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三個吻
雲岫本來是有所準備的，憋足了氣，同櫻之一個猛子扎進浪裡。
海浪的起起伏伏，櫻之化身爲一尾魚沉下，升起。
櫻之應該也是潛族人吧。她的目光凝在櫻之的後背，這麼通水性的人，她實在想不出第二種答案。
又是一個大浪拍過，櫻之被迫潛入海里。不能硬接上這浪頭，這股力是正常人無法承受的。
海水沒過頭頂，又是那種窒息感，她對這片蔚藍大海充滿了恐懼與排斥。這種本能的抗拒，使得她不由自主地顫着身子。
雲岫在浮出水面的時候猛換一大口氣。
浪頭一次比一次來得急，幾次三番後，雲岫的手指漸漸鬆了勁，她不是潛族的子民，她只是個普通人，無法在水裡像魚一般自由……
與生俱來的天賦真好，她倒羨慕起這羣能在水裡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還能順道打壓敵人的魚人來了。
在她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撞入一個懷抱。
這是涼徹骨的海水裡唯一的溫暖，她想要靠的更近。
櫻之搖搖頭，“我只能算半個潛族的人，你們大可以不用將我算在內。母親給予我生命，他們撫育我長大。我爲他們預測風暴是對族人的不忠，幫你們屠殺他們是不義。兩難的境地，我爲何要做個不忠不義之人！”
葉驚闌猛地睜眼，水流衝擊着他的眼球。
“雲岫。”模糊的輕喚，勉強能辨出這兩個字的音。
努力睜開眼，是葉驚闌散亂的黑髮，綰髮的髮帶早已不知所蹤，他順着鬢髮滑落滴滴水珠。
稍有眉目，他決然地踏上大船。
第二次是在“客來”的屋頂上，她帶着笑意伸出手指，他也有樣學樣地伸出手指，當兩個人的指尖觸及，心上那一點星火終是燎了原。他都快忘了，是茶水還是酒水的味道更爲濃郁，爲了讓她不會輕易忘記他，他選擇了最笨的方法，造成一道傷痕，以爲這樣，就能夠長存不滅。可是傷口會好，時間會撫平一切痕跡……這些，他鬼使神差地拋在腦後了。
他記憶中有兩次離雲岫這般近。
“嗚——”
關於她怎麼到這個島上的問題，葉驚闌敢拍着胸脯說她肯定不是坐大船來的。箇中苦痛滋味，大概只有她一人清楚。
他的聲音被涌動不息的水中渙散開去。
“我們聽從於你的命令只是爲了保全小王子，既然你不識擡舉，那休怪我們不客氣了。”黑衣人手一揮，身後的人紛紛冒出水面。
“阿姊。”櫻之小聲地迴應着晉南笙，再怎麼說，眼前這個人也是陪伴她成長的阿姊啊。
“長得人模狗樣，內心全是腌臢事。”
不，不對，葉知蕪是個男人！
他還未想好究竟如何同她在重逢之時說起天光與桃枝的約定。
在這種極寒的狀態下，人的本能便是尋找熱源。
櫻之隱隱同他們分出一道間隔，她不想參與任何一邊。她的母親是潛族人，她能爲族中做的事便是隱瞞了大風暴的發生點，但這並不代表她認同這羣人瘋狂的做法。
在兩路人馬當中形成了一道無形的牆，這邊的人不會過去，那邊的人不會過來。
“感激不盡。”雲岫回以葉驚闌一笑，沒想到上次她出手擋了狗爺的大寶貝兒對蒙歌的襲擊，這次是蒙歌的主子救了自己，天道好輪迴。
沉溺於大海之中，她終於將一身硬氣褪去，這是她第一次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那羣被帶上島的女人。
終於見識到綿遠悠長的號角聲的威力。
狗爺眼裡彷彿突然有了光亮，這是被宣戰點燃的興奮，“如此甚好。”
“現在你們死傷無數，還有什麼能力同我們鬥？喪家之犬，速速去將你的主子叫來。”
等待時機破出海面。
他能想象到，女帝身邊正受寵的女官站在大堂內，不緊不慢地展開聖旨，居高臨下般看着伏在地上的“葉驚闌”，最後念出那一句“欽此”的時候，是多麼得意的小人嘴臉。不過他不在意，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渴盼。從盛京傳出消息之後，他便着手於這個案子。
他在笑。
他想要將這短短的一段路走出別種意境，他不慌不忙地行至紅樓身邊。
櫻之抿着脣，想要往上翹起嘴角，反而向下彎，她喃喃出聲：“紅樓姐姐。”
第一次是在城西三巷，他突然來了興致，聽到人聲之後還坦坦蕩蕩地將她拉入懷中，哪怕被龍蝦大老爺和潮澈發現也要不顧一切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他還從未如此親近一個女子，生澀到磕磕碰碰，儘管如此青澀，還是無比的懷念。
“我們將島嶼讓與你們，只需你們把小王子交給我們。”儼然是個頭兒的黑衣人立在一塊浮木上同小王八等人商量，他的商量算得上是“沒得商量”，堅定的語氣裡帶着定要奪下一城的沖天豪氣。
“櫻之……妮兒。”也許是紅樓沒想過櫻之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她放眼望去全是曾經稱兄道弟的人兒，而今丟了性命，櫻之該爲他們生命的消逝負大半的責任。
張青嗤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在這和我們談條件。”
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看來櫻之是記恨上了。”狗爺咧着嘴笑起，“笙笙，別餵了養不熟的狼。”
身後慢慢出現的是……
彼此渡氣，算不得難熬。
“櫻之可還記得我是誰？”
他爲自己起名“葉知蕪”，那幾日，他忽而明白，在沒有云岫的蒼涼世道，華麗歸於狼藉，乾淨變作腐敗，激越化爲寂寞，繁茂終成荒蕪。
狗爺聳聳肩，“你們的小王子不在我這呢。”
“你身上流着的是我們潛鯊神後裔的血，哪怕只有一半，也屬於我族中之人。你莫不是想背叛潛鯊神！”黑衣人語調漸高，他搬出了族人信仰，試圖喚醒執迷不悟的櫻之。
狗爺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倒挺想找到你們的小王子，然後將你們牢牢地攥在手裡，做我的獨門殺器，再也翻不起任何風浪。最好……我能將王禾取而代之。”
“我向來不拒絕任何誇獎與讚美。”
終於等來了皇命，這是第一次覺得那個總喜歡用蓮花來標榜自己的女人沒有那麼令人厭惡，她的話似乎還能聽進耳朵裡去。
晉南笙衝她招招手，“來，阿姊這邊來。”
這個男人是什麼時候被捲入滔天海浪之中的？
他難道不應該在安全的地方冷眼旁觀嗎？
在這裡對自己笑什麼？
“是他救了你。”櫻之沒好氣地說道。
櫻之在水中游蕩，忽然覺着腰上一輕，驀然回頭，竟看到如此景象。
葉驚闌攬過她，將她身子轉向，面朝自己。
她甩甩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不知好歹的東西！”黑衣人極速掠來，飛起一腳踢在了張青的腦門上。
雲岫眯起眼看這片風浪已小的海域。
葉驚闌緊緊箍住雲岫，往水面游去，卻被浪頭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掀回來。
雲岫有一絲恍惚，是在叫她嗎？她明明叫挼藍，這個人是認錯了還是因爲嗆了水含糊不清，自己聽岔了。
狗爺對於島上的所有人都是相同的態度——無非就是多你一口飯吃或是少你一雙筷子的事。
那些曾經看着她長大，甚至抱過她，爲她編過草蚱蜢、做過紙鳶的叔叔伯伯們，都在浪潮翻涌而來之時被潛族人取走了性命。她害的人夠多了，不願再往深處走去，成爲一個無端奪人性命的劊子手。
意外卻趕在他剖白自己之前來臨。
櫻之很想游過去，像以往同晉南笙在一起的時候，那麼親密，那麼讓人眷戀。
認錯，在事已成定局的時候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釀成苦果之後只能自己打落牙同血一道兒吞了。說道歉以及所謂的補救實在太蒼白，沒有人願意接受這種遲來的安慰。
葉驚闌在洶涌的潮水之上尋覓良久才摸清了她的大致位置，猛地沉下，只能憑感覺抱住她。
張青悶哼一聲，嘴角絲絲血跡證實了黑衣人力道不輕。
雲岫在他的笑容裡感受到了堅實的滿足感。
兩個……女子？
在自我懷疑了好一會兒之後，她被事實鑿穿了混沌思緒。
忽感胸中氣悶，鬱結不暢。
晉南笙握着銅製號角，“櫻之，將挼藍帶過來。”
那時候，他想爲自己的意亂情迷找一個藉口，是捉弄，是故意在她記憶中刻下記號。
浪濤翻卷已是極小的幅度，可以稱之爲風平浪靜了。
櫻之不知哪裡來的勁，死命地將雲岫拖出了水面。
“櫻之可還記得我是誰？”晉南笙巧笑倩兮，像平時和櫻之逗樂一般耐着性子等待櫻之的回答。
潛族人和狗爺一派正面交鋒。
“在哪裡都行，就是不在我這裡。”狗爺合上雙眼，享受海風吹拂的自然，“笙笙。”
紅樓望向已成對立面的櫻之，鼻翼兩邊掛着的水痕不知是海水還是淚水。她就那麼癡癡地看着櫻之，囁嚅的脣始終沒能發出任何一個音節。
“櫻之姑娘，你爲這羣惡人做得太多了，你瞧瞧，他們從不感念你的好。現下還不歸還小王子。莫要再被人欺騙利用了，到頭來爲他人做了嫁衣裳！”黑衣人憤憤地說道，他心中的怨恨已是堆積了許久，今日在得知王禾失蹤的消息後爆發了。
“咳。”在抱緊了櫻之順手抓過的浮木後，雲岫咯出了一口嗆進喉嚨裡的海水，鹹澀的味道，短短時間裡她已經體驗了兩次。
櫻之俯衝而來，拽過雲岫，往水面浮去。
這次櫻之沒有拒絕，她和雲岫及葉驚闌都躲到了晉南笙身後。
“我……”櫻之想要說些什麼，卻遲遲開不得口。
翻覆的大船殘破不堪，大大小小的木箱有些沉入海里，有些輕巧的浮的水面上。
當兩個女子的身形，面貌在腦海中重合之時，他快要分不清真實與虛假。
她太熟悉這個聲音了，熟悉到夢魘到來的時候，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的鬼怪都是用他的聲音來嘲笑自己。
這副好皮囊和同樣被海水沖刷後臉兒乾乾淨淨的雲岫搭在一起，竟然挑不出一絲錯！櫻之看得恍惚了，他們是一對……
張青狠狠地“啐”了一口，海面上漂起一口帶血的唾沫。
她將嘴脣咬的發青，一言不發。要是沒有那檔子事，晉南笙還是她的阿姊，還是她的保護神……
她比海水還要冷。
晉南笙御風而行，而後穩穩地立在一塊只有一雙腳大小木板上。
屍體成片，其中大多是狗爺的人。
“再給你一次機會，小王子到底在哪裡？”黑衣人豎起手掌，示意族人再等上一陣。
這一場始料未及的離別，使他在孤清的燈火之下枯坐許久，對着自己的靈魂發問。他無數次地想，他頂着的身份若不是棧渡，而是領着朝廷俸祿的大理寺卿葉驚闌，會否能夠大大方方地爲她洗清冤屈？
雲岫靜靜地看着狗爺在水面上踱步。
但小王八和紅樓他們毫髮無損，吳問也是憑本事逃出生天，這個人真是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啊。
現在雙方對峙。
撲騰而來的是海中生物，只爲響應晉南笙的召喚。
“你也配？”
“睜眼說瞎話。”
黑衣人高聲說道：“我知道你是掌事的狗爺，方纔我說過的話，想必你也聽了個全。我也不在這繞彎子了，你奴役我們的日子到頭了，若是現在把小王子歸還於我潛族，之前的賬一筆勾銷！”
現在櫻之的心裡五味雜陳，原本好好的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怎得變成了男人，不過他落水後洗去了臉上的脂粉，可真是好看，比起女兒家的面相還要好看。
入了魔障的姑娘們同未下海的潛族人廝殺。說是廝殺，實則就是用指甲撓面，抓扯頭髮，活脫脫的女人打架典範。
潛族人賴以生存的是海域，他們之中近九成的人不會修習武功，以致於當年狗爺殺上島來的時候，潰不成軍，淪爲奴隸。
海中的潛族人在同魚羣鬥法。
“嘿，快來接住你們的大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