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藥石都已經罔效,那麼這個人會怎麼樣?四哥他不會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吧?李玖長身立在院中。院中風兒習習而來,吹拂了所有的鳶尾花的花瓣,甚至還不溫柔的弗掉了一部分的花兒的葉子。
在這個宮廷之中,所有的地方都瀰漫着死人的潮溼和腐爛的味道,只有偶爾經過這裡並不做停留的風兒,才能讓他感到一絲的清新和爽利。李玖悄無聲息的拿出一根通體瑩白的玉笛,橫放在脣邊,一曲《關雎》便開了頭。曲調如此悠揚,卻又如此的悲傷。
一時之間,連空氣之中的風兒都瀰漫上了淡淡的傷感和淒涼。
“沙沙。”
“沙沙。”
“沙沙沙。”
身後似乎是風的聲音,又似乎是落葉歸於土地的摩擦聲。
李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一般,向後轉過頭去,遠遠的看了一眼身後百米之處的寢宮,那裡面那個隨他一起來的女人……她還好麼?
這種沉睡的狀態,她到底還能堅持多久,聽說這些日子以來,如果不是虯髯客和其他的這些神醫們的照顧,聽說醫生們窮盡所能的想了很多辦法,才能維持的住她的生命,不然依照她現在的這個樣子來看,是不可能活下去的。畢竟一個人可以沉睡,卻不可以……不吃不喝的呆上那麼多天。
他想到了這些,就已經落寞的連吹笛子的心情都沒有了。
他倒不是很擔心那個女人的死活,而是……而是在擔心自己的四哥,他知道,那個女人醒不過來的話,他的大哥也就會一直沉默下去,不會醒來。
實際上,他並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他能看的出來,這個叫做融嫣的女人是他四哥的心頭好。
還不是一般的好,是深深地紮根在他的心頭之上。
拔也拔不掉的,不是愛情是什麼?
李玖年紀尚輕,還未能體會過愛情這東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然而,他自小長在這個宮廷之中,所能見到過的風景,最多的,便是愛情這兩個字。
雖然在宮廷之中的愛情,還遠遠不能說的上是愛情這兩個字。
李玖收起長笛,轉身朝寢宮走去,然而……當他走進了寢殿之中的時候,才發現,宮內所有的下人都已經退了出去。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他緊走幾步,進得寢宮之中,看一旁的侍女戰戰兢兢的,拉過來問了一問情況。
那侍女的神色有些惶恐,似乎是很不能適應這個風度翩翩的九公子對她遮掩的親近。
“發生了什麼事?”
“回……回九殿下……是……”小侍女甚至不能將話說的清楚,連詞語都不能連貫。
“到底是怎麼了?”他追問一句。
“回稟九殿下,其實是融嫣姑娘她醒了。”小侍女終於完整的說完了這句話。說完之後,臉頰悄然飛上兩朵紅雲。
“醒過來,是件好事,怎麼……”李玖眉頭一皺,這宮殿之中的氛圍真的沒有一點能讓他聯想到這裡有一個剛剛大病初癒的病人的歡樂的感覺。
實在是透着古怪。
侍女忽然低下頭,不敢再說話了。
寢宮的深處,忽然傳出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
是上好的瓷器被摔成了碎片的聲音。
“你們這些人,難道要我一個個的看了你們才能治好她嗎?”
李玖劍眉一動,這聲音是他的那個四哥,李肆的。
邁步走進寢宮的大廳,果然看見李肆正在暴怒的單手抄起一隻銅鼎,朝着地上的一個人砸了過去,銅鼎稍稍偏了一點,砸在了他身旁的地上,摔個粉碎,以及爆發出了一陣極大的響動。
“本王再說一次,你們醫不好她的眼睛,統統把你們的眼珠子挖出來抵債!”李玖聽得心頭突突直跳,暗暗猜想眼前這個雙目都盡赤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大哥?
“四哥,”他走上前一步,看了眼跪在地上早就嚇得抖的不成人形的大夫,身世可憐他的說,“走吧,還有你們,”他環視周圍,說道,“都下去吧。留幾個人在外面候着,別走遠了。”
一羣人如獲大赦,感激涕零的跪在地上謝過九殿下的大恩大德。
“這些人,又惹你生氣了?”他走過來,站在李肆的身邊,目光卻打量了一番牀幃之中的人,發覺她根本沒有任何的醒過來的趨勢。暗香剛纔那個小宮女是不是拿自己尋開心,知道自己再緊張這件事情,所以纔來哄騙自己的?
“她……還是沒有醒過來麼?”李玖問了一句。
李肆痛苦的地嘆了一聲,忽然間像是沒有了力氣一樣的癱坐在了牀榻旁邊的矮凳子上,“我該要怎麼辦纔好,老九……融嫣她……醒過來了。”
“醒過來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麼?”
“可是,如果醒過來之後卻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見了,這難道也是一件好事麼?”李肆頹廢的癱坐在地上,仰着頭痛苦不堪的看着面前的這個人,似乎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也似乎眼前的這個人才是他真正的救命稻草一樣的緊緊抓住。不肯鬆手。
李玖愣了半晌,一手託着額頭,說道,“到底……是怎麼了?”
“融嫣的眼睛……看不見了。”他語氣深沉的不似有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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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後的一個清晨時分,李玖再一次來到自己的寢宮門前的花園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有一道俏麗的身影,正端莊的坐在他常常坐的鞦韆架上,微微搖晃着,不緊不慢的節奏讓人覺得很舒服,很安心。
那道身影太過單薄和瘦削,以至於讓人產生了一種一陣風便能將她帶走的感覺。
“是九殿下麼?”他瞧這有趣,便上前走了幾步,沒想到,才走了幾步路的距離就被她叫出了名字。
聽出那個人的聲音的李玖忍不住腳步一滯,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融嫣姑娘?”
“難爲九殿下還能聽得出來是我。”她的聲音裡似乎有一些落寞,但還是那麼的清脆而爽朗,似乎是她一貫的風格。
“你……的身體,好些了麼?”或許是因爲哥哥的緣故,所以李玖在和融嫣說話的時候,總是保持着一個距離,這個距離說的近了叫做咫尺,說的遠了就叫做避嫌。
融嫣淡淡的笑了下,擡了擡胳膊,儘管是背對着他,但是李玖還是看得出來,擡胳膊這個動作對於融嫣來說,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了。他心裡一陣酸澀,想起之前的融嫣是一個多豪放又快人快語的姑娘,現在的她……這個樣子,李李肆見了,又如何能不難過?
“融嫣姑娘,你在這裡坐了多久了?”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該說什麼好,甚至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回應她纔好。
“從你那天離去之後,我就天天坐在這裡。”融嫣笑了下,說。
“坐在這裡幹什麼呢?”
“我在等你,等你再吹一首笛曲給我聽。”她終於轉過身來,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玖看見了她的眼睛。
閃亮的好像是天上的兩顆星星。
這樣的一雙眼睛……怎麼會是一個失明的人擁有的眼睛呢?
“你的眼睛……”李玖有些不知道自己該說不該說的感覺。但他的好奇心還是驅使他問了出來。
“你說這個。”融嫣的神情很溫和,只是擡眼看着他,“你覺得我,現在能不能看見你?”
李玖猶豫了半晌,擡手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並沒有看到她的瞳孔又什麼變化,忍不住驚呼道,“你真的看不見東西了麼?”
“是啊,”融嫣大方的承認,“大概是睡了太久,眼睛還不習慣光明的緣故吧,所以眼前一直是一片漆黑。”
“那你剛纔怎麼知道是我來了?”
融嫣輕輕一笑,將耳朵旁邊的碎頭髮抿了上去,微笑道,“九殿下難道你不知道,這世界上的瞎子們的耳朵都特別好使麼?”
“自從看不見了之後,我的聽力就明顯的上升了很多,就連現在花園之中的片片落葉的聲音,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你說豈不奇怪?”融嫣笑得沒心沒肺,託着腮幫子,說,“九殿下,你上一次吹得那首曲子,很好聽,可不可以再吹一次給我聽聽。”
“上一次吹得……是《關雎》吧。”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之中,說了出來,她輕描淡寫的語氣卻讓李玖吃了一驚。他剛剛擡起來準備掏出玉笛的手停了下來,甚至還退後了兩步,不可以死的看着那個鞦韆架上的女人,“你怎麼知道……那天我吹奏的曲子的名稱?那天,你該是還沒有醒過來纔對!”
融嫣“看”着他微微一笑,瘦削的尖下巴好像能刺破他所有的疑問,“九殿下,你難道不知道人在昏迷的時候,其實是可以聽得見外界的聲音的麼?”她停頓了下,繼續說,“那個時候我只是不能自己開口說話和行動而已,實際上,你和李肆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見了,還聽得非常的清楚。”
她笑容狡黠,在這一片晨露初曦之中,美好的如同一個仙子,露出一口純白的貝齒,朝他粲然一笑,“我也聽見了,你說要讓四殿下他小心我的身世和來歷,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