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下地獄也成
這無風灌入的小屋,火苗子忽滅甚是奇怪。
花鈿暗自握緊了擱在枕邊的劍。
“誰!”鴉黃大喝一聲。
點絳吞着唾沫,她盤算着若是有武功高強的歹人破了房門或是門窗闖進來,她該是如何。她練的是保命功夫,僅僅只能是保命罷了。要她做點什麼,一舉擊敗敵人,恐怕是不行。偷襲……偷襲的話,說不定可行。
她將銀針藏於袖間。
對於鴉黃那聲叫喊,是無人迴應的。
窗外有了光。
在光的映襯下,窗紙上倒映着一人曼妙的身姿。
正面的影,能看出這人的玲瓏身段,腰身是盈盈不足一握的。她的玉臂似楊柳遇了風,輕輕柔柔地擺動,連帶着玉臂上的輕紗一同輕擺。
喜歡喋喋不休的鴉黃也收了伶俐的口舌。
還有從各地買來的名酒。
方夢白從未有過這樣的溫柔,他想要對這個女子奉獻自己的一生,自己的生命,自己的靈魂。
便隨它去吧……
“到了。”鴉黃輕聲說道。
側面的影,前有山丘,讓人不由自主地會去猜測,那峰巒可是被覆了皚皚白雪,不敢探出手,怕涼透了的雪燒灼了躁動不已的心。後有蜿蜒的曲線,河流拐彎處尚且不如這麼圓滑,怕這彎彎的弧上的紗衣飄起,落下,撩撥了有情人心間那根弦。
十月初十百家宴是花朝城最爲熱鬧的時刻。
隨着她輕盈,柔軟的身影搖擺不定,屋子裡的人也揪緊了心。
鴉黃很想道一句未曾聞到什麼味道,轉念一想,花鈿能嗅到的,自己多數是嗅不到的。
只有四人圍着桌子坐着。
直至追到花朝城的界碑處。
這話一出,有些姑娘被掐了心裡恣意生長的小九九,會一五一十地說清楚。而大多數則是嘟嘟囔囔地去“請”友人了。
鴉黃只能祈禱沒有更強的人出現了。
花鈿打開房門追了出去。
鴉黃驚喜地叫破了他的身份:“扶疏公子!”
鴉黃和點絳的全在快要碰上石階的她身上,無人聽見她的喃喃細語。
“花鈿,你在瞧什麼。”本是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的鴉黃突然睜開了眼,她眸子裡閃過一道精光。
她那招牌小旗幟一插,姑娘們排成長龍,一眼望不見頭。
東大街上的董婆婆,正在街口擺攤。
方夢白一向如此,要麼不做,要麼就做到極致,明明與美人共處一室,何故掏空心思去想什麼打打殺殺?
陽光熹微。
董婆婆習以爲常地接過名帖,在自己的花名冊上添了一個名字,嘴裡唸叨着:“下一個。”
這一切都是爲了十月初十的百家宴。
墓碑後像是一座新墳。
冷凍成冰。
方夢白不安地搓着手,他是什麼時候被擊暈了倒在這裡的?
思緒凌亂,他不知從哪裡將這些亂糟糟的線理順。
她一努嘴,“求姻緣得本人來,心誠則靈。”
她伸了一個懶腰又接着說:“有霧,人多,眼睛花了也是正常的。”
十月初十的百家宴原本是爲了讓那些流離失所的人有一頓飽飯吃,後來到暮家的人便越來越多,不再侷限於流離失所之人或常年風餐露宿的乞兒。
哪還有人!
反倒是析墨像個沒事人似的,不動聲色地爲這幾名女子張羅着這一桌子好菜。
被喚回飄遊神思的花鈿擡起頭,遲疑片刻,啞着嗓子問道:“怎麼了?”
花鈿沉下臉來,她緊緊抿着脣,沒有接她們二人的話。
難道那人早就在窗外偷聽她們的夜談了?
等到她們全說完了才冒出來陰惻惻地說上這麼一句……
“睡吧。”她掀起被子一角,躺了進去。
花鈿手中的劍微微震鳴。
有好些車馬是由健壯的車伕趕向暮家的。
點絳沉默了一路。
她們將就着過了一夜。
當一種行爲成爲了習慣,再將習慣養成了風俗。所有的人會記着在特定的某一天,某個時辰,出現在某個地點,做某一件約好的事,這便是儀式感。
笑聲不斷。
她的手自發地顫抖起來,劍柄上是汗水的浸潤,她快要拿不穩這把劍了。
思考誠可貴,真相價更高,若爲杳杳故,二者皆可拋。
雲岫皺了皺眉頭,“這還未到用午膳的時間……怎麼擺這麼多的菜。”
花鈿眯起眼想要辨認碑上的名,出乎意料的是,這是一塊無字墓碑!
女子往後一倒,躺進了墳裡。
這種如同花朝城彌散的薄薄霧氣一般的使人感覺到不真切的關心……
她順着這一線濃厚的香追了上去。
昨夜之事,她沒忘,她相信析墨也不會忘記。
她緩緩地扭動脖子。
這個人敲在窗格子上的這兩下看似輕飄飄的,沒有使力便造成了一道創痕。實則不然,她用了八成內力,以內力震顫整個屋子,最後尋到了一處薄弱點,才以三分之力叩擊。
夜風陣陣。
她先一步撩開簾子下了馬車。
“追上啦!”那身形如鬼魅的女子坐在了一塊墓碑上。
窗外的光亮沒了。
一襲白衣,正是她們熟悉的人。
要在別地給人看見了,定會道一句:好大的排場!
可這是在花朝城,沒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之處。
“我嗅到了昨夜那女子的味道。”
……
倏而消失。
那一天,一定是特別的。
另外兩人不會問她出去見到了什麼,是否追上了那個鬼魅似的女人。
“胭脂?”點絳悠悠醒轉,或者說她不過是小憩了一陣,又或者是眉頭緊鎖,自去年冬月,白雪壓了枝頭,百草折了腰,而那人……應該是去到黃泉路上和閻羅王聊前世今生了。
譬如……
趁着維持非敵非友的關係之時,衷心祝願她們心想事成?
她沒有再聞到酒香。
這一條裂縫不大,但要是有更爲猛烈的外力從這裡攻破,那麼她會被陣法反噬,結局不容樂觀。
她的小嘴兒一噘。
那人沒再舞動身子。
沒想到倒進墳裡就磕到了一塊圓石,給她撞出了一個大疙瘩。
更別提什麼成了精的狐狸,這裡只有荒草,幾朵耷拉着腦袋的小花,還有一條小河流。
“姐姐,如果……如果胭脂還活在這世上的話……”花鈿的腳尖甫一點地,她一個踉蹌,撲向了高高的石階。
有的嬌羞掩面,在手絹兒的遮遮擋擋之下遞過了寫着生辰八字的名帖。
董婆婆活了這麼大歲數了,還搞不清楚這些“無中生友”的把戲的話,就白瞎了吃了這麼些年的鹽。
鴉黃說出“胭脂”三字的時候,表情變化很明顯,是一種試圖抗拒,卻又被人強迫着說出口的厭惡。
承載着新鮮蔬果,活牲畜。
隨後,他收回了笛子,紅了臉。
這一聲震吼,嚇得方夢白一個激靈,他以手肘支着身子,慢慢地起身。
握緊手中的劍。
“裝神弄鬼。”鴉黃結起陣法,護住了整個屋子。
鴉黃搖搖頭,搓揉着眼睛,說道:“許是我看錯了吧。”
“姑娘小心。”
析墨總算是離開了。
行人熙熙攘攘,入城的車馬絡繹不絕。
就在這狹窄的車輿中,空氣忽然就凝結了。
方夢白下意識地拉過衣袖來聞聞,那一股子醇厚的酒香沒了,是夢裡的酒嗎?
一支墨玉笛橫在花鈿的身前,藉着少許內力,虛虛地扶起了她。
甄音杳已然換好了衣裳,她扶着腦袋上頂起的大疙瘩嘆氣,本想回來自己敲個頭破血流,好讓方夢白不會懷疑上她。
窗扉大開,窗戶紙上破敗不堪,這裡,正是賊人逃跑路徑上的一個點。
待花鈿鼓足勇氣湊到墳頭去看。
酒香一股一股地直往她鼻子裡鑽,惹得她好生想要藉着這酒一醉解千愁。
鴉黃的心神一晃,她知道,她的陣法被這人方纔的輕輕敲打,就如一個光滑的蛋被外力敲擊,乍然有了一道裂痕。
依仗着身姿婀娜,那人在外面肆意舞動。
如果甄音杳要他下地獄,那麼,他去。
恐懼。
這個隨時隨地都能羞澀地低下頭的男子,飛快地瞧了她們一眼。
“花鈿,我剛纔好像看見了……胭脂。”
“噓——”析墨靦腆地笑着,以指腹壓在自己柔軟的脣上,示意她莫要這麼驚訝。
還有的顧左右而言他,一口一句“替某某姑娘,某某小姐而來”的人。
花鈿撩開了車簾子,探出頭,四處張望着。
在笑聲戛然而止之時,她蜷起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在窗格子上。
姍姍來遲的雲岫望着角落裡坐着的沉默男子,斂起了笑意。
他將甄音杳攬在懷中,柔聲哄着。
暮家不是財大氣粗,炫耀家財之流。
“花鈿?”鴉黃的手在她眼前晃晃。
從車簾的那一線裡,她瞅見了一個擠在人羣之中的背影。
花鈿不明白,這人究竟想要做什麼。
花鈿擡起眸子,發現鴉黃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那表情,好像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這一頓早膳,席間除了碗筷勺碟有些微磕碰之音,沒有別的聲音。
甚至有一輛馬車上坐着的是盛京城的名廚。
外邊那酷肖成了精的狐狸的人輕蔑地笑笑。
點絳答道:“正是。”
她裹緊了外袍,幾步連點,施展輕功回了屋子。
“花鈿,來。”點絳站在路旁,手挽車簾。
“鴉黃……”花鈿不自覺地出聲。
在花朝城裡,甄家小院。
與雲岫約好在“風波樓”會面,她們今兒個起的很早,天剛矇矇亮時便往城裡趕,這一路緊趕慢趕,車輪子陷進一灘淤泥後拔出……此時竟還沒到晌午時分。
只聽得以內力逼成一線,沒有任何辨識度的聲音響在耳畔:“正門,不是我所願,破窗,亦不是我所願。我對你們沒有一丁點興趣。趁着還維持着這段非敵非友的關係,我祝願你們,心想事成。”
等到擺好了碗筷。
特別到,每個人都在爲之準備着。
只是一瞬,花鈿放下簾子。
不對勁。
聽這笑聲,約摸是個女子。
析墨淡然一笑,“瘦了,多吃一點。”
見花鈿遲遲不下馬車,點絳疑惑地看着她,眼裡滿是關切的詢問。
花鈿悄然立於窗前。
晨。
花朝城淺霧濛濛。
味道?
十月初十百家宴不僅是湊成一桌吃一頓飯,還得有搭橋牽線的紅娘把那湊到一桌的緣分變作實實在在的紅繩子繫上真正的有緣人。
鴉黃神色陰沉,她的腦子裡輾轉了千百條道,似有一團疑雲壓着,每一條路都望不見盡頭。
她在適才那人站過的地兒嗅到了一股濃厚的酒香。
這麼多年培養出的默契在此刻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不能確定。
她不會太輕鬆。
“呼——”花鈿長長地舒一口氣。
“方夢白!”
他隻字不提別事,只是一味關心着她瘦沒瘦,累不累。
一片荒涼,歪斜着的石頭界碑上還被孩童以墨汁塗了,“花朝城”三字變成了“化月城”。
董婆婆那渾濁的雙眼裡滿滿的嫌棄之感,她揮揮手,自有人爲她把這些樂呵的不行的姑娘架到後邊去重新排一次。當被迫洗牌重來,那些姑娘就會收斂的多。
“你們來花朝城賞景?”析墨問道。
花鈿的掌心裡有了微潤的薄汗。
他的手輕輕拍打着甄音杳的背,窗外無月。
劍還在劍鞘之中,她的另一隻手剛拔出一點,劍身上的白亮未閃,她飛快地收入劍鞘之中。不可輕舉妄動。
然而她的實力不容小覷。
有的大大咧咧,見到董婆婆先笑開了,遲遲抖落不清楚自己姓誰名誰,生辰爲何時,家住何地,家中有幾口人,有幾畝地,有幾頭牛。
她衝點絳使了一個眼色,點絳會意地大聲說道:“來者何人,若爲友,可走正門進來敘敘舊,若爲敵,休怪我們不客氣。”
“色厲內荏”四字在她面對這麼一個不知來路的人的時候,她選擇了後面兩個字。不,不可以,身經百戰,她又怎能後退!
垂下發來遮掩了半邊臉的點絳,扯了扯嘴角,拱手一禮,“一別久矣,公子別來無恙。”
“杳杳,別怕,我在。”
雲岫放下了筷子。
碗中的米粥空了,觸手可及的菜餚一筷子沒動。
析墨就像是爲了讓她喝光那一碗白米粥而在這等了這麼長的時間。
待到她喝罷,他便起身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