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誠喝了一口酒,接着說:“華強,我這次把你放下去,你還需給我在‘如何在基層開展黨風廉政建設和怎麼根除基層腐敗’這兩個方面做些有益的嘗試和探索。近些年來,中央多次強調要加強基層黨風廉政建設和着力解決發生在羣衆身邊的腐敗問題,可各省的進展都不大,本省也好不到哪去。你這次下去,我需要你先在平定縣進行試點,爲我提供第一手的資料和有實際意義的建議。這也是我爲什麼要把你放到平定去的主要原因。平定與省城一江之隔,在全省經濟排名靠前,越是這樣的地方,社會問題越是突出,幹羣關係越是緊張。在改革進行到一定的時期,經濟發展了,各種社會矛盾也就凸顯了出來。決策者必須面對比以前更加複雜的政治環境,隨着社會的發展,民主制度更加開放,人民羣衆的民主意識、法制意識、維權意識也就會不斷增強,對涉及自身利益和社會公平的問題更加敏感和關注。一些基層權力相對集中、資金相對密集、監管相對薄弱的領域腐敗問題易發多發,羣衆反映強烈。平定縣就是這樣,經濟總量是上去了,可近一年來卻時有羣體性事件發生,成因雖然各不相同,但危害卻是共同的,那就是造成幹羣關係緊張,羣衆權益受到損害。我想只有加強基層黨風廉政建設、着力解決發生在羣衆身邊的基層腐敗問題,進一步密切黨同人民羣衆的血肉聯繫,維護勞苦大衆的切身利益,才能適應新形勢、順應新期待、應對新挑戰,努力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促進社會和諧穩定。”
付國良一聽,我的乖乖,省長把宋華強外放,原來還有這般考慮。省長交給宋華強的可是一個關乎社會長治久安的大命題,他這是爲自己今後在本省長久執政積累經驗,本省現在是農業窮省是不假,但省長有決心也有信心把本省打造成經濟強省,而在這個走向強盛的過程中,肯定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新問題,徵地拆遷、與民爭利、公權氾濫、執法不公、基層幹部作風粗暴、欺壓羣衆、奢侈浪費等等一系列的腐敗問題已經初具苗頭,怎麼防治,怎麼根除,都有很長的路要走。
付國良心想,看來,我還真是把問題想簡單,以爲省長把宋華強放到平定去,真的是隻因平定縣離省城近,省長可以幫宋華強鎮住盤子。現在看來,至誠省長爲宋華強坐鎮是不假,因爲宋華強如果帶着這麼一個大的命題到下面去,沒有省長在後爲其坐鎮,宋華強還真是鎮不住盤子,支撐不住局面。省長此舉,真可謂是用心良苦。
宋華強說:“省長,我一定聽從省長的話,一心一意沉下去,走到人民羣衆中間去。不負省長重託,一定會在基層黨風廉政建設和怎麼根除基層腐敗這兩個方面,摸索出一些新路子出來。”
周至誠點點頭,說:“我還是剛纔那話,你只要記住在工作中貫徹以人爲本、執政爲民的執政理念,時時刻刻把人民羣衆的利益放在首位,那麼在大的方向你就錯不了,也錯不到哪去。你在工作中真要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找我,也可以找王文舉同志,他會給你提供必要的幫助。”
付國良原來還有些納悶,至誠省長爲什麼可以把宋華強輕而易舉地安排到王文舉在榆江的勢力範圍中去,原來至誠省長早就和王文舉同志說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王文舉的認同。試想,宋華強有兩位省裡的強勢人物力挺,肯定可以事半功倍。至誠省長此舉,也有一舉兩得之妙,至誠省長把自己的前任秘書安排到王文舉的勢力範圍,無形之中就加強了省長和省委常委榆江市委書記王文舉這位本省政壇有影響力的人物之間的聯繫,把王文舉這個騎牆派,拉到支持改革的陣營,爲省長本人在本省政壇增添強有力的盟友。難怪羅亮千方百計想讓宋華強到合海市去,省長對此不屑一顧,原來省長這是在下一盤統領全局的大棋,爲將來落下一着至關重要的棋子,羅亮的想法大小兒科了,省長豈會認同。省長布這樣重要的一着棋,自然需要自己瞭解自己信任的人去執行才行,誰最瞭解誰最可信任,自然是自己的秘書。
付國良越來越佩服周至誠,周至誠的每一着,看似隨意,可其心中早有謀定。細想省長到本省後的幾步棋,包括重用朱明華、啓用楊志遠,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招招都是殺着。難怪楊志遠那天的歡迎宴,除了馬少強和出差在外的副省長,其他副省長都是一個不落地趕來出席,前來捧場,人家那是誠心臣服,主動示好。馬少強竟然還想着要和周至誠省長過招,他只怕還嫩了點,付國良現在就已經看到了馬少強的結果,馬少強這是在玩火自焚、自尋死路。試想馬少強自身污跡重重,卻偏要去和周至誠這樣一個具有政治智慧,而且自身清正廉政的人爲敵,不是玩火自焚、自尋死路又是什麼。
付國良認爲,就目前的形勢來看,至誠省長也許是現在還在佈局,爲將來本省的政局和經濟的發展,先行謀定,還來不及騰出手來解決馬少強的問題;也許是根本就對馬少強這人不屑一顧,沒把馬少強這人放在眼裡。一旦周至誠找到了合適的機會,認爲該出手了,有必要出手了,那他一出手只怕就是殺着,省長這是先謀後定,馬少強必敗無疑。
付國良舉杯,滿懷敬畏,說:“省長,我敬您一杯。”
此時在談笑之間,周至誠已輕描淡寫地喝了近一斤的白酒,付國良暗暗心驚,心想,省長的酒量只怕和他的謀略一樣,深不可測,保不定自己醉了,省長還是坦然自若,看來自己今天得小心應對纔是。
周至誠說完要說的重點事項,接下來的談話就比較隨意了。
周至誠笑着告誡宋華強,周至誠說:“華強,其實縣委書記是最具實權的官員,別看就一個縣處級,可他的權力有時候比我這個省長的權力都要大,縣委書記有話語權、決策權,我做省長的,有時候說出去的話,下面的人會不會陽奉陰違,我還真沒法知道,因爲我不可能時時刻刻去關注,你做過我的秘書,你應該知道,我沒時間也沒那精力,畢竟我需要關注更多民生的事情,還有就是有些事情,你這做秘書的,不傳達給我,不反饋給我聽,那我就成了聾子瞎子,一抹黑。”
宋華強哎呀哎呀直搖頭,說:“省長,您可是火眼金星,什麼事情看不出來,跟在您的身邊,我什麼事情敢瞞着您啊。”
周至誠朗朗一笑,說:“華強,別那麼緊張,我就是在打個比方而已。”
宋華強第一次和省長開起了半真半假的玩笑,說:“省長,您這比方一打,我的心可是怦怦直跳。”
周至誠呵呵一笑,接着說:“但是縣委書記不一樣,要財權有財權,要人事權有人事權,一個縣就那麼大,在這一畝三分地裡,他的話,說得不好聽的,那就是聖旨,誰敢違背。你到了平定後,我希望你遇事冷靜思考和應對,控制自己的情緒,千萬不要被他人所操縱。而且要堅守心裡的底線和信念,絕不動搖。”
宋華強起身說:“謝謝省長的教誨,一定銘記在心。”
周至誠說:“教誨說不上,記在心裡還是應該的。”
周至誠隨即擺擺手,壓了壓,說:“今天不是志遠那天的歡迎宴,這裡沒有外人,你們別動不動就站起來,多累,坐着說話就是,誰要是再站起來說話,就自罰一杯。”
宋華強笑了笑,坐了下來,說:“那從我開始執行。”
周至誠笑,點頭,說:“好。”
宋華強就真的自罰了一杯酒。宋華強剛喝完杯中的酒,於小閩就跑過去,笑嘻嘻地幫宋華強把酒滿上。
周至誠笑,說:“小閩今天這般勤快,只怕目的不純,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味道。”
於小閩笑,說:“省長,您剛纔都說了都是自家人,那我也不隱瞞,我就想看看,你們誰第一個休戰。”
楊志遠笑,說:“省長,小閩這是居心不良,要不您讓秘書長另外安排他人今晚開車,讓小閩現在就上場參戰。”
宋華強一聽,舉手贊成,說:“我同意。”
於小閩笑,說:“志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才叫唯恐天下不亂。”
周至誠和付國良在一旁其樂融融地着看着他們三個說笑,周至誠感覺今天宋華強和於小閩的關係不似以前那般生硬,他儘管不知道是何原因,但他看在眼裡,喜在心裡,覺得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就該這樣,該端着的時候端着,該放下的時候就該放下,這樣彼此關係纔會融洽,纔可以方便工作的開展。
付國良看了周至誠一眼,感覺省長心情不錯,適時跟進,說:“華強、志遠,就知道鬧,還不趕快敬省長一杯?”
楊志遠和宋華強一聽,連忙舉起了杯。宋華強本來屁股已經離開座位了,準備到省長身邊去敬酒,一看楊志遠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立馬想到省長剛定下的規矩,趕忙坐了下去。
周至誠一看付國良唆使自己的前後二任秘書給自己敬酒,他笑了笑,點了點付國良,舉杯,把酒喝了。
付國良笑,說:“志遠,既然這裡沒有外人,問你一個私密的話題,你有沒有女朋友?”
周至誠笑,說:“國良,你這是幹嘛,想給志遠做介紹啊,志遠這麼優秀的一個人,如果說他沒有女朋友,你信嗎,反正我是不信的。”
楊志遠笑了笑,喝酒,說:“秘書長,可不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
付國良笑,說:“不行,我這是代表組織找你談話。”
周至誠笑,說:“國良,這話不對吧,我怎麼覺得你要問的這個問題和組織上扯不上關係,這你這有以權尋私之嫌啊。”
楊志遠附和,說:“就是,省長英明。”
付國良笑,說:“什麼叫組織生活,就是說組織上需要關心年輕人的生活問題,需要把年輕人生活方面的事情放在心上,所謂‘欲治國先齊家’就是這麼個道理,所以我以組織的名義和志遠談這個問題沒有什麼錯。”
周至誠笑,說:“聽秘書長這麼一說,覺得也還靠譜,倒也說得過去。”
楊志遠笑,說:“省長,您到底幫誰呢。”
周至誠說:“我誰都不幫,誰的話有道理我就支持誰。”
楊志遠笑,說:“秘書長,那你這話還是有問題,你這是斷章取義,《大家》裡的話是這般說的:欲治國先齊家,欲齊家先修身,欲修身先正心,欲正心先誠意。也就是說,一個人只要誠心誠意,擁有一顆正直之心,自然就可以成家立業,成就一番事業。”
周至誠雙手一攤,說:“我覺得國良有國良的道理,志遠有志遠的說法,都還站得住腳,看來我只能隔岸觀火了。”
宋華強笑,說:“志遠,你就別推三推四的,這個問題又不是什麼機密,說說,女朋友是哪的?從事何種職業?多大?快快從實招來,滿足大家的好奇心。”
於小閩說:“就是,說一說有何關係,還說上那麼一堆大道理,真是沒勁。”
楊志遠笑,說:“行了,我招了還不行。我是有女朋友了,她叫安茗,大學同學,北京人,現在在北京一家電視臺工作。”
周至誠笑,說:“同學好,彼此瞭解,知根知底,感情穩定,對事業有幫助。我和我夫人就是大學同學,一直相敬如賓。不過,志遠,女朋友在北京終究不是個事,怎麼樣,找個機會把女朋友調到本省來,本省雖然不如北京,但總比將來兩地分居要好。”
楊志遠笑,說:“謝謝省長關心。我們商量好了,等我在省城安頓好了,就讓安茗到榆江來工作。”
周至誠明白楊志遠這話的意思,這樣看來楊志遠已經有了在本省長期定居下來的打算,他哈哈一笑,很是高興,說:“好。這事你可得抓緊了,真要是情投意合,我看你們就趁早把婚結了,到時我給你們當主婚人。”
付國良笑,說:“省長,你當主婚人只怕不合適。”
周至誠笑,說:“國良,這我倒是不明白了,爲什麼我當主婚人就不合適了。”
付國良笑,說:“省長,你想想,你要是給志遠當主婚人,去給志遠祝賀的人只怕少不了,到時候賓客盈門,志遠的婚禮還不就成了世紀婚禮,省紀檢委還不得找他談話。”
周至誠呵呵一笑,說:“是有這個可能,也是這麼個事,志遠,你說怎麼辦?”
楊志遠心裡其實對此早有考慮,安茗是陳明達的女兒,這事許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和安茗結婚,陳明達肯定會光臨楊家坳,本省官員要是知道自己是和陳明達的女兒結婚,還不知會引起何種震動,現在再加上省長給自己主婚,要是豁開了辦,只怕會把楊家坳擠得水泄不通。如果自己還在楊家坳一介農民也就罷了,可現在自己到了省政府,作爲政府公職人員,大操大辦,有違黨風廉政制度,實在沒有那個必要。周至誠這麼一問,楊志遠當即回答,說:“省長,主婚人的事情就這般說定了,到時您可別反悔,至於婚禮,就在小範圍內擺個三五桌,意思意思就行了,辦完了,就旅遊結婚去。”
周至誠笑,說:“好。你現在位置特殊,簡單有簡單的好處,我看就這麼辦,我們一言爲定。”
周至誠今天心情不錯,在座的都是他身邊的幾個人,他也就保持着一種平和的心態,和楊志遠他們開着善意的玩笑。作爲省長,周至誠很多的時候都是板着面孔,一臉的嚴肅。不是周至誠想要這樣整天端着架子,而是因爲身在官場,不得不如此,作爲大領導,架子出來了,式樣擺足了,說出來的話更具力量,執行起來更有力度。
不知不覺,四瓶本省老曲已經下肚,本省的這種老曲屬於高度酒,物美價廉,名氣不大。周至誠上任以後,老曲就被內定爲省政府的招待用酒,此舉有地方保護主義之嫌,茅臺、五糧液此類高檔名酒只在上級領導來本省視察工作纔會被偶爾擺在桌面上,以充門面。
四瓶老曲,你來我往,四個人倒也相差無幾。周至誠一斤白酒下肚,面不改色,坦然自若。楊志遠一看省長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剛纔的想法沒錯,省長的酒量差不了,和大家有得一博,只怕一時分不出高下。
付國良雖然說要和省長喝個痛快,看誰先倒下,但也就是說說,活躍活躍氣氛而已,試想今天在場的幾個,有誰真敢把省長放倒。付國良現在一看事情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大家的酒也喝得盡興了。就笑,說:“省長,看來您還真沒吹牛,您的酒量真還不錯。下次,再跟您一起赴宴,我可不會再給您擋酒了。”
周至誠哈哈一笑,說:“國良,這可不成,該喝的酒你還是得喝,跑不了你。”
付國良笑:“您這酒量和我差不到哪去,您得自己上啊,得身先士卒不是。”
周至誠笑,說:“國良啊國良,這又不是戰場,這是酒場,哪有一上去就讓自己的領導擋子彈的。酒場之中也要講究戰略戰術,得你先上,領導最後一個出場,趁來者有幾分酒意,領導一鼓作氣,肯定能把對方撂倒。”
付國良笑,說:“那好,省長,四瓶老曲已經報銷了,是不是還要發起新了一輪的戰爭?”
周至誠望了楊志遠和宋華強一眼,說:“今天就開個民主生活會,你們也說說自己的意思,戰還是不戰?”
楊志遠的酒量最大,無所謂,宋華強已經有了幾分酒意,心裡有心罷戰。可今天這種場合,他們自是沒有決斷權,這個決斷權,自然控制在省長的手裡。
兩個人連連擺手,說:“這等事情還是由省長一錘定音比較好,省長您說喝咱就喝,省長您說散咱就撤,唯省長是命。”
周至誠哈哈一樂,說:“你們這兩小子,給你們自主權你們不要。看來還得我來獨斷專行了。”
周至誠看來今天心情真是不錯,一揮手,指揮於小閩,說:“小閩,再上兩瓶。”
付國良笑,說:“省長,真想撂倒幾個啊。”
周至誠笑,說:“難得像今天這般高興,乾脆放鬆一次。不過,現在我更改一下規矩,再喝,大家都隨意,真要覺得自己有個七八成了,可以休戰。真要醉了,幾天都緩不過來,傷身體,沒這必要。”
付國良笑:“好,就按這規矩辦。”
這場酒喝了三四個小時才散。相對來說,楊志遠和周至誠的酒量要高一些,付國良和宋華強次之,雖然省長已有聲明,誰喝不下去了,可以罷戰,可付國良和宋華強見省長難得像今天這般高興,都舍了命陪省長喝。周至誠自然看得出來,一看,再喝,付國良和宋華強只怕會醉,主動休戰,說:“行了,今天就到這裡了。改天再喝。”
楊志遠知道,省長事務繁忙,改天,只怕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付國良搖搖頭,說了實話,說:“省長,再喝我只怕真要醉了。”
周至誠哈哈一笑,說:“國良不錯,不來虛的。”
楊志遠想起一句古語:用友者霸。意思就是說,在適當的時候,作爲領導者,對待下屬要像兄弟朋友一樣,方能成就霸業。霸業用在當下,自然不合時宜,應該是成就事業纔是。省長今天如此易於親近,一團和氣,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楊志遠知道,經過今天這場酒戰,在場諸人的情感自此進了一層,對今後的工作大有幫助。看來省長對怎樣做一個好的領導者,成竹在胸,對領導者的領導藝術,技藝純熟,非同一般。