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知一地荒蕪
“爺！”侍衛裝束的人如拎小雞仔似的拎着一個下巴才冒出點青胡茬的少年來到席間。
狗爺嘴角明顯上揚，在他無趣的人生裡很少有事能讓他發自內心的興奮。
很少，不代表沒有。
譬如，捉到缺席的人，算是其中一件。
“這是哪家的乖乖呢？”狗爺摸了摸下巴，笑意更深，“我瞅着蠻眼熟的，是王嫂的二孩吧？”
被點到名的王嫂噌地起身，臉色蒼白，手藏在圍裙下，試圖掩蓋她停不住的顫抖。
她撲到狗爺腳下，整個身子都匍匐在了地面上，沒有一絲猶豫便將頭往地上砸。
她清楚地知道，禮佛般的磕頭是沒用了，那些個不痛不癢的儀式根本不能動搖眼前這個男人的心，她只得死命地以頭搶地，希望能得到狗爺些許垂憐。
她用餘光瞥見狗爺臉上表情沒有變化分毫。
鵝黃衣裙，衣領處挑着淡白的小花，襯得她頎長的脖頸子更加白皙。
噩夢般的遊戲來了。
“耍嘴皮子誰都會，你心中要是真的有氣，定當會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狗爺順手從離他最近的女人手裡接過帶脂粉味的手絹，擦了擦少年噴在他胸前的唾沫，從袖袋中掏出一把精緻的小刀，塞入少年的懷裡，拍了拍他的胸膛，少年又噴濺出一口血沫子，“只爲了，一雪今日之恥！”
但她在少年的眼中並未看出恐懼，相反，他竭力挺直腰板，十分堅定的目光裡帶着大無畏的坦然。
王嫂的二孩是在場大多數人看着長大的，看着大喘氣的少年都有了些於心不忍，可沒人敢忤逆狗爺。
櫻之看看葉知蕪，再回頭端詳雲岫，努力回憶她的真實模樣。她小臉兒一垮，哀嘆一聲：“這世上的事大多都能分個青紅皁白，唯有……”
他們用粗繩將四個瓶子綁在了少年的身周，再往他頭頂上放了一個。
櫻之噘嘴想要說道幾句，被阿一的聲音壓住了念頭。
她不由得想了想這少年若是能熬過這一劫，長大後必成一代英傑。
狗爺不怒反笑，掐住他的下巴，指腹蹭上少年點點胡茬，拇指用力，壓在了他的脣角，少年的脣角頓起一塊血印子，“未長熟的青瓜蛋子，我等你百倍奉還的那一天。希望能早些到來，我也能感受下五個瓷瓶加身的快樂。”
阿一頷首，往小院走去。
“你這個比蛇蠍還毒的男人，你不得好死！”他將嘴裡的血沫子噴到了狗爺的大花袍子上。
在場的人都在偷瞄這個傳聞中的美人，早在方纔便聽了好幾個人談起“知蕪姑娘”，他們都抱着一睹芳容的目的。
櫻之拉了下她的袖口，“二姐姐，別擔心，二哥哥意思是留他一命呢。”
狗爺帶了幾分譏嘲說道：“這孩子命苦，我們玩些簡單的罷！”
塵世間的人，多是愚昧，他們總是不相信所謂的信仰，說到底神佛沒有任何意義。
通體白，瓶口約摸核桃大小。
少年驀然沉默了，他無法反駁狗爺這話。
孝義當先，自己不僅不孝，還愧對了這些待他好的叔伯們。
雲岫順着聲源望去。
雲岫勾勾脣，知一地荒蕪？這名字真真是帶着對俗世的嘲諷之意。落在這人身上，一點也不違和，甚至覺着沒有更美的名字配得上她的容顏。
她福身，乾淨的嗓音不需要故作嬌柔，“知蕪請衆位英雄好。”
“養病這事，怎能如此敷衍？無人照料，竟滾到牀下，可憐的二孩。”狗爺走向那少年，指頭輕飄飄地點在他額間，“既然抱恙，我們也將規矩降一些。”
“島主，今日我若死不得，日後必當百倍奉還！”少年狠狠地“啐”了一口。
阿一會意，做了幾個手勢，幾個隱在暗處的侍衛抱來了細長的瓷瓶。
當雲岫望進知蕪的眼睛，像是落入了泥沼，就此淪陷。
王嫂跪着爬到狗爺腳邊，又連磕了好幾個響頭，“多謝爺寬宥體恤，多謝爺寬宥體恤……”
雲岫輕放下筷子，她怕碰響了碗邊，吸引了他人注意。
這裡的人，敬他，畏他，愛他，也恨他。
規矩！
雲岫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默不作聲地往櫻之碗裡夾了一塊油酥肉。
他原本是恨極了這男人，不想參與他的遊戲，藉故躲在家，卻害得母親爲了他的死活下跪，磕頭。
額頭上的血肉模糊，順着鼻翼淌下的血珠子，王嫂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事，她還在奢求着狗爺有一點點心軟，帶着氣音的哭腔抖落出一句：“爺，我二孩今日染了風寒，我怕他到席上惹了衆位，故讓他在家中躺着養病……”
狗爺忽道：“阿一，你在哪裡把這倒黴孩子找出來的？”
當她擡手，收束好領口之時，衆人才發現，她的指尖滑過美人骨，扣上那粒小扣的短暫畫面是連世間最美的畫卷都無法比擬的絕色。
王嫂的解釋似乎很合理，怕把疾病傳染給大家了，所以讓孩子在家中休養。
“爺，知蕪姑娘請到了！”
雲岫微眯起雙眼，等待狗爺的遊戲。
“王嫂這是何意？”狗爺故作不明白，他嗤笑一聲。求佛都無用，更何況是求人呢？
全部都壓在身上的時候，他喘了好幾口粗氣。
剛纔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都在談論這事兒，能被狗爺瞧上，帶上島以貴客之禮相待的人，究竟是個怎樣的妙人兒？
這個男人，主宰這島上所有人。他打小便聽說這人以己之力將這座島打造成了世外之源，又狂熱於做着各種各樣的“遊戲”。
水汽迷濛的眼，比之浩瀚星空還要深邃。春水橫生不及她盈盈眼波，青山黛嶽皆化作她眉峰上一點。睫毛顫動，抖落了含春的淚珠兒，她微揚的脣角，凝住了人間光華。
雲岫估摸着身周的四個瓶子還好，只怕頭上頂着的那一個不小心摔了，狗爺的懲罰可能得搭上他的小命。
但沒人能夠動搖他分毫。
他腦子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真是糊塗的很，其實狗爺早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戲。然而狗爺還是願意給他一次機會，這事令他無解。
“去把知蕪姑娘請來。”狗爺招招手，喚着阿一。
被狗爺喚作阿一的侍衛眼神無光，聲音卻很是高亢，一字一句地答道：“屬下是在他的牀下將他找出的！”
這瓷瓶重量可不輕，剛綁了兩個，少年瘦弱的身子明顯晃動了一下。
“唯有什麼？”
“唯有……”
櫻之咬咬脣，就是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
“爺，你在哪個旮沓裡將這等天上有地上無的美人兒給撿回來了？”小王八咂咂嘴，抓起紅樓的袖子便擦上了嘴邊流下的口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