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周至誠省長光臨,一干賓客早就侯在門庭之前,等候周至誠的到來。此時,一看周至誠到了,一干人等依次和周至誠握手,楊志遠在這一羣人竟然發現有張平原。張平原和周至誠握完手,一擡眼,也看見楊志遠了,他微微一愣,不明白楊志遠怎麼跟省長走到了一起。楊志遠給周至誠省長當秘書這事,他還沒來得及告之張平原,現在張平原猛一發現楊志遠跟在周至誠省長的身後,有着奇怪,自然很好理解。
周至誠省長今天宴請的是主角是省人民銀行行長以及工、農、中、建四大國有銀行省分行的行長。四大銀行自九十年代初起提出向商業化轉化,但多年來整個過程進展十分緩慢,直到最近,四大銀行自上而下,管理越來越嚴格,出臺的措施越來越多,在信貸這一點上,四大行幾乎行動一致,實行抓大放小的原則,開始大量收縮信貸規模。本省爲農業經濟大省,儘管周至誠就任省長以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了在‘九五’期間,力爭把本省由農業窮省向工業強省轉型的宏偉規劃,並且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先後在榆江、合海、會通三市分別設立了高新技術產業園、生物醫藥工業園和來料加工產業園三大工業園區,各個園區三通一平的前期工作都已準備就緒,招商引資工作也在三市進行的如火如荼,園區內也開始有沿海省份的企業入駐,發展勢頭不錯。可四大銀行突然收縮銀根,緊縮貸款,這就有如在火上澆水,一下子讓本省各地高漲的發展熱情冷卻了下來,要知道現如今的企業普遍自有資金偏低,在直接融資市場狹窄的情況下,企業資金長期以來過份依賴銀行貸款,四大銀行突然收縮信貸規模,許多正在上馬的工程不得不遲緩了下來。各地叫苦不迭,市長們紛紛找省長求援。可這事找省長也沒用,周至誠在本省管人管事可就是不管錢,人家行長的人事權不在省裡,周至誠有心無力,唯有放下身段宴請四大行的行長們,增強彼此間的感情,順便商討對策。
周至誠宴請行長們,行長們一接電話就知道省長爲何而來,心裡都明白這頓飯不那麼好吃,只怕還有些鴻門宴的味道。可行長們又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絕,省長放下身段宴請這是在表明一種姿態,要知道行長們的任免權雖然不在省裡,可行裡的業務還得在省裡開展,真要把省長得罪了,對今後業務的開展肯定有影響,於是一個個硬着頭皮上陣。
周至誠選址於富麗華大酒店有講究,可謂用心良苦。富麗華就在金融街上,處於四大國有銀行之中,行長們只要下樓,或向左或向右,幾步就到了。
富麗華大酒店的豪華廳在二樓,付國良預定了兩桌酒席,此次宴會純屬感情聯絡,既沒有什麼機密可言,也沒有什麼官場規則,講究的就是個熱鬧融洽,照以往的規矩,兩桌酒席一般都分成兩個包間,省長和行長們一個包間,司機秘書一個包間,互不干涉,但這次周至誠特意交代付國良把兩桌酒席擺在了一個廳裡,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周至誠、人行行長、付國良、張平原還有其他幾位行長、副行長坐到一桌。宋華強、楊志遠、於小閩、還有行長們的幾位秘書坐在另一桌。各家銀行離富麗華都近,散散步也就到了,行長們都沒帶司機,張平原的司機齊秉同樣也沒在座。
楊志遠和張平原的秘書見過好幾次面,彼此都很熟絡。坐座位的時候就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一落座,張平原的秘書就很是好奇地問:“楊總,你什麼時候到省政府辦公廳去了。”
楊志遠笑,說:“今天可是第一天上班。”
宋華強問:“志遠,你和行長秘書認識啊?”
楊志遠點頭,說:“我們可是老熟人了,很早就認識了。”
宋華強笑,說:“這麼有緣,那你們等下可得多喝幾杯。”
張平原的秘書笑,說:“楊總的酒量我可是見過,喝酒我可不是楊總的對手。”
楊志遠一笑,心知今天這酒喝的多與少,不在於他們這一桌,而在於周省長的態度,周省長如果有意讓大家放開了喝,那他們這一桌的酒就少不了,不過,既然是選擇在中午宴請,這酒應該會適可而止,畢竟下午大家都還有工作要做,真要喝多了,說不過去。
那邊,周至誠舉起了杯,說:“各位行長,在本省發展的至關緊要時期突然收緊了錢袋子,真不夠意思。本省企業的情況你們還不知道,普遍自有資金低,你們這麼一緊,本省的經濟就的打哆嗦,我這省長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人行行長笑,說:“省長大可放寬了心纔是,現在企業都是自主經營,這等信貸之事,都是銀企之間的自主行爲,哪用得着省長爲之操心。”
周至誠笑,說:“話是這麼個話,一二家企業的事情我自然不會去管,可現在是四大銀行一起限貸,本省的經濟剛剛有所起色,這麼一來,肯定會傷及本省經濟的筋骨,我做省長的不操心不行啊,你老弟可得發個話纔是。”
人行行長連連擺手,說:“省長,我們人民銀行只提供指導性綱要,具體的業務由他們工、農、中、建自行決斷,我說的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周至誠哈哈一笑,知道行長這話是在推諉。他也不點破,只是舉杯,說:“來,大家碰一個。”
桌子上用的是三錢杯,這種酒杯對大家來說都是小意思。大家舉起杯,碰了一碰,幹了。
建行行長說:“周省長,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我們內地省份由專業性銀行向商業化轉化說了好多年了,一直收效不大,現在總行的考覈指標越來越細化,臨近年終,我們不得不惜貸,要不然又得捱上級領導的批評。”
周至誠說:“你們有你們的難處,我們有我們的苦衷,這次請大家來就是看我們能不能坐下來協商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張平原說:“四大國有銀行長期以來被視作政府驅動國家經濟發展的發動機,承擔相當大的執行政府政策的任務,包括貸款發放投向,免息和低息貸款,令銀行的歷史包袱越背越沉,再不加以限制,只怕我們銀行業遲早會難以爲繼了。”
周至誠說:“你們爲本省經濟作出的貢獻全省人民都看在了眼裡,可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你們得慢慢來不是。”
張平原直搖頭,說:“省長,這個事情還真不好解決,這銀行信貸,你一放它就亂,你一抓它就死,這個怪圈一直妨礙着整體經濟的持續平穩的發展。”
周至誠笑,說:“這我認可。優質客戶他得慢慢的培養不是,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我們既不放也不抓,做到半放半抓如何?”
張平原笑,說:“省長,這可不好把握喔。”
周至誠笑,說:“不怕,只要我們有心,就肯定可以把這事做好。本省現在的經濟是落後了點,但我想用不了幾年,本省的經濟肯定可以得到長足的發展。到時,可就不是我請你們喝酒了,而是你們請我喝酒了。”
大家哈哈一笑,說:“哪敢情好。楊志遠知道周省長把行長們請到一起吃個飯,喝杯酒,其實就是在表明一種態度,表明省裡對四大銀行突然惜貸表示關注。省長把自己的態度亮出來了,銀行自然也就會有所考慮,銀行的錢不可能趴在銀行裡不動,要不然,銀行喝西北風去。錢遲早得放出去,至於放給誰,怎麼放,遲放還是早放,自然用不着省長和行長們多費口舌。”
周至誠說:“現在是市場經濟,省裡尊重各大銀行的抉擇,但你們千萬別把一味藥下猛了,這藥要是下猛了,副作用就出來。真把企業都卡死了,大家的日子可都不好過。”
以目前的體制來看,行長們首先是政治家,其次纔是銀行家,有時候,政府的行政命令還不能不聽。行長們先前還有些擔心省長動用行政公權強制作爲。現在一聽周至誠說尊重市場行爲,行長們都鬆了一口氣。心裡也知道周至誠說得是實話,放水養魚的道理,大家都懂,真要一下子把水抽乾了,魚都死了,也沒這個道理。
周至誠把自己該表達的意思都表達了,行長們的心態也放寬了,這酒宴的氛圍這才慢慢地起來了。酒過數巡,張平原敬了周至誠一杯酒後,說:“周省長,得跟你借個人,說說話。”
周至誠笑,說:“我這就這麼幾個人,我怎麼不知道有誰和張行長相識啊?”
楊志遠一聽,趕忙站起身來,說:“省長,張行長是我老師。”
周至誠呵呵一笑,說:“看來你們師生還真是有緣,志遠第一天到省政府上班,就和老師遇上了,不容易。志遠,既然老師和你有話要說,你們就談談。”
楊志遠跟着張平原出了包廂,在外面的大廳坐下,早有服務員給他們每人沏了一杯茶。張平原抿了一口茶,說:“志遠,我一直都贊同你入仕,可你給周省長當秘書,我還是一萬個沒想到。”
楊志遠說:“老師,這事也是來得比較突然,我還準備等自己安頓下來再找您說說話,沒想到今天竟然碰上了。”
張平原笑,說:“這正如省長所言,你我有緣。”
楊志遠點頭說:“就是。”
張平原說:“志遠,之所以急着要和你說幾句,是因爲給省長當秘書,不是外人想象的那般簡單,心裡有些爲你擔心,想及早給你提個醒。”
楊志遠說:“老師您閱歷豐富,正好向您請教。”
張平原說:“其實作爲秘書,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做到慎言慎行,作爲省長的秘書,更需謹慎。慎言慎行的意思你我都知道,就是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做的事情不做,小心說話,謹慎做事。志遠,你我認識已久,你的個性我很瞭解,慎言這一點,我對你很是放心,我擔心的是慎行這一點要你做起來只怕有些困難。”
楊志遠說:“老師,爲何您是這般認爲的?”
張平原淡淡一笑,說:“你這人個性張揚,富有良知和正義感,做事有想法有衝勁,屬於敢想敢幹之人。你要是作爲一個普通的基層官員按自己的個性和意圖行事,雖然鋒芒盡露,但只要領導賞識,別人倒也說不上什麼,可一旦身爲省長秘書做起事情就不能那麼隨心所欲了,要有所收斂才行。要知道你現在的位置特殊,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肯定會有許多人關注,一不留心就會引來非議,於你不利。”
楊志遠笑,說:“還是老師瞭解我,我這人就見不得不平之事,某些事情要我熟視無睹,只怕我還真是做不到,該出手時我還是會出手。”
張平原說:“這就是我擔心之處,我就怕你不計後果,要知道,你身處這個位置,代表的就不僅僅是你自己,你有時還代表省長,你的不計後果說不定會給省長帶來困惑。”
楊志遠笑,說:“這些問題,其實我也有想過,可我想既然省長對我早有考察,我的個性省長雖不全知,但多少還是會了解一些,他既然敢用我,就對這方面的事情也有所考慮和預期。”
張平原笑,說:“從剛纔周省長不動用行政公權強制作爲這一點上來看,周省長的工作作風應該是開明的。說實話,他敢啓用你,還真需要些膽識。你楊志遠這人就像一把尖刀,用好了,肯定會讓刺痛一些官僚麻木的神經,一旦沒用好,就怕會傷手。雖無大礙,但總是要消消炎的,需要用些時間去撫平的。”
張平原說的這些楊志遠雖然有所考慮,只是他看問題沒有張平原這麼透,楊志遠原來的想法可以說簡單了些,他把步入仕途,當成一種全新生活的挑戰,他一直認爲只要自己坦蕩做人,清白爲官恪守自己做人的原則就沒有什麼好擔憂的,真要是與當今官場格格不入,舉步艱難,大不了辭官不做,漂洋過海也好,回楊家坳也罷,他楊志遠不愁找不到按自己心性行事的地方。現在聽張平原這麼一說,楊志遠覺得自己的想法還是簡單自私了一些,看來官場需要大智慧,自己今後遇事需要三思而後行纔是。楊志遠心想張平原到底是自己的老師,換了別人肯定不會如此苦口婆心,諄諄教導。楊志遠的內心充滿感激,他真誠地道謝,說:“謝謝老師提醒。”
張平原笑,說:“你我之間,沒那麼客氣,你這人聰慧,什麼事情一點就醒,送你四個字,怎麼樣?”
楊志遠笑,說:“好啊,老師想送哪四個字給我?”
張平原說:“韜光隱晦!”
楊志遠笑,說:“老師,我只能說盡力而爲,但我不一定能保證自己可以做到。”
張平原笑,說:“就憑你說的這句話,要你做到這四個字,還真是難爲了你,要不然你也就不是楊志遠了,你能做到盡力而爲就很好了。”
張平原站起身,拍了拍楊志遠的肩,說:“志遠,走,也該進去了,要不然省長該派人出來找人了。”
楊志遠跟着張平原進了包廂。果不其然,周至誠看到他倆走了進來,笑,說:“張行長,你不會是想躲酒吧,我可比你多喝了好幾杯。”
張平原笑,說:“周省長,我自罰三杯任何。”
周至誠呵呵一笑,說:“好啊,這才彰顯公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