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看戲
狗爺拍拍手。
一人一狗從小屋裡走出。
他的大寶貝兒旺天才戴上繩套,牽在晉南笙手裡。
瞎了一隻眼睛的旺天才更能無端使人生畏。它用僅存的那隻眼睛審視在場的所有人。
漆黑的眼裡,逐個兒掃過。
寬而黑的背上,硬毛根根豎起。
所有人都在猜測,這隻狗是在在尋找一個人。昨晚害它淪落到這般境地的人。
狗爺手上轉着核桃。這三顆核桃早已被他盤出了玉澤,紋理平滑,如生光玉石。
盤玩是一個磨礪心智的過程,需要日復一日地堅持。盤玩對許多脾氣暴躁,耐性極差的人有很大幫助,隨着時間推移,他們會因此變得越來越沉靜。
狗爺手上的核桃,少說也要個五年才能盤成這般光澤,他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變成了一個心寬平易的人。
有的人拔下昨夜戳到過旺天才的簪子別在了另一人的頭上。
葉驚闌故作嬌羞,擡手遮了臉,“許是知蕪對島上氣候不大適應,昨夜本想早早睡下,誰知剛一躺下便覺臉上瘙癢難忍,趕忙起身以清水拂面。不曾想過清水無效,倒惹得有些燥熱,我只好壯着膽子往後山去,想要找些草藥敷上一敷,奈何草藥無效,周身被蚊蟲叮咬的全是紅疙瘩。想必是昨兒個尋藥冒了風,今晨起來,恨不得將鼻子給切了。如今知蕪這張臉……算是見不得爺了。還望爺見諒。”
失魂落魄地接過繩,小王八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雲岫認爲他只能勉強稱爲表面和氣,實則心思極深,手段狠辣。
狗爺牽起晉南笙的手,大掌在她的手背撫過,他壓低了聲音說道:“笙笙,你再耐住性子等上一等,就快結束了……就快結束了……”
“知蕪姑娘,你這是……”
怎樣都是他。
在樹上望月飲酒的是他。
難道那些記憶都是假的,自己幻想出來的?還是說葉驚闌和葉知蕪應是兩個人,只是自己昏了頭認定是一個人。
小王八在小口啜酒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把這顆花生米兒給吸進去了。
“心虛無妨,只要你腦子沒有虛。”狗爺的笑意不減,“那就不會變成沒腦袋的王八。”
就連何不愁都沒關注這個相愛相殺的老夥計。他只顧着狗爺那一邊還沒說的下文,哪有心思管這隻綠毛龜。
跌落琉璃杯的是他。
“別,爺放一萬個心,我小王八定不辱使命。”小王八的負面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如果再繼續哭喪着臉,他連一個時辰都等不了,便要去下面和做了鬼的女人們相見歡了。
穆虛神情自若地用筷子尖夾了一顆花生米,丟進小王八的酒碗裡。
在場的人面面相覷,這滿桌子的菜還沒動呢,老早就在等狗爺一聲令下。他們心裡很明白,狗爺就不願讓他們安心地吃個飯。
紅樓斜睨他們倆一眼,並沒有多話。小王八和誰都能玩到一處,她已是見怪不怪。
穆虛與何不愁照樣吃吃喝喝,這事與他們無關,何須操心?
雲岫再三囑咐櫻之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儘量往人羣邊上去,雲岫相信,有紅樓他們護着櫻之比自己拼盡全力去保護還要有用些。而後她朝着早已看好的,只有兩三人的桌走去,順勢坐下。
她很難將不遠處那個病起懨懨,朱釵胡插,不理鬢髮的憔悴“女子”和昨兒那個放浪不羈的少卿大人聯繫到一塊去。不得不說,這人天生就是個戲子,若是他願意,盛京第一名伶就該把坐了好幾年的寶座拱手送他。
或許,這裡所有的人,都同雲岫一樣呢?
狗爺從晉南笙手裡接過粗繩,俯身摸着它的大腦袋,“你現在獨眼的模樣更好看。”他的言語平靜如水,不辨喜怒,沒人能揣摩出他這句話的弦外之音,這話同“吃了嗎”,“昨晚睡得可好”,似乎也差不離,就像一句平平常常的寒暄。
蒙歌接二連三地做了好幾件事,連變裝用的胭脂都塗到了很多人臉蛋兒上。
其實雲岫一點也不擔心,她戳瞎了旺天才是不假,可是她沒真正接近過旺天才。就連這個路過旺天才從水裡撈人的戲子都沒被識破,她一個丟樹枝的,能有什麼事?該操心“自身難保”四字的人,應該是那個五大三粗的妖人吧。她的腦海裡浮起蒙歌咧嘴笑的模樣……真是好欠揍啊。
與旺天才有關的人,肯定會爲求保命陷害他人,爲了防止被陷害,他們還得防着身邊人。就算無關,他們可以做出有關的證據來,由旺天才代替撲殺。真是個有趣的遊戲。
“在座的各位,我的遊戲規則是,每人都繫上紅綢,遮住雙眼,期間可以自由移動,但不可拽下紅綢。同樣蒙了眼的小王八會牽着旺天才在你們中間遊走,互相不能看清對方的動向。待旺天才找出那人之後,我們繼續用膳。”狗爺一努嘴,阿一和他的手下上前爲大家分發紅綢布。
唱起戰歌,擊中她的心的人,還是他。
整件事裡,不會只有蒙歌搞小動作,總有些人在不能確定能否撇清關係的時候一心保全自己,亦或是藉此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不想被牽扯在其中,獨善其身才是最佳選擇。
旺天才沒有找他的麻煩,旺天才對他的輕輕一腳還沒深刻印象,只當是撓癢癢了。
他掂了掂自己僞裝出的二兩肉,這裝了水的豬腸子一直在往外漏,還要時刻擔心被磕在哪裡被戳爆了。不如大饅頭省心,下次得注意。
當然,不止他一個人有所行動。
今日這遮面嬌笑滿臉紅點,半夜找藥傷風頭疼的人,偏偏也是他。
背櫻之回家的是他。
坐在何不愁身邊的小王八就不一樣了,他在狗爺三次舉杯的時候,也自顧自地滿上一碗。四口五口地抿着,這不叫狗舔叫什麼?此時沒人願意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這個喝酒方式怪異的男人身上。
“爺還有什麼吩咐?”
雲岫繫上紅綢布之前看了一下蒙歌所在的位置。
蒙歌好似不清楚自己處在了什麼境地,猶自對雲岫拋了個眼兒媚。
狗爺以一隻手指撩開葉驚闌的面紗,映入眼簾的是觸目驚心的密集小紅點,他趕忙鬆了手。
他,要如何找出那個打傷旺天才的人?而且狗爺的話很明確,是那些人。哪些人?拔過毛,摸過狗頭的人算不算?還有他這個踹了狗一腳的人是不是要從大腿根兒砍斷燉個湯孝敬狗爺的狗?
小王八腿上忽然就沒了勁兒,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軟綿綿,輕飄飄,大概過不了一個時辰,自己就去陪那兩個用刨花油的女人了。在陰曹地府裡做一回鬼財主,左擁右抱,想想還有點盼頭……
不知他是故意扼住喉嚨還是真染了風寒,喑啞着嗓子說道:“知蕪來晚了,還請爺與衆位姐姐、壯士們擔待。”
“我還是先將欠的三杯水酒給補上,以免落人口舌。”狗爺爽快地將三杯酒灌入肚中。
“我……”一個滿頭插滿珠花的女子似乎口齒不大清楚。
同她品離人醉,杯酒敬故人的是他。
一般來說,喝酒有四種方式,一口悶爲鯨吞,兩口乾是龍吸,三口慢喝稱虎咽,四口還不絕,只配叫狗舔。男人喝酒都是十分乾脆利落的,無論是端起陶碗還是捏一小杯,他們大多都願意選擇鯨吞。狗爺亦是如此。
他和那羣脂粉味極濃的女人坐在一塊。
穆虛揶揄道:“王八吞珠。”
雲岫尖着耳朵還是沒能將狗爺那句話給聽全了,只隱約聽見什麼快結束了,還有他們離開的腳步聲。
狗爺是有備而來的,他算準了只要開席聚攏所有的人,其中定有一個是兇手。再放出旺天才識別真兇,而小王八的作用便是在旺天才做出反應的時候迅速捉住真兇。真兇不止一個纔是最有意思的,誤傷的,白白送了命的,狗爺只會說一句“命該如此”。
他顫着聲音說道:“爺,你莫要這麼叫我,我心虛。”
小王八嚇得一個激靈,僵硬地擡起頭。論被自己叫爺的人稱爺是什麼感覺,小王八感覺自己尿意上了頭,只想找個茅廁撒一泡尿把突如其來的恐懼給排出去。然而想象終歸是想象。
雲岫冷笑着,這人撒起謊來真是眼睛都不帶眨的。
他同她耳語:“好戲纔開場。”
“哎,八爺,你可高興些。平素你喜歡與他們逗樂,總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樣,今兒個怎得就沒精神了,累着了?那我換別人去尋吧,你好生歇息。”狗爺自然很清楚小王八在這羣人中插科打諢,他見着如喪考妣的小王八也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這隻綠毛龜,他老早就想收拾了。
葉驚闌今日遮了一張薄紗在臉上,這傾天下的容顏自眼睛下截斷,他的半張臉都處在朦朧之中。還是那個未變的女兒身,小貝殼似的手指甲上沒有和蒙歌一般染塗各種古怪的顏色,他向來不喜歡招搖。
在這一瞬間,雲岫看了個真切。
“還有最後一道大菜未上,你們可先擱下筷子來與我做個遊戲,保管遊戲後,食量如牛!”狗爺的眼中隱隱透着興奮。
葉驚闌摸到雲岫身邊,天知道他是怎麼來的。
換個人……換個人的話,狗爺能把他的殼兒扒下來套別人身上。
小王八覺着脖頸子涼颼颼的,不自覺地摸上後頸。沒腦袋的王八,還能是活王八嗎?
“來,牽着我的大寶貝兒去找出昨晚傷過它的人。要把那些人剁碎了,煮一頓肉糜餵給大寶貝兒補身體,你可記好了。”狗爺手上的粗繩,此刻它在小王八的眼裡,就變成了一道催魂令。
看來,狗爺是打算放任席間衆人互相殘殺。
“穆虛上樹。”小王八不客氣地回敬穆虛。上樹的是什麼玩意兒?當然是母豬啊。
狗爺笑眼盈盈,他現在盯上了這隻綠殼子王八,“小王八,八爺。”
水上漂過救起落水女子的是他。
大姑娘一愣,還沒回答上,領口便被丟進了一個油膩膩的豬蹄子。
時宜恰好,他還拿起手絹捂住嘴乾咳兩聲。
有的人不經意路過時拔下撓過狗的假指甲丟在他人衣衫上。
蒙歌不管不顧地褪了輕紗罩在她肩上。
狗爺瞅見他薄紗下面斑駁紅點。
眼前一片紅,她靜靜等待再度開席的時間。
昨晚。
就算狗爺沒有選擇小王八,也可能是紅樓或是穆虛,何不愁這羣人之中的一人。因爲忠誠,毋庸置疑的忠誠,因敬畏而生的忠誠。
這件事說簡單可以,說難也行。總之明確一個點——打傷它的人無非就是在場的人之中。小王八重燃信心,他肯定能保住項上人頭的。
狗爺豎起手掌,“慢着。”
雲岫會意地點點頭。
雲岫的脣抿成一線,這人自帶喜感,大難臨頭還依舊自在,該贊他一句樂觀豁達,還是笑罵一聲榆木腦袋不開竅?
她不再想別人的事,把紅綢繫好。
“姑娘,今兒個天氣甚好,你可要來點防曬的玩意兒?”
他打起精神,牽着旺天才正欲在席間來回逛。
“嘿,姑娘可喜歡油燜大豬蹄?”蒙歌湊到一個耳朵上垂了許多墜子的大姑娘身邊,語氣輕鬆地問道。
“遊戲開始,我,靜候佳音。”
他的女兒身裝得是惟妙惟肖。還捏着一張繡花絹兒福了福身。
旺天才鼻子動動,仔細嗅着葉驚闌。未果,晃着腦袋安分坐在地上。
有的人在他人椅子後面掛了一塊肉。
雲岫抱胸旁觀。
還有的人,憑藉着一股氣,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往宋鳴身上灑了些不知名的粉末。
狗爺與他的侍衛們都不在,沒人知曉他們的動作。
雲岫的手在桌上摸到酒壺,輕笑一聲,“知蕪姑娘可要來一杯?”
“看戲之時,也需找點樂子先墊墊,否則好戲開場了,可就吃不消了。”葉驚闌準確地拿到桌上酒杯,另一隻手隨意地撣撣,從肩上抖落了一個小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