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叫不醒裝睡的人
雲岫又睡了許久。
直到日頭正了。
午時。
析墨輕輕敲門,隨後在門外朗聲問道:“軟軟,你可是醒了?”
無人應答。
析墨將一線房門推至能過一個人的空隙。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
聽着均勻的呼吸音,他懸着的心平穩了。
看來,雲岫還在熟睡之中。
“好想問問你,夢見了什麼。”析墨的脣角噙着笑,他就這麼癡癡凝望着她的睡顏,“要是我問了,你定是用三分假七分真的話來搪塞我,你總是這樣,你從不誠實。”
析墨把薄被拉過一角,蓋在了雲岫露出的手上面。
捲翹的長睫還在顫動,如一隻蝴蝶正在撲棱着翅膀。
他回過頭,瞅見青蔥指鬆了勁,他猶豫了半晌,終是沒有探出手抓住那隻玉手。
說罷,析墨出了屋子。
“葉驚闌不可殺,仔細些,給他吃些苦頭就行。”
牆角處站了一個人。
析墨倒羨慕起她們來了,大膽一些的能將這些話捧到情郎跟前,靦腆一些的就題到畫上,繡在隨身的手絹兒上,至少能直接把這些情愫從心底抽離,讓它們面見天日。
析墨笑開了,哪有人會這麼實誠地承認自己不老實的。
“你倒是同我說說,那三分假,究竟假在了哪裡。”析墨自顧自地說着,他不在意雲岫聽沒聽見,其實他更希望雲岫真是在熟睡之中,他可以假裝不知,而後肆無忌憚地將自己想要說的話悉數倒出。
析墨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一盞精緻的蓮花燈擺在桌前。
“軟軟?”他離牀榻越來越******躺在榻上的女子緊皺着眉頭,從被子下探出的手死死攥住緞花軟被,她睡得很不安穩。
她無奈地笑笑。
雲岫翻了個身,不自覺地長嘆息。
一聲嚶嚀,喚回了析墨的思緒。
鸚鵡喜歡黑暗。
“喏。”
析墨順勢坐到了牀榻邊上。
在門閉上的同時,雲岫睜了眼。
她會把所有能透過光亮的縫隙封堵上,讓整間屋子都在黑暗之中。
“軟軟,花朝城裡藏着的秘密比你想象得多,就連我也沒有摸個清楚明白。胭脂這姑娘驕縱,心性不定,她受不得激,我已給她埋下了一顆名作‘懷疑’的種子,只待種子破土而出,很多事就迎刃而解了。但……這個過程短暫或是漫長由不得人去猜。”
閨閣女子常會將“情深緣淺”寫進詩詞裡,作一些傷春悲秋的曲兒來唱自己的意難平。
“耳聽爲虛,眼見不一定爲實。我想,你是不用我過多操心的。”析墨俶爾起身,“不可輕視一個人——鸚鵡。那人絕不是一個善類。”
析墨靜靜地坐在那,雙手交握,侷促不安地等待着雲岫醒過來。
胭脂的心上一寒,連忙撲倒在鸚鵡的腳邊,身子篩糠似的顫抖着,她的聲音像她的身子一樣發抖:“主上,饒了我,饒了我。”
鸚鵡撣了撣指尖,白色粉末從指甲縫裡掉了下來,她輕吹一口氣,沒有一點情緒波動,“你想做什麼,我一清二楚。”
析墨的手指隔着錦帕撫過她蹙緊的眉心,“軟軟,別皺眉。”
柔和的光映照在四面牆壁上,其中有一面牆壁上,掛着一個小竹籃,竹籃裡斜插着一長段帶着葉子的枝丫。
翎羽花。
而他呢……
如是把她驚醒了,到時候該同她說些什麼呢?拙劣的理由該用情不自禁還是遵從本心?
……
睡得很熟的雲岫聽不見他的話,依舊是皺成一團的臉。
“江湖。”析墨喃喃出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江湖。你不走,我便留下來陪着你。”
雲岫的雙臂枕在腦後,眯起眼,她在掂量着析墨話裡的意思。
“不要讓方夢白進山。”
話又說回來,最高明的謊話通常是真話裡面摻雜假,而云岫恰好就是這樣的誠實的人,不說謊,因爲她的謊話幾乎都是真話。
他的動作輕柔,如撫着稀世珍寶一般。
他知曉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不如隨她去。但他可以在裝睡之人的耳畔嘟囔,不用管顧別人聽還是不聽,說到盡興便可。
“花鈿等人交由你處置,是死是活,你自行安排,我不再過問。”
鸚鵡的第三根手指沒有豎起,她轉過身,年畫娃娃的面具遮掩了她的表情。
饒是寧瑟瑟一針一線繡出來的錦帕,析墨沒有猶豫便用來給雲岫擦汗了。
“喏。”胭脂沒有遲疑。
鸚鵡豎起一根手指,示意這是第一點。
站着的那個人恭順極了,垂手,低頭,語氣是那麼的謙卑:“主上,你交代的事我辦妥了,金絲雀也關進了籠子裡,方夢白在城中轉了一圈後回了嚴肅山莊,似乎沒打算來營救金絲雀。葉驚闌在山裡四處找尋出口。至於……花鈿一行人,已是成全了她們的心願了。不知主上還有何吩咐?”
眼見着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子,析墨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繡工極好的錦帕,若是湊近了嗅嗅,還能聞到一絲絲蓮香。
憋在心窩子裡,太過難受了。
這裡,是鸚鵡的住處。
可她偏偏又喜歡點一盞蓮花燈。
雲岫的噩夢沒有盡頭。
鸚鵡的第二根手指豎起。
“你常會讓我產生一種錯覺。”析墨頓了頓,別過了臉,垂睫,投下一片陰翳,“你想要遠離這些陰謀和混沌的局,可當我提出要帶你離開之時,你又不願放下。軟軟,你教我如何是好。”
從不誠實的雲岫似是聽見了他這句話,擰巴着眉,重重地點頭“嗯”了一聲。
他想了很久,還是沒有伸出手握住雲岫的手。
天不遂人願。
鳥羽般的枝葉,藍綠交雜的葉片與枝丫交界處有一朵硃紅小花,一枝翎羽花上串了一溜兒小花。
可能是做噩夢了。
析墨暗自嘆口氣,罷了罷了,來世他做一個女子,雲岫生作男兒身就好了,他定是會將那些咿咿呀呀的春愁秋愁的詩送到她眼前,再一字一字地念給她聽。
她仍是在同夢裡駭人的景,吃人的魔作鬥爭。
然而胭脂感受到的攝人心魄的寒意作不得假。
鸚鵡說道:“下不爲例。”
良久,在確認鸚鵡沒有後招之後,胭脂才緩緩擡頭。
鸚鵡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扶疏公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