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在北京過年,有兩個人,楊志遠是必須要去拜會的。一個是吳子虛,還有一個就是張平原。初四,陳明達下一線部隊去看望那些爲祖國值守的邊防官兵去了,李澤成也隨院長外出視察。這天上午沒事,楊志遠給張平原打了一個電話,問老師是否在家。張平原說:“志遠你不打電話給我,我還準備打電話給你了,怎麼樣,一起吃個飯?”楊志遠連連說好啊。
這個電話,楊志遠其實是在張平原的樓下打的,楊志遠掛了電話,就和安茗下了車,從車尾箱裡提了酒。上樓,敲響了張平原家的門。是張平原開的門,一看是楊志遠和安茗,就笑,說:“你們倆都到家門口了,直接上來就是,還打什麼電話,是不是怕我這有人,不方便。”
張平原哈哈笑,說:“你老弟也做了這麼久的省長秘書了,難道還這般不懂套路,鑽營之人,年前就開始走家串戶,這家進了那家去,豈會等到現在。年後登門拜訪的,哪個不是至親好友。”
楊志遠也笑:“老師洞察秋毫,看來老師同樣是免不了俗。”
張平原笑,說:“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樂意,就沒有人去做。是人,都免不了俗,就看你自己怎麼去掌握這個度。還好我的家在北京,可免去不少的騷擾。”
楊志遠和安茗進了屋,張平原一看楊志遠手中的酒,說:“志遠,你幹嘛,你我之間好像用不着來這一套。”
楊志遠笑,說:“大過年的,給老師拜年,兩手空空,老師自是不會介意,可我豈會好意思,怎麼好進老師家的門。”
張平原搖搖頭,說:“這人啊,只要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都脫不了人之常情。就像你楊志遠,現在不也一樣免不了俗。行了,放那吧。”
張平原給楊志遠沏茶,楊志遠一看,就張平原一個人在家,問:“師母她們呢,沒在家?”
張平原笑,說:“一早就上孩子他姥爺家去了。”
張平原看着安茗笑,說:“安茗,就開始夫唱婦隨了,有了小媳婦的風範。”
安茗有些羞澀,說:“老師,可不能這樣。”
張平原笑,說:“我哪樣啊,沒弄明白。”
楊志遠在一旁笑着喝茶,是楊家坳的‘眉兒金’。張平原和安茗說笑了一陣,問楊志遠:“你母親呢,在駐京辦還是在安茗家?”
楊志遠說:“在駐京辦休息。”
張平原說:“那行,我們等會先去駐京辦接了你母親,再上北京飯店吃飯。”
楊志遠一聽,忙說:“老師,何必浪費,沒那必要。”
張平原叱責,說:“你母親好不容易來北京一趟,我怎麼着也得儘儘地主之誼,什麼叫沒有必要,我看是大有必要,很有必要,這是我的意思,你只有聽從的份。”
張平原都這麼說了,楊志遠也就只能搖頭,無可奈何地一笑。張平原一看時間也不早了,在路上只怕還會耽擱一些時間,就笑,說:“志遠,甭喝茶了,你楊家坳的好茶,你難道沒喝夠,走,去接你母親去。”
仨人下了樓,張平原一看楊志遠開了駐京辦的車,就笑,說:“安茗,你坐後面,我坐前面,和志遠好說話。”
按官場禮儀,副駕駛座是秘書或者保衛人員坐的,張平原不按套路,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前面,這就是私誼。
張平原說:“怎麼樣,和安茗家都商量好了,什麼時候辦喜宴?”
楊志遠說:“其實這事也就是個形式,也沒怎麼商量,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說定了。”
張平原笑,說:“這不正說明陳明達將軍大氣,對你百分百滿意。志遠、安茗,想來你們肯定會在楊家坳小範圍地辦幾桌,看來這一次,我不一定到得了場。”
楊志遠看了張平原一眼,他知道張平原此話,肯定會有後續,但他還是追問了一句:“老師,這是爲何?”
張平原笑了笑,說:“志遠,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年前,中組部的領導找我談話了,我將調回北京,任一家國有大銀行的副行長。年後,我回榆江辦完交接手續,就上北京報到了,所以以後天各一方,想要見面,只怕就只能是你到北京來看我了。”
楊志遠和張平原之間,亦師亦友。楊志遠回楊家坳創業之時,張平原對其幫助頗大,楊志遠有什麼問題和困難都願意找張平原說說,討討主意。張平原覺得不違反大原則的,能幫一把的就會出手幫一把,幫不上的,也都據實明言。因爲事情都多,兩個人見面的機會其實並不多,但彼此都把對方記在了心裡。楊志遠到周至誠身邊工作後,和張平原都在省城榆江,碰上兩個人時間都寬裕,也會相約到路邊的小店喝點小酒,拉會家常。楊志遠和張平原之間表面上淡淡的,但感情卻是深入骨髓。
中國的四大國有銀行是有行政級別的,行長、董事長正部級,副行長那就是副部級,儘管知道張平原是憑自己的真才實學升職,張平原的才學終於得到了高層的肯定,楊志遠應該爲張平原高興纔對,但現在楊志遠猛一聽張平原要回北京,心裡還是覺得空落落的,有着一絲不捨。
安茗一看楊志遠離愁滿懷,車裡的氣氛有些沉悶,於是就笑,說:“老師真不夠意思。”
張平原笑:“這話從何說起。”
安茗說:“您看我正準備上榆江,以爲今後可以和老師同處一座城市,卻不想老師竟然要回北京,老師您說您是不是挺不夠意思的。”
張平原點頭,說:“還別說,真是如此。”
楊志遠說:“老師什麼時候離開榆江,那天我得送送你。”
張平原笑,說:“志遠,形式上的東西,你我就免了。反正你現在有的是機會到北京,大家再怎麼忙,想要見個面,還是有的是機會。”
楊志遠笑了笑,心裡下定決心,年後回榆江,無論如何得送送張平原,雖然是一種形式,但這是一份心意,關乎情誼,不能用金錢去衡量也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只能用行動。
按說,楊志遠初七就該和周至誠省長回省城榆江,但周至誠省長考慮到楊志遠和安茗在年後要是辦結婚證,而民政局初八纔開始上班,周至誠特意推遲了一天,定在初八下午回榆江。
初八一大早,楊志遠和安茗就帶齊了相關的介紹信、證件和喜糖,走進了西城區民政局。楊志遠的戶口不在北京,九十年代中後期,男女方的戶口不在同一地,想要在北京辦結婚證還比較麻煩,好在安小萍知道楊志遠時間緊迫,先找朋友打了招呼,通融通融,簡化一些手續,即便如此,楊志遠和安茗還是耗時兩小時,民政局的官員這纔給他倆頒發了大紅的結婚證,並且一臉嚴肅的宣佈:“我代表政府莊重地宣佈,你倆現在成爲中華人民共和國認可的合法夫妻,祝你們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相互關心相互幫助,白頭偕老。”
楊志遠和安茗手牽着手,一臉幸福地走出了西城區民政局。安茗看着手中的紅本本,笑:“真沒想到就這麼把自己簡簡單單地嫁掉了。”
楊志遠笑,說:“現在後悔可來不及了。”
安茗笑,說:“我心甘情願地嫁給你,何來後悔一說。只是想想,我發現我倆的交往都是我主動,你被動,愛情小說可不是這樣寫的,你我好像反過來了。”
楊志遠笑,說:“愛情小說裡的故事你也信,都是些不懂愛情的人寫給相信愛情的人看的。”
安茗笑,說:“志遠,這麼說來你不相信愛情咯。”
楊志遠笑,說:“我自然是相信愛情,就像我相信冬去春會來一樣。只是我這人生性木訥,只怕是情商有問題麼,所以比較喜歡被動。”
安茗笑,說:“你情商有問題,誰信。”
楊志遠放開安茗的手,笑着說:“既然你覺得你追我,心有不甘,那你現在就跑,我來追你如何。”
安茗笑,說:“這也叫追啊。”
雖然是這般說,安茗已是咯咯地笑着,一臉快樂地跑遠。
楊志遠對着安茗的背影喊:“安茗,我一定要追到你。”
倆人奔跑在街上,周圍紅牆碧瓦。這天的安茗穿着一件充滿喜慶的紅色的小開領的緊身風衣,奔跑中的安茗飄逸而動感,她不時回過頭,朝楊志遠輕柔地笑,那笑有幸福有快樂也有一絲小俏皮。楊志遠看着不遠處的安茗,突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溫暖。楊志遠知道,從今以後,這個花一樣俏麗的女孩,就成了自己的妻子,與自己同呼吸共命運,生死與共,這是何等的神聖,有何其的讓人心馳神往。
楊志遠隨着安茗在街上幸福的追逐和奔跑,安茗不時回過頭,笑,說楊志遠你快點,就你這蝸牛般的速度,你什麼時候可以追到我。楊志遠一笑,緊追了幾步,一把把安茗抱在了懷裡,安茗迎着頭,靠在楊志遠的懷裡,微微地喘息,同樣感懷於這種平靜的幸福。
起風了,安茗轉過身,如一個幸福的小妻子,溫柔地幫楊志遠緊了緊衣領,說:“志遠,我們回家吧,媽媽們都在等着呢。”
楊志遠輕吻了一下安茗的額頭,點頭,說:“好。”
街頭人來車往,楊志遠牽着安茗的手,伸手攔了一輛的士。
安茗的家裡,安小萍和張青站在四合院正廳的屋檐邊,一邊朝大門張望,一邊不停地嘀咕,說:“怎麼還沒回,按說也該到了。”
正在焦急之中,就看見楊志遠和安茗手拉着手,跑了進來。兩位母親迎了上來,接過楊志遠手中的結婚證仔細地翻看。安小萍笑,說:“這可比我們那個時代的結婚證好看多,我們那個時候,就是一張形如獎狀的紙。”
安小萍的眼睛有些紅潤,說:“志遠,從今天開始,我就算是把安茗真正地交給你了。”
楊志遠說:“媽,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愛護她的。”
安小萍問安茗:“給你爸打電話了嗎?”
wωw¤ttkan¤℃o
安茗光顧着高興,還真把這事給忘了。她吐了吐舌頭,趕忙給陳明達打電話。陳明達應該還在某個邊境地區,手機的信號斷斷續續了,聽不清楚。安茗對着電話,一字一句:“爸,我—結——婚——了!”
楊志遠這天下午就和周至誠飛回了榆江。
來機場接機的除了付國良和於小閩,還有林覺和楊雨菲,楊志遠知道省長一回榆江,肯定有許多的事情在等着他,自己只怕沒有時間送母親回楊家坳,楊志遠和林覺聯繫,讓林覺晚一天離開榆江,到機場來接機,和張青一同回楊家坳去。楊志遠看到楊雨菲有些意外,說:“你不是在楊家坳麼,你怎麼也來了?”
楊雨菲伶牙俐齒,但她今天讓楊志遠這麼一問,羞紅着臉,好半天沒說出話來。楊志遠一看楊雨菲這種表情,頓時明白了,雨菲這丫頭現在正和林覺情意綿綿,這丫頭看來是過完年就上省城找林覺來了。楊志遠笑了一笑,也就不再多問。大家到了停車坪,張青向周至誠道謝。周至誠一笑,和張青握手道別。楊志遠把張青送到五十鈴旁,把張青扶上後座,朝林覺和楊雨菲一擺手,看着五十鈴駛離機場停車坪,這纔回到奧迪邊,上了奧迪的前座。奧迪跟在五十鈴車後,一前一後地朝高速駛去。
楊志遠在後來的二十天裡,又兩次到榆江機場來送機,一次自然是送張平原,而另一次則是送向晚成。
過完正月十五,張平原的交接工作就正式完成,張平原下放本省工作了好幾年,自然會有些彼此欣賞的朋友,人生活在一個社會中,是人,就離不開社會,這個所謂的社會,可以是組織也可以是自己的小圈子。是人,就會爲人情世故所累,張平原也不例外,他這次回北京,是官升一級,自然少不了要喝幾杯送行酒,連周至誠省長知道此事後,也專門抽時間請張平原吃了一頓飯,祝賀張平原高升,希望張平原到北京後,一如既往地支持本省的金融工作。
張平原如此就在本省多呆了幾天,直到正月二十,張平原才起身,回京。楊志遠這次鐵了心要送張平原,他特意向省長告了假,早早地守在張平原的住處,張平原見楊志遠執意要送,也就由了他。楊志遠隨齊秉的車,一直把張平原送進了機場。在走進安檢通道的那一刻,張平原拍了拍楊志遠的肩膀,什麼都沒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楊志遠看着張平原走過安檢通道,往事歷歷在目。尤其是當年楊志遠回到省城的第一晚,在富麗華的前坪,張平原用低沉的聲音說‘能幫一把是一把’的場景,彷彿就在昨日。楊志遠知道,在自己的生命力,有些人有些情值得自己一輩子去銘記。
向晚成則是在回中央黨校繼續下半期的學習時,特意提前一天到了榆江,楊志遠因爲當時正隨同省長由宋華強陪着在平定視察,就讓向晚成先入住省委招待所。平定縣作爲黨風廉政建設、官德素養教育試點縣,做出了一些有益的嘗試,效果不錯。周至誠省長說是視察,其實還是去給宋華強鼓勁,希望宋華強再接再厲,多出成績。楊志遠這天直到晚上才和向晚成見上了面,楊志遠問向晚成的學習生活怎麼樣。向晚成說對於我來說,學習用四個字可以概括,那就是‘勤能補拙’。到底在中央黨校學習了幾個月,楊志遠和向晚成聊天,感覺向晚成的變化實實在在。楊志遠知道向晚成在進京前找自己聊天,既有好久沒見有些想念的意思,同時也無非還想知道本省省委換屆之事,畢竟此事爲本省政界頭等大事,事關前程。此等事情,在沒有塵埃落定前,萬事皆有可能,楊志遠自然不可能告訴向晚成什麼,但楊志遠還是送給向晚成一句話:兩耳別聞窗外事,安心讀好黨校書。
向晚成知道楊志遠這是告訴自己靜心靜氣靜觀其變。省委換屆在即,周至誠接任省委書記一職的傳言越來越濃,向晚成現在已經知道自己上中央黨校學習是周至誠欽定的,自是希望此傳言屬實,那對自己最爲有利。
向晚成他們這一期中央黨校縣委書記長訓班的學員來自全國各地,自然就成了一個信息集散中心。本次換屆,有些省份的換屆工作走在了前面,早在十一十二月間就已經完成。那些省委換屆結束後,就開始進行地級市的換屆,從各地反饋的情況來看,這次各省地級市的換屆突出的一點就是重視基層幹部的提拔,許多有着基層工作經歷的幹部都被選拔擔任各級領導職務,他們這一期黨校的學員都看出了一些端倪,經過綜合分析,大家得出結論,這次各級黨委的換屆,黨中央的用人導向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在基層一線培養幹部,在基層一線鍛鍊幹部,在基層一線使用幹部”成了這次換屆的用人宗旨。而他們這一期的黨校學員,恰恰都是這樣的一批泥腿子幹部,自是一個個心有欣喜。
直到楊志遠把向晚成送到機場,向晚成也沒有從楊志遠處打探出什麼,但他一見楊志遠如此淡定,他有些躁動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心想還是志遠說得對,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在事態沒有明朗之前,好好學習,以不變應萬變,纔是自己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