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坐在副駕駛上,問吳彪,所裡的工作都安排妥當了?跟任局溝通好了?這一次到林原,可能需要耽擱幾天的時間。
吳彪點點頭,說:“沒問題。任局一聽你有事要辦,二話沒說,立馬批准,還生怕我來晚了。”
到底是公安戰線的,吳彪這人外表粗獷,內心機警。他和楊志遠之所以得以認識,就因爲楊志遠這人正直,彼此投緣,並不是因爲楊志遠是什麼省長秘書的緣故,這也是他一聽楊志遠有事,二話不說,不問原因,爽快答應的原因。他在電話裡聽楊志遠語氣急促,不容置否,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在向任劍濤請假的同時,順便要求另帶二名民警,任劍濤當即應承,任劍濤雖然不知道楊志遠此次林原之行是爲何事,但楊志遠是省長秘書,肯定不會爲打架鬥毆之類的事情私用警力,而是楊志遠要求吳彪向自己彙報,這說明這事情是公事,可以擺在桌面上,走正常的工作程序。任劍濤心有欣喜,他是刑警出身,這種事情他自有判斷,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林原政法系統已經失去了上級領導的信任,這纔會向東城區求援,東城區公安民警值得省政府相信。
楊志遠回頭看了坐在後座的兩個民警一眼,笑着和他們打了一聲稱呼。兩個民警畢恭畢敬,說:“楊秘書,你好。”
楊志遠笑了笑,說:“辛苦你們了。”
兩個民警剛從警校畢業沒多久,在公安局裡,每天就處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無聊透頂,現在可以出任務,而且是和省長的秘書一起,心裡更是欣喜萬分、興奮莫名。兩人連連說:“能跟楊秘書和吳局出任務,求之不得,豈會有什麼辛苦。”
楊志遠看了吳彪一眼,吳彪自是知道楊志遠的意思,說:“這是小張和小李,靠得住。”
既然吳彪說靠得住,楊志遠也就不再多說。轉而想起一件事,上月,任劍濤到省政府和焦達協調工作之時,二人見了一面,任劍濤特意向楊志遠提起,有意提名吳彪任主管治安的副局長,問楊志遠有何指示。任劍濤早不提拔晚不提拔吳彪,偏偏在知道楊志遠和吳彪關係不錯後纔想到提拔吳彪,楊志遠知道任劍濤這是在向自己示好,希望自己有所表示。楊志遠本不願插手這類事情,但一想吳彪這人生性耿直,如果自己不伸以援手,以吳彪的性情,這一輩子只怕就在基層派出所打滾了,楊志遠搖搖頭,無可奈何,心知自己該出面爲吳彪說句公道話。楊志遠當即回答,說只要政治部門考察合格,該提拔的還是得提拔,不能總讓基層的民警吃虧不是。楊志遠也知道自己這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套話,實際上只要有了自己的這句話,吳彪的副局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跑不了。現在看來,吳彪的副局已經經市局黨委通過了,要不然小張和小李也不會叫吳彪吳局。
楊志遠把頭靠在座椅上,開始考慮到林原後將會遇到的問題和自己需要採取的措施,心知任何事情只有計劃周全了,纔能有備無患。以楊志遠的估計,作爲市長,胡捷與林原高架橋坍塌瞞報死傷之事應該有着莫大的關係,徐建雄作爲市委書記,參入其中的因素不大,因爲他實在沒有這個必要,要知道全國每年都有重、特大安全事故發生,但處理到市委書記這一級的印象中好像還沒有先例,即便是市長,直接因問責而下臺的幾乎沒有,楊志遠實在搞不明白,林原瞞報的目的何在,僅僅是因爲有死傷?只怕不是這麼簡單。楊志遠覺得到林原,有必要先和徐建雄碰一碰,看看徐建雄是什麼態度,如果徐建雄牽扯不是很深,對自己的工作開展就有利多了。
楊志遠他們進入林原,快到林江大橋,只見前面警燈閃爍,車行緩慢,楊志遠一看,只見前面不遠處,徐建雄和胡捷站在馬路邊不時朝過往車輛看。楊志遠心裡清楚,林原的二位領導應該是已經接到省長的電話了,特意到市郊來迎接自己。楊志遠知道自己這次受到的禮遇跟上次周至誠省長到林原如出一轍,徐建雄和胡捷這是以最高官場禮儀來迎接自己。儘管自己現在是省長代表,但畢竟還是一個秘書,還享受不到省長的禮遇。就此一點,楊志遠越發深信林原是出事了,而且事情不小。要不然林原兩位領導實在無須如此自降身價,跑到林原市郊親自迎接。
徐建雄和胡捷接到省長親自打來的電話,驚愕萬分。再一聽省長明示楊志遠作爲其全權代表將於晚餐時分到達林原,心裡更是緊張萬分。周至誠省長給徐建雄和胡捷打電話,自然沒什麼客套,三言兩語。儘管周至誠省長沒說派楊志遠到林原來是爲何事。但林原近段時間以來,能讓省長如此上心的,也就是高架橋坍塌這事了。徐建雄和胡捷都明白,省長這個時候把楊志遠派到林原來,百分百爲高架橋的坍塌一事,再無其他。徐建雄對高架橋坍塌一事的詳細情況知之不多,他見省長如此重視,趕忙把胡捷叫到辦公室來,說胡市長,你我應該都清楚,省長派楊志遠來林原,應該是爲高架橋坍塌之事,你跟我說實話,在這件事上,你是不是有所保留。
保留什麼,自然是傷亡人數。胡捷搖頭,說:“徐書記,你別信外面的謠言,老百姓的話你也能信,都是唯恐天下不亂。”
徐建雄還是不太放心,追問:“真的?沒有隱瞞?”
胡捷很肯定地說:“沒有隱瞞,就2死5傷。徐書記,你想想,按安全事故的處理原則,只要死亡人數不超過9人,重傷不超過49人,也就是上報省裡,事故的處理權還在市裡,又何必要刻意隱瞞。”
徐建雄儘管心裡隱隱地感到不安,省長把楊志遠派到林原來,事情肯定不會如此簡單,但胡捷說的這話也有道理,站得住腳,徐建雄只能姑且信之,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徐建雄說:“既然胡市長都這麼說了,我也就無話可說,走,我們去迎接楊志遠去。”
胡捷說:“我們去接楊志遠,有這個必要麼?”
徐建雄說:“怎麼沒有,人家現在是省長的特使,禮多人不怪。”
胡捷在去接楊志遠的路上,倍感納悶,心說自己這次汲取了上次城管事件的教訓,事情剛一發生就立馬命令市公安局局長沈炳元封鎖了事故現場,不讓任何無關人員靠攏半步。自己這次把消息封鎖的嚴嚴實實的,周至誠怎麼會知道呢,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真他媽邪門,這周至誠的嗅覺也太靈敏了些吧。胡捷心想,周至誠就是派楊志遠來也無所謂,反正現在該處理是事情都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自己一口咬定2死5傷,楊志遠還能奈何得了我。事已至此,胡捷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自己也只能不顧一切地朝前走了。
胡捷那天一早一聽馬軍驚慌失措地告訴自己高架橋坍塌了,有過路的行人和上學的學生被壓在水泥板下的消息,胡捷頓時手腳冰涼,身上直冒虛汗,心想己方千算計萬設計,到最後,事情還是不由己方控制,不以己方的意志爲轉移。
胡捷最擔心的是此事爲周至誠知曉,周至誠這人精明至極,林原拆除市區的高架橋,周至誠不知道拆了也就拆了,一個大省長,豈會去關注林原這麼一個無關全省大局的小事,可一旦發生林原高架橋在拆除時出現重大死傷這種安全事故,肯定會引起省長的高度關注,如此一來,這事情就麻煩大了。周至誠這人一旦較起真來,肯定會有所思考,比如說,爲什麼一個修建了不到10年的高架橋還沒到年限就急着拆除,林原此舉的目的何在;又比如說,這個承接拆除高架橋業務的公司是誰,背後是不是有貓膩,這種事情不挖還好,一挖事情就會越挖越多,收不了場。
胡捷知道此事事關重大,此事一旦讓周至誠省長知道,己方肯定滿盤皆輸,土崩瓦解。他指示沈炳元封鎖事故現場之後,給馬少強打了一個電話,請示進一步的處理意見。馬少強氣急敗壞,直罵胡捷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把你放到林原幹嗎,不就是爲了讓你妥善解決林原高架橋這個定時炸彈的麼,這事就差最後一步,偏生還是讓你搞砸了,你他媽有個屁用。胡捷儘管心裡不服,心說這事如果不是你家馬公子非要橫插一槓,高架橋拆了也就拆了,豈會死人。但胡捷心裡雖然有想法,嘴裡還是唯唯諾諾,說是我疏忽大意了,當初沒有想到要把拆除高架橋的路段進行全封閉,這才導致有過往的行人傷亡,要不然即便是高架橋坍塌了,也死不了人。
胡捷心裡一萬個後悔,馬軍聽說林原高架橋要拆除,非要攬下拆除生意,自己曾向姜慧請示,姜慧當即就說馬軍這人做事沒有頭腦,這事千萬不能讓馬軍插手。但馬軍帶着人到自己的辦公室軟磨硬泡,自己最終沒能擋住,心想對方也是個有資質的企業,給誰拆不是拆,最終還是同意把高架橋的拆除業務交給了馬軍介紹的公司。現在看來馬軍百分百是掛羊頭賣狗肉,賺了一筆中介費,把拆除高架橋的業務轉包給了沒有資質的草臺班子。馬軍這人爲了一點小錢,把己方經營近二十年的基業給毀了。可事已至此,互相抱怨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唯一的辦法是及時補救。孰重孰輕,自有掂量,馬少強和胡捷的心思一樣,這事不能讓周至誠知道,馬少強明確指示,這事得捂。可這事情要捂,還有一個關鍵人物需要擺平,那就是市委書記徐建雄,徐建雄是市委書記,肯定會有人向他通報高架橋坍塌的事情。徐建雄與高架橋沒有任何關係,沒有利害衝突,這等事情只要及時上報,跟其關係不大。他不會爲了高架橋這等破事和他胡捷一樣,甘願去承擔那麼大的政治風險。
馬少強也知道徐建雄這邊只有自己出面才能擺得平。馬少強說徐建雄這邊你就用不着操心了,我自會和徐建雄打招呼,你只要想辦法趕快把屁股擦乾淨就行了。馬少強應該是給徐建雄打了電話,徐建雄事後還真的對高架橋坍塌之事不聞不問,任由他胡捷去處理。
周至誠省長電話裡言意簡扼,並沒有說楊志遠坐什麼樣的車而來,徐建雄和胡捷自然也不敢細問。只知道楊志遠到林原,卻不知道楊志遠坐什麼車,徐建雄和胡捷爲迎接楊志遠破費腦筋,動用警力,在林原設卡,看到掛榆江牌照的車輛就擋下來問,很有耐性,其心可嘉。
吳彪不知道林原方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是因爲楊志遠,吳彪並沒有靠邊停的打算。楊志遠心知肚明,徐建雄和胡捷應該是爲了等自己,他說:“吳局,靠邊。”
吳彪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吳彪笑了笑,說:“楊志遠,你這一叫,挺陌生的,我看還是叫我吳所或者老吳,叫什麼局長,彆扭,就像讓我現在叫你楊秘一樣。”
楊志遠笑,說:“行了,我就這麼叫了,多聽幾次就習慣了。”
吳彪說:“林原方面這麼大的動靜,敢情是爲了找你。”
楊志遠點點頭,說:“應該是,靠邊,見見也無妨。”
吳彪把車靠到路邊,徐建雄、胡捷見是一輛警車,開始並沒有在意,直到看見楊志遠從車上走了過來,徐建雄和胡捷趕忙迎了上來。
都不是第一次見面,彼此都熟,大家握手。胡捷裝傻,說:“楊秘,這次到林原,不知又爲了何事。”
楊志遠反問,說:“胡市長,你說呢?”
胡捷呵呵一笑,假裝輕鬆,說:“省長的意圖,我們哪裡會知道。”
徐建雄說:“楊秘、胡市長,也別站在路邊光顧着說話,走,回市裡去。”
楊志遠點點頭,說:“好。”
徐建雄看了吳彪的警車一眼,說:“楊秘,要不坐我的車,一起走?”
楊志遠笑了笑,覺得正好可以藉此和徐建雄直接碰一碰,他沒有拒絕,上了徐建雄的車,和徐建雄並排坐到了後座。楊志遠說:“徐書記,先上市政府第三招待所。”
徐建雄不知道楊志遠直接點名上市政府第三招待所有何用意,但楊志遠既然說了,他指示司機,按楊志遠說的辦。
楊志遠隨即看了徐建雄一眼,說:“徐書記,想你對我此次上林原的意圖多有猜測,我也就直言相問了。徐書記,北京有幾名記者在林原失蹤一事你知不知道?”
這事情徐建雄還真是不知,他大驚失色,說:“楊秘,什麼時候的事情,我不知道。”
楊志遠看徐建雄的表情覺得他不像在作秀,他乾脆把話直接挑明,說:“那我還說一個更讓你感到震驚的消息,在這些記者中,有一人爲陳明達將軍的女兒。”
陳明達的名字只要稍稍關心政治的人都會知道,更不要說徐建雄這一級的幹部,徐建雄頓時大汗淋漓,汗流浹背,要知道光是電視臺的記者在林原失蹤這事情就夠震驚的,更何況其中還有陳明達的女兒,看來這事情鬧大了,只怕收不了場。
高架橋在拆除的過程中發生坍塌事故,徐建雄知道,聽說有人員傷亡,徐建雄第一時間指示胡捷搶救受傷人員,徐建雄本想親臨現場,但胡捷已經提前到了現場,說事情不大,這事情他會妥善處理。時隔不久,徐建雄就接到馬少強副省長的電話,說他已經知道了高架橋發生坍塌的事情,這事交給胡捷市長處理就行了,相信胡捷市長會處理好此事。既然馬少強發話,徐建雄也就不好說什麼,馬軍這兩個月在林原竄來竄去的事情他略有耳聞,心知馬少強給自己打電話,這事情只怕和馬軍有些關係,事涉馬少強,徐建雄根本就不願多事,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胡捷去處理。他曾經問過胡捷是不是要把高架橋發生安全事故的事情上報省委省政府,胡捷說,這次事故死亡人數2人,傷5人,用不着上報。按照安全事故等級劃分,死亡人數在2人以上,重傷在9人以上,屬較大事故以上級,才需要上報省一級主管安全生產的部門。要真如胡捷所說,則屬一般事故,市裡這一級知道,自行處理就是了,用不着上報省裡。徐建雄當時雖然有所懷疑,覺得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剛好踩線,涉險過關,但一想馬少強有所交待,也是沒去深究。這兩天民間已有傳言,說高架橋坍塌之時正是早上上班、上學的高峰期,死亡的人員至少在10人以上,受傷的人就更多了,徐建雄就隱隱感覺不太對勁,如果民間傳言屬實,那就是重大事故了,得上報國務院,交由省裡處理。徐建雄這兩天心裡惶惶,忐忑不安,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向省裡彙報,可這又屬空穴來風,事情的真相也只有胡捷才真正知道,自己要是貿然上報,無形中就把馬少強給得罪了。
現在徐建雄一聽有記者在林原採訪時失蹤了,其中竟然還有陳明達的女兒,徐建雄心知記者失蹤這事只怕還是和胡捷有關,胡捷這樣做的目的無非就是想爭取時間,掩蓋真相,徐建雄預感到民間關於高架橋坍塌死傷重大的傳言只怕還真有幾分可信度,自己這一次只怕是被胡捷給害慘了,林原市委書記這個位置是不是保得住只怕成了未知數,徐建雄又豈會不冷汗直流。軟禁記者,胡捷這人他媽的膽子也太大了,而且其中還有陳明達的女兒,胡捷這分明就是在找死。試想陳明達的女兒在林原失蹤了,陳明達震驚之下,還不會讓武警部隊把林原翻一個底朝天,幾個大活人總不會憑空就在林原消失吧,即便是最高明的手法,也會留下蛛絲馬跡,陳明達真要找女兒,挖地三尺,也會把人找出來。
難怪省長會給自己親自打電話,並且派楊志遠前來林原坐陣,實在是在情理之中,合乎邏輯。陳明達的女兒在記者中,這事胡捷肯定也會是一萬個想不到,不然,即便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沒這個膽量。
楊志遠其實最擔心的還是徐建雄在這件事上涉入過深,與胡捷兩人鐵板一塊,那事情處理起來就更加艱難,現在一看徐建雄許多事情並不知情,這樣一來,許多的事情就容易解決了。楊志遠說:“既然徐書記對記者失蹤一事毫不知情,那我想請徐書記通知政法委各主要部門的領導馬上到市三招待所來開會,不知道徐書記意下如何?”
徐建雄一聽,就明白楊志遠是何意思,如果胡捷動用了公權,那麼只能是公檢法這三個部門的人員,動用公安的可能性最大。徐建雄點頭,說:“好,我同意楊秘的意見。小黃,你馬上打電話給政法委書記,讓他通知公檢法所有在家的正副職領導上三招待所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