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治燁知道楊志遠是在硬挺。從體育中心出來,湯治燁給楊志遠下了死命令:立即回醫院去,該打針打針,該吃藥吃藥。
楊志遠不幹,說笑,說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追隨省長左右,有機會‘關心’省長‘親近’領導,楊市長豈會輕易放棄此種機會,省長去哪,市長追隨不放。湯治燁說你這樣哪裡是‘關心’領導,分明就是讓領導跟着揪心。市長這哪裡是什麼追隨,分明就是對領導的工作不放心,大有監督和敦促領導馬不停蹄地前進之意。
湯治燁笑:“行了,現在局勢明朗,其他事情留給省長來做,如果省長做得不好,市長可以批評。楊市長大可以趁晚上這段時間打針吃藥養病,明天白天再來追隨省長也是不遲。”
湯治燁指示邵武平:“趕緊的,把楊市長押到醫院去,少在這裡跟省長搶風頭。看看你剛纔那番‘你若不離我便不棄’,省長哪裡敢說,也說不出來。快走,我現在都搞不清楚楊市長是省長呢,還是我是省長。”
湯治燁把楊志遠撂在一邊,帶着其他人駛往下一個安置點。爲免楊志遠同志不聽招呼,還讓自己的秘書留下來,將楊志遠押送到醫院,交到安茗女士的手裡。
楊志遠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醫院。
安茗早就給楊志遠準備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楊志遠太累,一見到安茗,他緊繃的神經,頓時放鬆了下來,澡也不想洗,換了一身衣服,倒在病牀上,還不等護士給他打針,楊志遠已經酣然入睡。
安茗坐在牀邊,託着下顎,靜靜地看着病牀上這個自己生死相依一輩子的愛人,如此的疲倦,她的心是疼的。安茗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護士進來給楊志遠換藥,她才清醒過來。
待護士離開,安茗打來溫水,輕柔地給楊志遠洗淨臉,將剃鬚膏塗於楊志遠鬍鬚上,然後安茗開始小心翼翼地給楊志遠刮鬍須。
一時病房裡充滿了剃鬚膏溫暖的氣息。
當晚,省市電視臺將楊志遠給鄉親們鞠躬致歉的新聞鏡頭播了出來。尋開平當時還在荷塘指揮部,看到電視新聞後,很是詫異,荷塘堤決堤後,尋開平想起來就感到害怕,如果不是楊志遠親臨荷塘堤坐鎮指揮,以他的處事能力,對荷塘災情的處置肯定不會如楊志遠那般迅速和果斷,肯定會延誤戰機,後果會是何種情況,還真是不堪設想。尋開平在後怕的同時,還有些惶惶不安,荷塘堤決堤,此事非同小可,影響巨大,一旦追責,自己首當其衝,尤其是自己和楊志遠平時不對付,楊志遠豈會放過這個機會,肯定會藉此將自己往死裡整,尋開平根本就不曾料到楊志遠竟然會在電視裡真誠道歉,主動擔責,這份磊落,非他可比,也讓他爲之汗顏。
尋開平在荷塘防指看完晚間十一點新聞,猶豫了再三,最終還是決定給楊志遠打了個電話。此時安茗已經將鬍子拉碴的楊志遠整潔一新,尋開平的電話來了。安茗給楊志遠剃鬚,楊志遠紋絲不動,酣睡不醒。但電話一響,楊志遠就條件反射地坐了起來。
尋開平說:“不好意思,想來我肯定打擾市長養病了。”
尋開平自楊志遠上任後,除非逼不得已,從未主動給楊志遠打過電話,楊志遠以爲河東又出現了什麼緊急情況,忙問:“開平市長,河東有事?”
尋開平知道楊志遠誤會了,忙說楊市長別急,河東沒有新的險情出現。我剛剛看了新聞,實在是有些話不吐不快。荷塘堤決堤,是我尋開平的工作沒有做好,責任在我,不在市長,市長主動擔責,讓我尋開平很是愧疚。現在想想如果當時不是楊市長果斷抉擇,荷塘決堤現在會是一種怎樣怵目驚心的景象,想想就不寒而慄。楊志遠說開平市長能給我楊志遠打這個電話,我很是欣慰。荷塘決堤,責任不在一人,而是在於決策失誤,這麼多年來,爲什麼荷塘堤一如當初,沒有用鋼筋水泥進行澆注,如果將荷塘堤澆注成固若金湯的防洪堤,會有此次荷塘決堤?荷塘周邊的鄉親們會流離失所?
楊志遠說,固然,這中間有防洪水利資金的備置問題,會通市方方面面要用錢的地方很多,會通水道四通八達,全市不僅僅只有一個荷塘堤,還有許多的河堤水壩需要整修維護,但這都不應該是推卸責任的理由,該擔的責任就得擔,該道的歉得道,你是如此,我楊志遠也不例外。我希望開平市長不要背有包袱,荷塘災區百廢待興,你我之間得拋開個人之間的成見,得把個人得失拋在一旁,一心一意爲即將到來的荷塘災後重建作準備。
尋開平很是感動,自己和楊志遠不和,歸根究底是因爲自己私心太重,尋開平記得楊志遠剛纔所言的‘在一個班子共事得拋開個人成見,得坦誠相待,以公心作爲去評判對錯的標準’,這話楊志遠曾經也在班子工作會議上說過,但當時尋開平嗤之以鼻,不以爲然,此時經過這番變故,尋開平明白楊志遠這是肺腑之言,不是裝腔作勢。尋開平說:“開平今後一定唯楊市長馬首是瞻,楊市長指哪我尋開平打哪。”
楊志遠知道作爲一名資深副市長,尋開平能如是說不容易,有尋開平這話,他今後的工作更好開展了,畢竟產業園在會通經濟版圖中舉足輕重,尋開平和他對着幹,於他而言,比邱海泉還頭痛,畢竟尋開平還兼着管委會的主任,尋開平不樂意,他楊志遠對產業園還真是鞭長莫及。尋開平這話楊志遠雖然樂意聽到,但他還是指出:“開平市長這話不對,開平市長不應唯我楊志遠是瞻,應該唯我們黨的事業是瞻,唯百姓的利益是瞻。我楊志遠的能力有限,難免不出現失誤,有錯誤得有人指出,都唯市長的話是瞻,那還如何集思廣益?我不喜歡一言堂,我希望今後與開平市長之間能平等的進行同志間的對話,大家互幫互助,因爲我們是一個集體,我一直都認爲集體的力量是無窮的,大家心如一人,爲了崇高的理想而奮鬥,那還有什麼不可戰勝。”
尋開平感慨:“跟市長比,我尋開平真是差遠了。”
掛了電話。楊志遠靠在牀頭沒說話,尋開平這個電話目的明確,這是在向自己靠攏,從此以後產業園的事情就好辦多了。楊志遠從心裡感嘆,這世界上最難征服的不是山峰,而是人的心。
安茗見楊志遠沉默不語,她給楊志遠衝了一杯牛奶,遞了過來,問:“誰?尋開平?”
楊志遠接過牛奶喝了一口,點點頭。尋開平和楊志遠不對付,安茗自然知道一些,她笑:“尋市長向你問好?怎麼可能?還真是難得,不容易。”
楊志遠說:“說實話,尋開平這人和邱海泉還是有着本質上的區別,此人能力不錯,敢想敢衝,產業園能有現在的成績,尋開平功不可沒,一個政府班子裡還真是需要幾個尋開平這樣的人在前面衝鋒陷陣。其實於海天看重的人,也不都是如邱海泉一樣,只顧營私,有許多人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要不然,會通能有現在的成績?”
安茗笑,說:“聽你這話的意思,你是準備不計前嫌,想將尋開平爲我所用?”
楊志遠點頭,說:“荷塘決堤,範圍極廣,災後重建工作極其繁重,得選派精兵強將,這個強將很重要,得衝鋒得陷陣,得赴湯得蹈火,在所有的副市長中,我認爲尋開平最合適。”
安茗不解:“劉鑫平副市長呢?舒韶華副市長難道都不合適?”
“各有千秋,但我從心裡認爲尋開平爲最佳。”
楊志遠說,“所謂知恥而後勇,這種‘勇’的力量一旦爆發,是很大的,可以克服重重困難,災後重建,這個‘勇’很重要。”
安茗說:“如此說來,你想保尋開平?”
楊志遠說:“保不保,我說了不算,荷塘堤決堤,有歷史的成因,但尋開平作爲分管河東區防汛工作的副市長,負有一定的領導責任。而且荷塘決堤,事關重大,影響很大,省委肯定會追責,有一批官員會追責倒下,還好值得慶幸的是,本次決堤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尋開平的責任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主要還得看戴逸飛書記和我的態度。如果我力薦尋開平爲災後重建的副總指揮,尋開平至多不過是嚴重警告處分,還不至於被免職。”
安茗說:“那你主動擔責,又是爲了什麼?”
楊志遠說:“我剛纔說了,荷塘決堤不是某一個人的責任,而是集體的,將責任都推給尋開平,有失公平,我知道省委省政府沒有追責於我的想法,荷塘堤的問題,畢竟是歷史成因,有些偶然性,但既然我楊志遠現在是這個市長,我就得必須承擔我該承擔的那部分責任。”
安茗嘆了口氣:“從你走上仕途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將擔當起更多的責任,當年我鼓動你走仕途,爲百姓造福,可現在看你一天到晚,奔波勞累,我的心裡真不是滋味。”
楊志遠握住安茗的手:“你之所以喜歡我楊志遠,不就是因爲我楊志遠勇於擔當麼?”
安茗靠在病牀上,把楊志遠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磨砂,說:“所以我雖然擔心,但我無怨無悔,我爲有你爲我的丈夫而倍感自豪。”
楊志遠摸摸安茗的頭髮:“安茗,因爲你的知書達理,我楊志遠纔可以心無旁騖地朝那個遠大的理想而奮勇向前。”
安茗笑,說:“好好休息吧,明天你還得起早。”
這天一早,安茗從陪牀踮手踮腳起來,去給楊志遠打稀飯。安茗知道楊志遠這些天壓力很大,想讓楊志遠多睡一會。沒想到一打開病室的房門,安茗一下子就被眼前的場景震住了,她忍不住一聲驚呼:“志遠!志遠!你來看!”
楊志遠還在睡夢中,一聽安茗聲音異常,立馬就醒了,他趕忙走到安茗的身後,即便是楊志遠,也爲眼前的場景鎮住了,但見病房原本空蕩蕩的走廊兩旁,突如一夜間,密密麻麻擺滿了鮮花,紫紅的月季,素雅的茉莉,不是一束束,而是一盆盆,清香陣陣,整個走廊裡都瀰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醫院裡原來讓人心情沉悶的福爾馬林味道,早就蕩然無存了。
楊志遠和安茗對視了一眼,這麼多的盆花置於走廊,動靜怎麼可能會小,自己怎麼不知道?
楊志遠趕忙問值班護士:“小蘇,怎麼回事?”
小蘇說:“楊市長,昨天夜裡來了好多災區的鄉親,說是來感謝市長的救命之恩。鄉親們都說荷塘鄉的鄉親們如果不是遇上了楊市長,不知有多少人會被夜裡的洪水捲走。知道市長正在休息,鄉親們都不忍打擾,都把花放在門口,然後默默地離開了。昨夜今晨,市長病房門口都被盆花擠滿了,雜亂無章。我們這些當班的護士後來把花盆整理了一下,這樣看起來就舒服多了。”
楊志遠責怪,說:“你這個小蘇,也不知道叫醒我,鄉親們連夜冒雨而來,我楊志遠竟然自顧酣然入睡,失禮了不是。”
小蘇說:“楊市長,這可怨不得我們,我是想把您叫醒來着,可鄉親們不讓,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您是沒有看到當時的情景,那麼多的人,從走廊排到了樓下,可以說是水泄不通,卻又井然有序,鴉雀無聲,我到醫院工作幾年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人有組織有秩序地前來探望病人。”
楊志遠不免有些奇怪,他問:“小蘇,那有沒有問,鄉親們爲何要送盆花?”
小蘇說:“聽鄉親們說,楊市長在電視裡說,一個在災難之時還熱愛生活的民族,它註定是一個可以戰勝一切困難的民族。鄉親們來看市長,也不知道該送市長什麼,但看市長在電視裡手抱茉莉,知道市長肯定喜歡花,鄉親們就相約給市長送花。我還聽說,鄉親們把市郊那家花圃的花都買空了,茉莉花沒有了,就把月季也買空了。鄉親們說市長說得真好,不離不棄,這纔是黨和民衆之間應該有的魚與水的關係。”
楊志遠看着走廊上長長只可容一人進出的花海,久久不能平靜。
楊志遠牽着安茗的手,說:“我楊志遠何德何能,讓鄉親們如此看重,我楊志遠只是做了一個市長做了一個共產黨人應該做的事情,鄉親們竟然就此把我記住了,我真是倍感慚愧,我楊志遠又豈能不加倍努力。”
那天,楊志遠帶着水利專家在荷塘巡視水情,爲即將到來的封堵決口作準備。衝鋒舟上,一左一右擺着一盆月季一盆茉莉。
楊志遠這次同意電視臺的記者隨行攝像,楊志遠在鏡頭前,手捧茉莉向鄉親們道謝。而衝鋒舟上,月季和茉莉在風雨中迎風燦爛的鏡頭,也溫暖着諸多鄉親們的心。
市工商聯的會長給楊志遠打來電話:市工商聯的全體會員,這兩天都在關注荷塘決堤的新聞報道,尤其是看了有關市長的新聞報道,大家爲市長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紛紛募捐,決定如市長所言,與受災的羣衆同舟共濟,爲荷塘的災後重建儘自己的微薄之力,這兩天首批二千萬的捐款已經到位。會長問楊志遠,此筆捐款交到何處。
楊志遠沉吟了一會,讓會長將捐款交給市紅十字會。
會長有些遲疑,說了實話,說:“楊市長,我們對紅十字會不放心,我們以前有過捐款被紅十字會剋扣和挪用的經歷。至今都沒有明確的答覆。”
楊志遠說:“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你先交給市紅十字會,我有想法成立一個專門的災區重建基金,所有重建基金的使用,都將由紀委全程監督,切切實實用之於民。所有的支出都一一列支,事後會交由募捐者檢查,會長認爲如何?”
會長說:“就該如此,有許多的時候,不是大家不願意捐款,而是大家對所捐的款項到底用在何處,不清不楚,鬧心,不如不捐。”
楊志遠心想:什麼事情都是如此,信賴最重要,政府失信於民,容易,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行了,但政府要想民衆爲之信賴,卻是何其的艱難。民衆看政府,往往不是看大處,只會看小處,因爲大處與其天高地遠,而小處卻與其息息相關。重小處者,得民心。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就是一個講究從小處做起的很好的行爲典範麼。
民心不可欺,民意不可違。募捐是如此,食品藥品安全何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