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磨人
在客棧的幾日。
該吃吃該喝喝,從不耽誤。中毒的人還躺在那裡不動如山。
大體上一切如常。
除了……
有一些小改變。
需要休養的雲岫在棧渡房間的隔壁住下了,愛打鬧的蒙氏兄妹不知道去了哪裡。
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天色在慢慢變紅,是微醺的感覺。
壯小二解開了門栓,將門板取下一塊,小心翼翼地拿着帕子側身擠了出去,不能驚擾了貴人的好覺。他懶洋洋地擦拭了好幾遍木柱子,雖說他不認識字,但他知道釘在柱子上的方牌子貼着掌櫃親手寫的拒客告示。
好好的一個客棧怎麼就不做生意了?
貴人重金包下了整間客棧,一連好幾天把別的客人拒之門外,儘管不愁工錢,他還是快要受不了這種安靜了。
如此熬人。
新來的小二叫易棹,上一個跑內堂的小二哥莫名染了疾,被掌櫃的趕回家休養了。說是休養,實則是將他辭工了,大家都清楚那人沒錢治病,斷了財路就只能在家等死了。可生命就是這麼低賤,他們的生與死同路邊野草的生長衰敗沒什麼區別。
雲岫就着幾碟家常小菜下飯,他可不一樣,在榻前擺十八道珍饈,必須要當紅花樓清倌用三盆不同花瓣熬製的水洗淨雙手後喂到嘴邊,每日不能帶重樣的菜也不能用同一個花娘。
壯小二沒有名字,他是掌櫃的在勞市上花了一串銅板買回來的,因他人長的高大,掌櫃的便喚他大壯,跑堂的小二都客套地稱上一句“壯哥”。
易棹衝大堂裡努努嘴,“買了些蕎麥,得空的時候剝殼,殼子給貴人做枕頭,精面留着做麪餅兒,頂飽。”
雲岫在後院丟草料餵驢,他牽了一頭騾子掛在自己鑿出的小石磨上磨面,磨的什麼?東溟海里珍稀大蚌產出的藍珍珠,有價無市的藍珍珠變成極細的粉末之後,他用來敷……手。
壯小二瞠目結舌,望着那如凝脂的肌膚,竟不爭氣地紅了臉。
他這一大早就去集市上買了幾籃菜,盡揀一些新鮮便宜的,自然討得掌櫃的歡心。
乾乾脆脆的聲音引得壯小二回頭,他見到來人之後的嘴往上翹,帶動了臉上的橫肉,這個笑容令人可怖。
他哀怨地往大堂裡橫放的雕花檀木榻看一眼。
他摸了摸發燙的耳垂,在心裡大罵:格老子的,沒出息的很,你長這麼大什麼沒見過,一個男人罷了。
壯小二用不大靈光的腦袋想想,似乎榻上安臥的那個男子昨兒個吃飯的到一半提了一句玉枕太硬,他肩頸磕上去整宿都不好眠。
再往上看,白皙秀頎的脖頸子上像是被複上的錦被邊壓了一線,留着一道紅印子。
微敞的領口,不動聲色地半顯着情調。
棧渡從那一夜回來,便和雲岫有默契地分佔了樓上樓下,他們之間好似隔着一條隱形的分水嶺。
“籃子裡裝了什麼好東西。”壯小二往前跨了幾步,拎起易棹明顯偏倒的那邊的提籃。
一字型的美人骨,鎖骨窩深淺適度,剛好能盛住淺淺一小杯金玉露。肩頭飽滿圓潤,不臃腫,也不瘦削,線條清晰順滑。
有一人頭枕玉石,身蓋錦被,正側躺在榻上酣睡。
易棹個子瘦弱矮小,挑水劈柴樣樣會,樣樣不行,常被壯小二打趣“跟個娘們兒一樣”,但勝在人勤快,腦子開竅,掌櫃的讓他接替前一個小二哥跑內堂。
他倒沒有覺着這位爺有被影響,沒想到易棹放在了心上,不由得感慨一句,是個懂事的人。
“我給你帶了些糙面餵驢呢。”易棹是個會來事的,他得知了馬廄里老驢的來歷,主動接下買驢食的活兒,壯小二投桃報李,也幫他做一些粗活。
“壯哥。”
在他翻身淺淺囈語的時候,錦被因爲小幅度動作有了些滑動,將他的肩露的更多。
雲岫站在欄杆邊上看龍老爺留下的絹圖,他在門前往澡桶裡灑花瓣,纖長的手指撥弄紅花清水,使得衆人圍觀,最後塞了一隻雞進去,當衆表演不用手拔雞毛。
朱脣微揚,是做了一個好夢的徵兆。他閉着的雙眼,睫毛有些微顫動。
“這是挑擔的大爺送我的米坨坨,壯哥你知道我是不貪嘴的,你趁熱幫我解決了吧。”易棹在籃子最下面摸出一團圓圓的米糰子,毫不留戀地塞進壯小二的手心。
卑賤的小工,能吃上飯就不錯了,吃飽是奢侈的事,易棹能把食物讓給他,沒有做個順水人情,而是說讓他幫忙,這樣練達的人實在不好找……
看着易棹瘦小的身板,壯小二醞釀了好一陣感激的言語。
一聲嚶嚀,硬生生地把壯小二哽在喉嚨口的感謝給塞回肚子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