,拉動鞭子,直到鞭子繃直了也沒拽過來。
江楓城。
銀珠子之中有一顆是銀鈴鐺,她故意換上的,爲的是給這塊寶貝榆木疙瘩一點小小的提示,總不能瞬間消失了讓他怎麼找也尋不見吧。
“二。”她躍上了江岸一戶人家的屋頂,盤腿坐在青瓦之上。密密斜織的雨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好狗不擋道!”瀟挽的巴掌一揚,看似下一秒要貼上緒風的臉頰,她想着嚇唬嚇唬這人便好,然後溜走。
“神捕大人,張開雙臂,懷抱給我。”
細雨悽悽,點點落在江面上,垂楊柳因了風的輕拂,枝條和雨滴子糾纏在一起,再蕩過江面之時劃開了一道道淺淺的痕,又挑起一圈又一圈清漪。
“……”
“……”
“罷了,你自行還回去吧,這並不值錢。”
當真如他所料,到沙城附近已是暮色黃昏。
鴉黃立在一旁,“小姐,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啓程。”
漢子揚起手,準備將鞭花兒丟到葉驚闌臉上,老人家說了,無故發癲的人就得用外力來幫助他迴歸本性。
紅得好似黃泉路上曼珠沙華的妖冶,她那繡着淺流蘇,施着銀珠的紅色裙襬翻飛着。
還未待屋檐下那人喊完,她立馬以指腹拭去了眼角處不知是雨是淚的溼跡,輕點腳尖,飛身掠開。
被禁錮的死死的鞭子折成了一個彎。
他亮出了腰牌,像是在提醒瀟挽,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緒風心一緊,“瀟挽,你明知我不會傷你,你這話意欲何爲。”
葉驚闌以手背觸了觸她的臉頰,“在想什麼?”
紅色的廣袖裡滑出一柄小扇,好生扎眼。
在他看來,葉驚闌應是魔怔了,不然怎會聽他問了一個問題隨即笑開了。
他還是……
“給姑奶奶道歉。”瀟挽動了動胳膊,方纔緒風側身時撞到了她的肩頭,如今有些酸澀,但不打緊。
“手底下見真招。”語畢,廣袖下閃了一道白光,瀟挽朝着緒風的方向掠動。
“給姑奶奶解了。”瀟挽的目光下移,示意他解穴。
“瀟挽,你是入了魔嗎?”他的臉色霎時黑透。
“……”
惹得這縷紅絲不禁滯住了腳步。
隨着瀟挽的逼近,他的心像被鼓槌重重敲擊了兩下,緒風猛地往後退了幾步。
一腳踢起了青石板小路上的小石子。
“……”
他的眼底是快要溢出的笑意,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發現瀟挽的手上握着竟是畫卷。
這人怎麼這麼慢,可是追上來了?她並沒有逃得太快,他怎得還沒到。
“要是……我不放呢?”她嬌笑一聲,手指已搭上了緒風的下頜,輕挑,“你可是要追着我到天涯海角?”
緒風手臂一橫。
“一。”她豎起一隻手指。
“對不住。”他仍是照辦。
江堤上有依勢而建的一連串吊腳樓。
“大人。”蒙絡喚着,討好似的將手中糖人遞出。
“怎麼,怕了?你怕了?”連問兩句。
跟在後面那身着秋瑰之色衣袍的男子也是飛掠而來,追着這個令人頭痛的姑娘,接連踩在別人家的屋頂上。
“瀟挽!”他大喝一聲。
緒風照辦。
漢子翻來覆去,重三遍四說的話不過是些他知道的話本子上的故事。
“……”葉驚闌認爲這漢子眼神不大好,在他眼前得一本正經得擺個死人臉,他細想之下,還是按照緒風給的說法來講,“瀟瀟暮雨的瀟,寶髻鬆鬆挽就的挽。”
“嘁。”漢子不屑地冷哼一聲,“映山紅娘娘都沒見過。”
緒風望着不遠處圍攏過來的府丁,老鎮南王對他這個獨子十分愛重,哪怕瀟挽順了一卷畫走,也像剜了老鎮南王一塊肉。
與此同時。
他原是想着探探她的額頭,手擡起的那一瞬,他放棄了這個念頭。若是他總是惦念着她的身子抱恙,那她也會時時想着,快樂可以分享,憂愁便自己擔着吧。
“身子忽感不適,煩請管家替我給王爺請個罪。”
葉驚闌看着他畫出的字,默然。
榆木疙瘩還是那個榆木疙瘩。她嘆口氣。
“瀟……”
四人在城郊尋了一家簡陋的客棧將就着過了一夜。
“鞭子想往哪裡去?”他挑起一邊眉,兩隻手指再轉一個弧度,“難不成見色起意,想毀了我這張臉?”
她不需要緒風的回答,指尖直截了當地觸到了他的胸膛,“我想啊,你的心,你的眼,都在說你,愛,我。”
“葉大人,誤會,這是個誤會。”他當即告饒,“我瞧見你沒答話,還笑了起來,總不能是我臉上有物吧?村子裡的老人說過要狠狠抽打無辜發癲的人讓他們清醒過來。”
緒風不知何時已是拿出的那杆銀色小筆迎了上去。側身之時,他的手指靈巧地點了她的穴位。
做的不夠。
緒風嗅到了女子發間的淺淡之香。
鞭子稍稍揚起,就被葉驚闌以兩指夾住。
“三。”
“你知道,我也不捨。”她慢慢眨了眨眼,盈盈一淚垂。
緒風將畫卷往他懷中丟。
“成,你把你的判官筆拿出來對付本姑娘,贏了,你便將那無用的畫卷帶回去覆命。”
“她長個什麼樣?”漢子的好奇心是無止境的。
嘆一口氣,他又道:“你知道……我不捨。”
……
緒風收回了金牌,揉了揉眉心。一個好好的姑娘家當什麼賊,這次偷得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事,爲了讓自己追過來竟順手拿了燕南渝給世子妃作的一幅小畫卷。
“河風大,會把身子骨吹弱的,緒風大人請早些歇息。”管家領着一羣疲憊不堪的府丁離去。
誰教瀟挽興致一來,去鎮南王府中逛了一大圈,惹得府丁盡出,她還路過他家門,硬生生地把他逼出。
他長嘆一口氣。
離兩個賊頭比試的日子越來越近,到時候可怎麼招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